第二天，程郁起了个大早赶去医院，匆忙的工作让他忘却了时间，等到得闲已经接近下班时间了。
这一天都没看到陆徊的影子，也是，他是大忙人，这有什么稀奇的。程郁暗自想。
周予白把摩托车头盔往茶几上一扔，金属磕碰声惊醒了正在看病例的程郁。
"明天下午四点，"青年在沙发边，手指卷着程郁白大褂的衣角，"来医学院接我。"
程郁头也不抬地翻过一页病历："你又不是没长腿。"
"解剖课结束满身都是福尔马林味。"周予白把下巴搁在他膝盖上，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密的阴影，"坐公交会被投诉。"
程郁终于从病历上移开视线，对上青年湿漉漉的琥珀色眼睛。
"自己打车。"程郁合上病历，"我明天有术后回访。"
周予白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监测手环被捏得发出"滴"的警报。青年带着薄茧的拇指摩挲着他的腕骨，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电影票。
"《心脏解剖学特别展映》，"周予白把票塞进他白大褂口袋，"医学院包场，学生证能打七折。"
程郁的指尖触到票面凹凸的盲文——这分明是商业爱情片的特殊场次。他刚要拆穿，周予白已经整个人压过来，洗发水的柠檬香混着机油味钻进他的鼻腔。
"教授说这片子有罕见的二尖瓣闭锁不全案例..."周予白贴着他耳边呵气，犬齿轻磨耳垂，"不去的话，我今晚就睡你床上。"
程郁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几点结束？"
周予白得逞地笑了，虎牙尖抵着下唇："六点。"他起身时顺手捞走程郁的钢笔。“早点来。”
"为什么？"
青年在门口回头，逆光中的轮廓温柔得不可思议，"想早点见到你呗。”
门关上的瞬间，程郁看到电影票背面新鲜的笔迹——
"这不是教学参考，是约会。"
"你敢放鸽子，我就敢在解剖教室吻你。"
——周予白
钢笔字迹在"周予白"的签名处晕开一小片墨渍，仿佛那个少年，正透过时光轻轻发笑。
程郁在医学院玻璃长廊下等了二十分钟，直到下课铃响，人群如潮水般涌出。
他第三次看表时，梧桐树的阴影里突然伸出一只沾着颜料的手。周予白从背后蒙住他的眼睛，胸膛贴着他的脊背，带着刚洗过的T恤上阳光的味道。
"迟到的理由。"程郁没动。
"给你的。"周予白松开手，掌心里躺着一枚金属齿轮吊坠，内侧用显微雕刻技术刻着程郁站在解剖室窗边的侧影，"艺术选修课作业。"
程郁接过吊坠时，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还沾着丙烯颜料，蓝得像他梦里反复出现的静脉血。周予白突然用拇指抹过他唇角："沾到咖啡了。"那截拇指却顺势滑到他领口。
"哟，家属来接了？"突然出现的寸头男生勾着周予白的脖子，笑得促狭，"周哥昨晚熬夜整理的解剖图谱，该不会就是给这位......"
"程医生。"周予白打断他，却也没甩开同学的手，只是耳尖微微发红，"我室友。"
"哦——室·友·啊。"几个男生故意拖长音调，互相挤眉弄眼。有个戴眼镜的甚至做了个夸张的捂心口动作："我解剖学挂科的时候，怎么没这么帅的'室友'来接？"
他刚想开口，一阵栀子花香突然飘近。
"予白。"穿浅蓝色连衣裙的女生小跑过来，发梢还别着雏菊发夹，"教授让你去补交上周的实验报告......"她的目光扫过程郁，声音渐渐低下去。
周予白接过女生手里的文件时，程郁注意到他刻意避开了指尖接触。
"谢谢。"周予白转头对程郁解释，"解剖课助教林学姐。"
女生却突然向前一步："程医生是吧？予白经常提起您。"她笑得甜美，手指却捏皱了衣角，"说您做手术时特别......专注。"
空气突然安静。寸头男生吹了个口哨："哇哦，林妹妹这是…"
周予白猛地拽过程郁的手腕："走了。"
他大步流星地穿过走廊，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起哄声。程郁被他拉得踉跄，心里酸酸的，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那个叫"林妹妹"的女生欲言又止的眼神。
"你同学......"程郁在停车场甩开他的手，"很热情。"
周予白突然转身，把程郁困在机车和自己之间。他摘掉程郁的眼镜，用沾着血渍的白大褂袖口擦了擦镜片："林媛喜欢的是我弟弟。"他的呼吸喷在程郁鼻尖，"去年今天，她给我弟弟送了十八朵白玫瑰。"
后视镜里，程郁看见那个蓝裙子女生还站在原地，手里攥着一支没送出去的钢笔——和周予安日记里描述的一模一样。
周予白把头盔扣在程郁头上，咔哒一声系紧带子："现在，还吃醋吗？"
发动机轰鸣盖过程郁的回答。但监测手环上飙升到120的心率，已经泄露了全部秘密。
周予白的机车碾过水洼，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程郁的裤脚。青年后背的温度透过单薄衬衫传来，比引擎更烫。
"抱紧。"周予白突然加速，声音混着风声传来，"除非你想让全医院看见程医生摔断腿的糗样。"
程郁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虚扶在周予白腰间。指尖下的绷带已经湿透，渗着淡红的血水。他想起那个叫林媛的女生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每周三都去墓园。"周予白像读心术般开口，"带一支蓝色勿忘我，放在我弟弟照片后面。"
红灯亮起，机车急刹。周予白突然抓住程郁的手腕，强行按在自己腹部伤口的位置："疼的是这里吗？"他转头，睫毛挂着雨水，"还是这里？"
程郁的掌心下，两颗心跳以截然不同的频率共振。一颗属于周予白，一颗属于借他身体存活的周予安。
"你同学..."程郁抽回手，"知道心脏的事？"
周予白大笑起来，笑声被迎面而来的卡车鸣笛碾碎。他在程郁耳边喊："他们只知道——"
"周予安的男朋友今天终于来接他了！"
雨水顺着后颈流进衣领。程郁的监测手环发出警报，心率曲线在屏幕上分裂成两道：一道为此刻呼啸而过的狂风，一道为记忆中永远停留在二十岁的钢琴少年。
周予白突然咬住他耳垂："抓紧，要加速了。"
程郁闭上眼睛。在引擎的轰鸣中，他听见两道心跳声渐渐重合——
像极了下雨天，周予安在琴房里弹错的某个和弦。
电影院的黑暗恰到好处地掩盖了程郁发红的耳尖。周予白买的是情侣座，扶手可以抬起来，爆米花桶在两人之间传来传去，指尖碰到的次数比平时查房时故意制造的接触还要多。
银幕上根本没有什么二尖瓣闭锁案例，只有俗套的爱情故事。放到三分之一时，周予白突然凑过来。
程郁转头，发现青年根本没在看电影。周予白的目光落在他左胸，睫毛在3D眼镜后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爆米花，"程郁生硬地转移话题，"糖精放太多了。"
"是吗？"周予白突然叼走他指尖那颗，犬齿故意擦过指腹，"我觉得刚好。"
散场时下起小雨。周予白把头盔扣在程郁头上，指尖在系带处流连太久。
机车在雨幕中疾驰，程郁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周予白的衣角。雨水打在头盔上，发出细密的声响。
"你心跳好吵。"周予白的声音透过风雨传来，带着几分戏谑，"隔着两层衣服都听得见。"
程郁没有回答。他的视线落在周予白后颈的发梢上，那里还沾着医学院消毒水的味道，混着雨水，形成一种奇特的苦涩气息。
突然一个急转弯，程郁的胸口重重撞上周予白的后背。
"故意的？"程郁皱眉。
后视镜里映出周予白上扬的嘴角："你说呢？"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程郁的手背上，冰凉刺骨。程郁这才发现，周予白握着车把的手指关节已经冻得发白，却依然固执地保持着高速行驶。
"慢点。"程郁忍不住开口。
"怕了？"周予白反而拧大了油门。
程郁的呼吸一滞。他感觉到胸腔里的那颗心脏突然剧烈收缩，像是被刺痛。监测手环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在雨声中格外刺耳。
周予白突然减速，机车滑进路边的一个废弃加油站。他摘下头盔，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眼神却异常明亮。
"你知道吗？"他转身面对程郁，"我总想和你待在一起。”
程郁拍开他的手："够了。"
"不够。"周予白逼近一步，将程郁困在机车和自己之间。
雨越下越大，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模糊的水帘。程郁的睫毛上挂着水珠，视线里的周予白变得支离破碎。
"你还不是因为这个心脏才对我…这么好吗？”程郁嘟囔着“你以为你会得到什么？等到谁？”
周予白的表情凝固了。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他缓缓抬起手，抚过程郁湿透的发梢。
程郁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下唇已经被咬得发白。他松开牙齿，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周予白突然低头，额头抵住程郁的肩膀："别动。"他的声音闷闷的。
程郁僵在原地。他感受到周予白温热的呼吸透过湿透的衣料传来，感受到两颗心脏隔着两层皮肤相互呼应。
雨声渐歇。周予白抬起头，眼中的脆弱已经消失不见，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走吧，"他重新戴上头盔，"再晚食堂就没饭了。"
机车引擎轰鸣着碾碎水洼。程郁抓着周予白的衣角，后背贴着他温热的胸膛。青年忽然在红灯前刹车，向后仰头时后脑勺蹭过程郁的锁骨："下次约会，该你约我了。"
"这不是约会。"程郁说。
周予白大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顺着脊椎传来。他拧动油门冲过绿灯，声音散在风里。
程郁的指尖还停留在周予白后腰的绷带上，被雨水浸透的纱布渗出淡淡的粉色。周予白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左胸。
"感受到了吗？"周予白的声音混着雨声，"它在为你跳动。"
程郁的掌心下传来有力的震动，与他自己胸腔里的频率渐渐重合。两颗心脏隔着雨幕相互呼应，监测手环上的曲线终于合成一道完美的正弦波。
"这不是周予安的心跳。"周予白摘下程郁的头盔，湿漉漉的额发蹭过他的鼻尖，"从你答应来接我的那一刻起，它就只属于你。"
“好突然，我们才认识一周不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对你这么…可不可以告诉我？”
雨滴顺着周予白的睫毛坠落，程郁鬼使神差地伸手接住。
"程医生，"周予白突然笑了，虎牙尖抵着下唇，"你心跳又超速了。"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红□□光穿透雨幕，在两人脸上交错闪烁。程郁突然想起手术室里的监护仪，想起无影灯下跳动的心脏，想起沈墨说的那句"它会记得"。
但现在，他只想记得这个雨夜，记得这个为他挡风的背影，记得这句突然的告白。
"闭嘴。"程郁拽住周予白的衣领吻了上去，雨水混着血锈味在唇齿间蔓延，"开你的车。"
周予白愣了一秒，随即加深这个吻。机车引擎在雨声中轰鸣，如同两颗终于找到彼此频率的心脏。
雨水晕开了最后那个笑脸符号，像极了监护仪上渐渐平复的心电波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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