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听闻朝廷要屠城,阁下是否消息有误?”祝广进没接茬,而是反问了一句。
陈昌立刻双膝跪地,后面的朱超脸色顿变,哀切道:“大帅!何至于此呀?!”
“陈昌跪求赭袖军施以援手,除粮草白银之外,在下愿为赭袖军攻下富嘉,作为报答。”
他的姿态放得如此低,倒叫祝广进高看了一眼,他已知陈昌所言并无夸大,或许真有屠城一说。便给徐欢使了个眼色,后者赶紧上前将陈昌扶起,祝广进终于有所回应,“既然阁下诚心相求,又立下君子之盟,我便派四万精兵前去支援。”
“多谢祝大哥高义!”
虽然四万人不符陈昌预期,但此刻显然已不能强求太多,他也有意在言语间表达亲近之意。祝广进却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言,四万赭袖军便由徐欢统领,刘五为副将。陈昌令朱超留在绥平,又直言粮草已在路上,徐欢见他办事爽快亦有魄力,胆敢在赭袖军没有答应援助前便备好粮草,也是个汉子。
思及此,徐欢便豪爽一笑,拍着陈昌的肩头,“事态紧急,陈大帅且随我等赶赴长阳吧。”
搬开柜子和挡板,门房顺着地道一路爬行至城外的小河沟,屏息等待片刻,见外面无甚动静,这才探出头来。深吸一口气,门房一鼓作气奔进树林,循着记忆朝着堰州狂奔。
天放晴了,贺跃尘命人在院中铺上一些竹叶,勉强能不脏鞋子,他让朱思先丢开武器,空手与他比划一番。
寨中众人皆好奇围观,朱思身手矫健,亦非王二无甚基础,故而一上来便能与贺跃尘有来有往。好久没碰上这样的好苗子,贺跃尘自然欣喜万分,交手中亦时有夸赞。
真正惊喜意外的实则是朱思与郑东悬,直到此刻,郑东悬才知贺跃尘所言绝对能够自保是何意,当下竟然有对计划作出调整的冲动。
“抬肘!”贺跃尘作势扫腿踢向朱思腰腹,口中提醒对方注意格挡。朱思敏捷挡住这一击,但贺跃尘下一拳已经到了他的太阳穴,朱思侧头旋身,脚下顺带勾住贺跃尘的小腿。
一击不成,贺跃尘顺势将手内收两寸抓住朱思的衣领,脚下一个并拢内旋,朱思便失去平衡。贺跃尘将人稳住,松开手退后一步,“现在你回忆着刚才的动作,拿刀复盘一遍,让我看看。”
“其余人退开,小心误伤。”
平复了一下呼吸,朱思将刀拔起,想象着与贺跃尘对战,但是感觉不是很自然,贺跃尘只能叫停,“还是咱俩直接对抗吧,你应该还是适合实战,想象对战差点意思。”
这话把郑东悬吓了一跳,赶紧上前阻拦,“万万不可!万一误伤东家...”
“没事的,先慢速来一遍,我又不是呆站着不动,不会傻乎乎受伤的。”贺跃尘将人又推回檐下,郑东悬只好朝朱思使眼色,后者一拱手,却不听少爷的,而是对贺跃尘道:“那就请东家指教了!”
“好你个朱思!”郑东悬气得鼻孔生烟,两人已经开打了,他看得心惊肉跳的,叠声喊着要慢一点,“千万小心,别误伤了!”
依旧先慢后快,两人越打越投入,贺跃尘兴致愈发高昂,又拿出新做的九节鞭,命五个人拿刀或棍与自己对抗,“你们拿稳一些,别脱手,看看鞭子的威力如何。”
“慢着!!”郑东悬这回说什么都要加点安全措施,只见他拿来绳子,命令包括朱思在内的五个人用绳子把自己和武器牢牢绑住,“脱手砸伤了东家,你们没好果子吃!”
贺跃尘也随他了,“行吧,绑好了立刻开始,天色不早了。”
先试甩了几下鞭子,‘唰唰’的破空声听得对面几人心跳加速,贺跃尘长身玉立,右手持鞭,余晖落下,仿佛为他镀上一层金光。
“看招!”
警示一声,贺跃尘将九节鞭平挥出去,对面急退两步躲过鞭头,鞭子绕了半圈,前端又回到贺跃尘的左手,他让几人散开进攻,自己防守。
高速飞来的鞭子还是让人紧张,朱思且避且行,试图用刀砍断鞭子,不想贺跃尘一个勾手上前,将三节鞭子编绕住刀身,矮身上前抓住鞭子前端,两手用力将刀扯离朱思手心。
还未等他将鞭子解开,只听‘嘶’的一声,鞭子外侧的绳子已经断开。贺跃尘无奈喊停,“这绳子不结实,扫兴了。”
收回鞭子查看了一番,内里的竹子还算完好,外侧的绳子已经不堪重负了。郑东悬乘机宣布对抗结束,“赶紧去检查麦苗有没有淋坏。”
“东家,别惋惜了,改天我给你打一根铁鞭子来。”见贺跃尘面露遗憾,一直摩挲着绳鞭,郑东悬赶紧上前安慰。
“那倒好了,多谢东悬兄。”贺跃尘得赠一礼,立刻笑着道谢,郑东悬回以一笑,又叫他入内商谈,朱思见状便要自去巡视,却被一起叫住,“朱思,你也一同入内。”
三人到了贺跃尘的卧房,示意他们在桌前坐下,郑东悬从柜中找出三支香,净了净手,端正地将香点燃插在香炉内,看样子是要卜卦。贺跃尘和朱思都安静等待,见他这次卜卦的准备工作比上次复杂,贺跃尘也有些感兴趣到底郑东悬问的是何。
只是檀香沁鼻,让人不自觉心情放松,剧烈运动过后,贺跃尘竟有些昏昏欲睡。虔诚卜了一卦,正欲说明卦象内容,转头一看,贺跃尘已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少爷,可要叫醒东家?”朱思轻声询问,郑东悬摇摇头,示意他们两个先出去。
待轻手轻脚出了房门,郑东悬带着朱思回到自己的房间,将想法告诉给朱思,“我观东家紫气盈庭,如今又似有金光拂身,有心提早计划。适才卜卦亦显示良机不可失,如今我们人手不足,应当加紧招募能人。”
朱思听后便道:“不若让我下山,今夜先与郑顺一等汇合,明日便启程招募人马。”
“招募人马之事,今早东家曾言,他带你和王二要亲去,我不好违背他的意思...”
“那便叫醒东家,再差人前去送信王二,想必东家也会同意。”
纠结片刻,郑东悬还是同意了朱思的提议,又紧急叫回了几个好手,收拾行李盘缠。贺跃尘被朱思叫醒,只觉睡过一觉神清气爽,浑身轻盈。
“东家,现在未到酉时,下山亦来得及,我已差人送信王二,让其从范家村那边下山直接进城,有人驾车前去接他。”
“好,即刻便下山。”贺跃尘也想尽快招募人手,自然乐意提早进程。
身上衣服从干到湿,又从湿到干,一路未曾停歇的杨兆已到了长阳跟前。他没有莽撞往前冲,而是下了马,将马儿拴在一处山林中,继而跑步绕到小河沟后的林子。
雨后林中泥泞,门房留下的脚印清晰可见,杨兆一路查看脚印,竟让他找到了地道出入口。祖宗保佑!杨兆喜极而泣,赶紧捧来落叶堆在入口处,等他进入通道便将落叶掩住入口。
顺着地道爬上来,恰与燕儿撞个正着,杨兆赶紧伸手捂住对方口鼻,低声道:“别出声,我来救你们,援军马上就到。”
燕儿愣愣看着他,继而点头表示自己安静,杨兆这才松开她,又问城中是何情况。燕儿低声道:“死了好多人,大家都躲在远离城墙的屋子,只有守城将士在城墙处。”
“城门还有几道?”
“只有内城一道,范将军和杨副将在那儿。”
“杨副将,那肯定是我弟弟。”杨兆说着便站起身欲往屋外而去,燕儿观他长相亦知他应是杨晟的兄弟,此刻她已改变想法,想跟着杨兆身后。
“你不能跟着我,就在这里。”杨兆低声制止,又抽出匕首给她,“若是地下来的是敌人,你就用匕首捅他。”
燕儿不舍道:“那你一定要回来啊。”
杨兆笑了笑,“一定争取活着回来。”
“我叫燕儿,你呢?”燕儿又跟出来两步,杨兆只能又站住,轻声说:“燕儿,你乖乖在这儿呆着,等你杨大哥回来。”
他着急与弟弟汇合,片刻都不想多待,赶紧快步奔出屋子,入目一片狼藉。杨兆又恐母亲安危,只能调转方向,先回家一趟。
见家门屋顶都尚且完好,杨兆松了口气,抬手推开大门,怎料,映入眼帘的竟是母亲自缢横梁之上的惨景。杨兆崩溃痛哭,浑身止不住轻颤,跳上桌子将母亲抱下,摸着怀里已经僵硬的身体,杨兆泪如泉涌,恨不能以身代之。
城外的巴哈已失去耐心,命令手下强攻进城,末了又对众人道:“城内未有一个蒙古同胞,你们自想原因。”
耗到此时还未进食,一众骑兵也不想再拖,直接将投石机推到墙边,欲踩上投石机越过围墙。
将母亲放在被中草草收殓,杨兆抹掉泪水,提刀赶赴城门。
一路抄近路狂奔,历经两个多时辰,门房终于到了堰州城门,守城将其拦住,“来者何人?”
“大人!救命啊!有人要屠城...就在长阳,已经死了三万多百姓了...”门房故意把事态说得更严重些,他双膝跪地,大声哭喊,立刻引来城内守军围观。
“大家退后,长阳乃反民,朝廷下诏围剿罢了。”
“各位官老爷!救救老百姓吧,我们愿意回朝廷管治,我们也不想反啊,都是别人逼迫的!我们高喊投降,但是城外仍旧击杀百姓,几百个手无寸铁的百姓都被一箭射死!”
堰州的汉人驻军见门房哭得撕心裂肺,身上也尽是泥泞,想来长途跋涉很是遭了罪,心里渐渐也都有些不落忍。
“都尉,屠城肯定非朝廷所愿,此人说长阳已经宣布投降,但外面仍不放过他们,是不是有些反常啊?”校尉毛林忍不住开口帮腔。
都尉尚未回应,副都尉哈单夫闻讯而来,急忙走近都尉身侧,附耳讲明内情,“都尉,此事万不能着急插手,围剿长阳的正是巴哈大将军,朝中有意与大将军重修旧好,就算屠城,也不过是群反民,他们交税也不进国库,反而助长造反之势。听闻巴哈的弟弟巴图温正是被这群反民于沛莨杀害,巴哈大将军要为弟弟报仇,情有可原。”
毛林竖起耳朵听了个大概,心下狂跳,忍不住看向门房,后者见副都尉阻拦已有预料,恐自己此时不走让这群堰州守兵给捉拿了,只能起身拔足狂奔回来路。
将欲追赶门房的手下拦住,毛林叹道:“都是苦命人,何苦斩尽杀绝?”
哈单夫闻言嗤笑一声,“你们汉人就是妇人之仁,且只对汉人仁慈,你可曾想咱们六千同袍惨死于他们之手?”
见他发难,毛林只能立刻跪地请罪,都尉不愿责罚毛林,出手打圆场,命令士兵关闭城门。
哭天无路,求地无门,门房已是筋疲力尽,心灰意冷,不知往何处去,竟稀里糊涂沿着广陇的方向走着。
乔东带领众人击杀欲翻入围墙的敌军,也是筋疲力竭,幸而葛文胤一行援军已至,乔东激动之下竟涌出热泪,带着众人高声呼喊,“内城南有敌军要闯入!!请求支援!!”
不知是不是城内众人劫后余生般的呼唤赋予了葛文胤一众力量,竟连续斩落数名蒙古骑兵。
“百年运尽天道反!!”
“众志成城不为奴!!”
“......此去万千留一独,必叫后人蒙鸿福!”
不知是谁起的头,所有长阳军皆高唱起义军歌,越唱越是拼死杀敌,其气势竟将部分骑兵隐约震慑住。巴哈怒斥部下集中精神应敌,一边挽弓射杀长阳军,他的箭术闻名天下,几乎箭箭命中对方要害。
刚从兄长口中得知母亲自尽而亡,杨晟已是心神巨裂,此刻援军已至,还不杀敌更待何时报亲仇?!
“泼油,点火!”
城门处的三人终于起身,范大力与杨兆力气足,由他俩泼,杨晟点火。
“上马车顶,把门板挡住要害,我在下面替你们转方向。”杨晟喊两人提着猛火油爬到马车顶上,待两人上去,指挥杨晟往哪里推,待离外面敌军不到五米,范大力双手提桶用力将猛火油泼向这群骑兵,“火把给我!”
杨晟将火把递上去,范大力一个大力将火把掷出,冲起的火光替代了渐落的余晖。
急命众人后撤,苏日图怒不可遏,“射杀他们!”
绥平距离长阳还是要远一些,待陈昌和徐欢一众赶到,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只能看见城中不时闪烁着的火光。
“援军来了!八万援军到了!!”杨兆奋力大吼,将四万人硬是强行翻了个番。
仗着有门板抵挡,三人把猛火油泼洒完,又赶紧跪地继续挖沟壑。外面的葛文胤一众七千人已死伤小半,余下的众人脸上已分不清是血是泪,所有人都已濒临力竭。
见此惨状,徐欢豪侠之气骤燃,大喝一声挥着长刀直朝领头的苏日图而去,陈昌亦紧随其后,带兵解救葛文胤一众。
满都肩背被刘五砍伤,大声呼喊苏日图,期望退兵,奈何后者正与徐欢焦灼对战,无法分神,况且,巴哈不下令,他苏日图只能坚守。
咬咬牙,满都直接召回亲信,“我们退!保存实力,来日再战。”
本是为巴哈报私仇,若是真为此丢掉性命的确不值当,此时满都号召,除了他的六千亲兵外,竟还有八千余人响应。巴哈见状,不知是自嘲还是讥讽,轻扯唇角,叫他们赶紧滚。
“大将军恕罪,我等实在力有不逮!”满都羞愧难当,又实在不敢再以身犯险,只能草草说了一句便纵马而去。
“敌军逃跑了!!兄弟们,坚持住!他们就是年迈的老虎,看着吓人实则虚的很!”陈昌趁机大喊,鼓舞士气。
却不料引来巴哈弯刀,纵有两层护甲,这一击也必然重伤,关键时刻葛文胤举刀相挡,护他周全。
范大力趁空踩上马车顶翻越城墙,双手抡着流星锤便冲入战局,狗儿幻想的情形被他亲身演绎,也果真如狗儿所言,打得敌人晕头转向满地找牙,只是威风不过几息,绳索便被刀斩断,范大力堪堪躲过一击,蹲下捡起一把弯刀再次杀了过去。
负责传信给王二的王福花了大半个时辰也已经到了,得知贺跃尘要带他与朱思前去招募人马,王二内心顿感激动。狗儿在一旁自顾自踌躇,有心想去又不舍外甥,王二一边收拾东西,嘴里一边宽慰着狗儿,“你在这边要守护寨子,今天栅栏做得差不多了,估计明日上午再做一些便能将整块地盘围起来,你们排个名单轮流巡逻。”
在郑东悬那边看见巡逻的,故王二也将此学了来,今日下雨便带着大家在寨中做栅栏。
愣子忽然道:“我也想去,寨中有伢子狗儿驻守,我可以跟东家一块儿。”
沉吟一瞬,想着愣子别看名字有个愣字,实则十分机灵,射箭准头亦与贺跃尘不相上下,带着一路也多几分保障。王二便同意了愣子同去的要求,后者欢呼一声,赶紧收拾了东西跟出来,“王大哥,那我们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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