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了两天,终于到了那个无名的小村。
秦缘跳下骆驼时大腿肌肉一阵叫嚣的酸痛,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动作,让她腿疼背疼脑壳疼,整个人像打了农药,精气神全没了。
这家门口是一颗枣树,高而笔直,此时果子已经水灵灵地挂在枝头了,一派闲然,如果不是木头房子里冒着青烟,烟雾直冲天庭。
秦缘揉着大腿,一边冲闫阔艾大喊,有点急地跳起来,很快又被酸麻绊住了脚:“闫阔艾,他家着火了。”
“嗯?”闫阔艾将骆驼绳系到枣树上,扭头去看那房子,不慌不忙地转身走到她身边:“没着火。”
秦缘还弓腰弯腿等血流正常,抬头去看,那冒烟的房子里走出来一个瘦弱的小老头,拿着一个铁铲,穿着个短褂,胳膊细的像木柴,目光炯炯:“谁说我家房子着火了,出来,我一铲给她扔出去。”
秦缘看了看周围,鬼鬼祟祟一步步躲到闫阔艾背后去了。
这老头轻哼一声,对闫阔艾也没个好气:“你小子,怎么忽然来了。”将铁铲往地上一放一伸一端,将一堆柴火旁的木屑都抬起来:“进来吧,刚好做饭了,你们可有口福了。”
这小屋子并不大,外面看是几间悬山顶小房子凑在一起,屋里看更是小,尤其老头的厨房,一张木桌子稳稳支棱在火堆旁,看样子火旺些就能给它烤了。三两杂物全堆放在桌面上,老头坐上里头的凳子,背后就是一个木头小柜。也或许是黑色显瘦,厨房墙壁全是黑色的,好像用黑布贴满了屋子,整间房里找不出第二种颜色,非常统一的风格,就连给她们炒菜的铁锅,底色都是黑的,厚的能刮下两斤灰。
“我这手艺,当年十里八乡都称赞,姑娘你真是有福。”
秦缘正拿着勺舀起一勺飘着黑点的汤,惊讶地发问:“啊,所以多加一勺锅灰是秘方吗?”
她把这汤递给老头看,老头喜滋滋的,哄道:“这是好东西,快喝了吧,草木灰。”
满屋子飘着的尘灰也不知又有多少进了碗里,秦缘无辜地看向老头,心想信你的鬼话,拖着小凳子退了半步,把勺里的汤倒进脏盆里。
闫阔艾给她装了小碗饭,夹了菜堆满:“黑点是糊了,可能会有点灰尘,要不去外面吃。”
还没回答呢。
老头笑容满当当,把筷子搁在桌上,喝了一口浓酒,感觉得有50度:“嘿,这地方就我做的好吃,你不尝尝?”他眨巴眼逗秦缘,秦缘隔得老远,一眼就看见那锅黑汤,龇牙隔得更远,宁愿吃碗里这个一嘴下去脖子伸二里地的疙瘩,她忙不矢摇头:“谢谢你,但我想还是不要了。”
“‘谢谢’哈哈哈哈,小伙子,你从哪找来那”
吃完饭,秦缘就像入驻的大爷,背着手绕行这个小村庄,总共5户人家,人口不明,都集中在这片不足一亩的空地上,前院后院不是路的地方都尽力种上了东西,一分地掰成三分地使,也有养鸡鸭的,一只鸡咯咯哒咯咯哒地绕行在老头屋子周围。
秦缘跟它回去,看见正淘米
秦缘也有数,她等饿了,估计眼一闭也就吃下去了,所以现在,她老老实实把碗里的黑渣子滤出去,一边大口吃饭。
隔壁有个小孩,发现这里多了两个人后,成天也不玩了,就靠在篱笆墙前面,巴巴地望着他两。
秦缘在院里消食,别说这个老头看着咯咯哒咯咯哒的,做饭确实有两把刷子,看着小孩的时候,她立马嘬嘴,学老头喂后院那两只没完没了的斗鸡的时候的声音,把人逗得紧盯着她,这才纡尊降贵地:“小孩,干嘛呢?”
这孩子就穿了一件小马甲和破破烂烂的长裤,脸上黑乎乎的,除了眼珠子什么表情都看不见。
“你是谁?”半响,他眼珠子转够了,终于开口。
“我,我就这家的人啊!你是隔壁的?”
“我在这呆了好久,从来没看见过你。”
“我就偶尔才来坐坐,老头不喜欢别人知道我们,所以不和人说,你也要保密不许和别人说。”她留了点心眼,万一外面正在高价悬赏他两,人多口杂,容易出事。
交代完,小孩似乎颇为奇怪,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带着根小木棍咻地跑了。
秦缘耸肩,这小孩看起来有点憨憨的。她扭头踱步回屋,正走到门口,她听到里头两人稍显严肃的声音,再凑近一点才听清:“你想把她留在这我没意见,但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留在这你给她出生活费啊!”
“行,到时候想办法把她送出沙漠,如果能去发达的大城市最好。”
秦缘听得白眼:要你在这做好人,果然自己目前没法改变男主的想法,即使武力很一般的女性也能为他抗争军阀压迫起到大作用什么的,迟早让你发现。
她缓了缓气,砰地踢开木门。在另外两人整齐转过来的目光里,猝不及防的捂脸哭了,“你要扔下我吗?”
闫阔艾飞快地睁眼,眼神闪烁,有两分无措和八分镇定:“你别哭了,跟着我不安全,你必须留在这。”
秦缘闻言,放下自己挡着脸的手盯着他,眼珠子通红,那是刚才满是灰的手揉进眼睛里了。混蛋你要是再不松口,我就撞死你,她一把抓住对方手腕:“……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句她起的高,眼泪真的打转起来。
她声音沉着:“我又不认识这个地方的人,就算换个地方又怎么样呢。而且我在那个世界,只会打扮自己,什么都不会,没有赚钱的能力,有钱也守不住,真的。”她抿嘴使劲点头:“而且张知宪大本营在海滨,我就算过去了,哪天和他狭路相逢,不就死翘翘了吗,呜哇哇哇”她两只手圈住男主。趴在自己的手臂里,时不时发出一声抽泣。
不知什么时候老头已经走了,一阵冷风入屋,门头摇摇晃晃。
闫阔艾却仿佛很触动,眼神颤动,低着声儿,拉起哭惨了的秦缘:“没有,我不讨厌你。”
他的力道柔柔的,然而力道却大,秦缘不情不愿地被人拽起手:“你这次其实想把我偷偷扔下吧!”她咬着牙恨恨地看了一眼闫阔艾,又趴下了,闷闷地:“这样很不道德,还给老头惹麻烦。”
“哦。”
“哦什么哦。”她站起来,立马又冷艳起来,板着脸警告:“在这每一天我都会守着你的,你别想偷偷跑。”
于是走到门外,得意地看了一眼屋子里的闫阔艾,那人双手撑在膝盖上,坐姿很老年人,和年纪一点也不符合。她哐当一声合上门,在屋外背对着屋子长叹一口气,这还是第一次尝试哭泣法,效果喜人。小时候只要她皱眉,爸妈就一定会把她想要的捧到她面前,虽然后面因为弟弟妹妹没了这个待遇,但她仍然能要星星得星星,哪需要还哭一场。
秦缘狠狠抹了一把脸,嫌恶地发现真有水渍,气不打一处来,立马折身,从搭在墙边的木头上拿下来一把锈斑泛青的锁,恨恨扣上门眼。
她又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在旁边的菜园子看见老头咯咯哒地哄那只暴躁的大公鸡,它的鸡冠和尾羽都炸起来了,啄一粒苞米像是要切碎它一样,头一点一点,优雅地把地上的东西挑干净了。秦缘抱着胸靠近,睨这这只鸡。
老头把破碗搁在篱笆上:“那小子呢。”
“屋子里呢。”秦缘下巴抬得挺高的,心想这老头怕她把男主宰了吗,于是看见老头放心的表情,她心想真当我杀人啊。
老头又撒了一把苞米:“你放心,我才不会收留你呢,那家伙天真的要死,真以为他开口我老头子就必须卖这个面子啊。”
“不买最好,总不能都听他的。”
“嗯,说得对。”他扬声,非常赞赏的语气指了指秦缘:“明天你就把他带走,千万别说是我要求的啊。”
“求之不得。”秦缘一拍即合。
晚间,安排房间时秦缘主动说要守着闫阔艾,没必要单独的房间,于是她和闫阔艾被安排到大房间里,秦缘坐在床脚:“几点了?”
“你睡吧,我不跑。”
“哼”回给他的是一声不屑的冷哼,秦缘手边是针线和皮革,她要给自己缝一个抗摔耐磨的护膝护腕,然而手艺不怎么样,她根本不懂所谓针脚,对准皮料就开始动手。
闫阔艾看她手被扎了好几下,还是接过那东西,坐在蜡烛旁边:“你一定要睡这里吗?”
“对啊,不然你半夜跑了怎么办?”
闫阔艾面露难色,皱着眉斥责:“这不合适!”
秦缘欣赏他密密麻麻的针线落点,看两块分离的皮在他手里融合一般,撑着头扫了他一眼“嗯哼,我都不在意,你急什么。”
“那你睡吧,别看着我了。”
秦缘目光流转,此时像有千般温柔:“我所在的时代,没有这个点睡得,除了小孩。”
“是吗?”
“但起的也没你们早。”秦缘圈着膝盖在床沿琢磨,目光又落回这个人手里的针线,忽然又不满了起来:“你凭什么要把我扔开,我难道不会是个好帮手吗?张知宪针对你,说不定就我能破局呢。”
秦缘白天那可怜劲儿一点没了,咄咄逼人的:“你就是我挑选了,比张知宪和他那养儿子好点,我才主动给你帮忙,别以为我是大发善心,但既然我都选了你,你就要老实点,别老想着扔下我。”她指了指对方心脏,威胁地怼俩下。
闫阔艾被她质问一通,沉默着继续缝制,直到最后一针收尾:“我没把握,面对那些带着火枪的军队,你会受伤的。”
原来是担心这个,秦缘吃软不吃硬,心稍稍松了一下,笑出八颗牙,“我都不担心,况且这个不是好得很快嘛。”她捞起裤脚,给对方看她小腿上的伤口,那一块巨大的疤痕已经结痂了,不触碰不会感觉疼痛,这也是她第一次接触子弹,没有大的损伤,已经值了。
秦缘得意地晃悠着小腿,脸上得意劲儿散不去,虽然她偶尔还是惋惜自己小腿上永远都会留下一道狰狞的疤痕,赤色,褐色,粉色,总之再不会和皮肤一样。
煤油灯闪了两下,闫阔艾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的腿,侧身拿起小剪刀将橙黄的煤油里那根棉线夹起来,一时间忽然全黑了又乍亮,闫阔艾的影子给她挡的严严实实。
他声音闷闷的,低头在柜子里翻找起来:“路上给你的草药你都敷在腿上了吗?”
“敷了,所以结痂才那么块,照说这个伤口不浅呢。”她翘着腿,懒洋洋地看着对方翻箱倒柜,最后带着一个小称转身出门。
看着不像要跑,秦缘没管他,小心地给自己腿抬起来,架在桌子上,往后仰躺,感觉到底下的床板和薄得摸不着的垫子。她还是蛮能吃苦的啊,睡在这种硬板床上从来没有抱怨过,于是自我肯定,简直就是成大事的材料,上得
也不知道闫阔艾去了哪儿,她晾着脚,实在太累,本来只说小眯一会儿,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一只黑长毛的野狼按着她受伤的小腿,这只猛兽凶残地抓住她的血肉,拱起的脊背上肌肉发达,独属于动物世界的肉食相争就要发生了吗?他淌着涎水,猥琐而血腥的大嘴在她面前缓缓张开,连利齿上的光好像都清晰可见,它悍然对准面前人的头部下口。
在陷入黑暗的恐惧中,秦缘颤抖了一下,猛然睁眼,呼吸急促。
她直愣愣看着头顶黢黑的房梁,活动了一下四肢,很快感觉到小腿紧绷,抬起腿,伤口处被包了一圈黑布,正散发着奇怪的药味儿。
这个伤口包的可真够丑的,秦缘忽然想到什么,鲤鱼打挺翻身起来,屋子里空荡荡的,她忙不矢跑出门,在朦胧的天光里看见那个正在往骆驼身上绑东西的男人。
秦缘顿时怒不可遏,咬着牙靠近:“闫阔艾,你干什么。”
那人听见她的声音还有点意外,然后心虚的偏过头:“没有做什么?”
“我昨天说的都被狗听去了,所以一点记性都不长。”她愤怒地按住骆驼头上的绳子,挡住了闫阔艾的去路:“你给我个解释。”
“对不起。”他深呼一口气,精致的麦色侧影:“但沙漠地形复杂,又有追兵,你不适合这种亡命徒的生活。”
秦缘拦住他:“你可真伟大!”她阴阳怪气了一句。
只见对方揪着黑色绳子一头,利索地缠绕打结,然后将许多包袱放在一起系上,两侧负重刚好平衡。
秦缘有些愤愤不平地跟在他身后,伤人的话将吐未吐,忽然想起自己应该用的是另一个策略,于是拉住骆驼鼻上的绳子,哽咽着:“你真的要把我扔下吗?”
闫阔艾淡漠地将眼神落在她小腿上:“你受伤了。”
“一点伤而已。”
“不会只有一点的,如果张知宪不放过我,我们会面对更多危险。”
秦缘觉得他不可理喻,但仍然泪眼婆娑,固执地拽着这匹高大温柔的骆驼:“我不担心这个”正好眼泪适时滑落,她擦了擦下巴:“我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万一我能在沙漠生活呢。”
或许是这会儿情绪到了顶峰,她的伤心看起来不似作伪,真让闫阔艾迟疑了。
他:“秦缘,我希望能对你的生命负责。”他将骆驼栓好,转身面向她,满脸正色。
两人相对,秦缘擦干眼泪:“你几岁?”
“啊!”话题轮转有些出乎意料,闫阔艾迟疑地说:“大概20岁。”
“不满20吧!”她刚满25,满打满算大了他整整五岁呢。
闫阔艾不再回应,算是默认。他低头,提起骆驼喝水的桶走到屋子里头,从水缸里给它加满。
屋里屋外静悄悄的,整个村子都似乎没有人,,她跟在对方身后,看他进屋又出来,给骆驼喂水。
秦缘:“你才20都不害怕,我肯定也不害怕的路,要不这样吧,我们立个规定。”她沉吟着,看他抚摸骆驼的温柔,好像对待可爱宠物一般:“如果我受伤超过10次,那种严重的伤,子弹打的伤口,超过10次,你就让我走,我绝无怨言。”
这简直算得上铁骨铮铮的试验了,一阵沙风呜咽,秦缘认为自己
“10次”他提高了声音重复:“那你早就被打成筛子了。”
秦缘斜了他一眼,主动挤开人给骆驼拌饲料,不过是草木打碎后的碎屑放到水里,搅拌均匀,她做好这一切直起身子:“你这是诅咒,10次又怎么了,我说不能都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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