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起一件忘记许久的事其实很简单。危急时,不管大脑有多么抵触,身体和内心总会先于思想作出反应,扑向埋在尘埃里的过去。
而忘记一件刻骨铭心的事更简单:停止关注自己,这就够了。只要把心念投射在周遭的一切与自己无关的际遇上,即使被拉开的伤口在汩汩流血,感受疼痛的本能也无法被唤起。
路熹茗在飞速下落的过程中原本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让魏寻活下去。她试图找回曾经恣意飞翔的感觉,不断在回忆里搜寻着能够再次起飞的方法。
可很快,她的大脑中便快速闪过了曾倒在她眼前失去呼吸的每一个人的脸。她试图屏息静心,可侵入性的念头就像鞭炮一般,一旦被引燃,便再也无法停下。
她害怕睁开眼睛,害怕对上魏寻向她投来的视线,害怕让对方的期待落空,害怕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便又要再一次看到重要的人离去。可就在她害怕地发抖之时,环抱着她的那双手,却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缓缓地从她背后滑落。
路熹茗不得不睁开双眼,这回闭上眼睛的人,却成了少年。他面色苍白,嘴唇发紫,心跳也变慢了许多,似是失去意识般,身子一截一截瘫软下去。路熹茗着急了,她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魏寻又找了她多久,仅从少年的反应来看,怕是已到他的体力极限。
他受过刀伤,元气大损,恐怕刚刚动用魔力将他们送到草原去已经是勉强,或许并不是他故意要在路熹茗没准备好时结束他们在风原谷的旅程,而是他真的支撑不下去了。
况且,目睹亲人朋友一遍一遍死在面前、却什么也改变不了的人,也要算上他一个。可即使是面对那样的事实,他也依然笑着安慰她,坚定地选择相信她。
“明明更需要那颗糖的人,是他。”她边死死抓住魏寻的手,边想着。那颗深粉色的糖已经不知去向,或许刚刚她就应该把糖纸剥开,喂给他的。
在这自由落体的短短几秒内,她胡乱地用起了念力,试图抓住任何可能靠近他们的藤蔓、树干。
终于,在距离瀑布底端只有六七米的位置,她抓住了一株长在瀑布石缝中的小树。
小树只有几十厘米高,浑身上下大概十来片叶子,瘦削的身影在月光下摇曳着,即使两名成年人正将自己全部的体重倾轧在它的底部,它却只是稍稍低了低头,倔强地守在属于自己的一方隐秘小天地里。
瀑布湍急冰冷的水流冲刷在路熹茗的身上,时不时钻进她的口鼻,呛得她猛烈咳嗽起来。魏寻已经失去意识,即使被水淹没呼吸道,也毫无反应,这让她担心极了。
她右手抓住已经彻底失去意识的魏寻,左手拽着小树,缓缓地挪动着身子,试图向身边的石块借力,把他拉到淋不到水的地方。
只是这些石块长年浸水,长满了青苔,滑得无法落脚停留或是攀爬,她试了几次,滑到差点松开抓着魏寻的手,于是只好开始寻求其余的方法。
她想着,若是能确保瀑布底端没有乱石,且深度足够,六七米的距离,跳一跳也摔不死。只是这夜晚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得到“哗啦啦”连绵不绝的水声。
可若是再等下去,她手里抓着的少年,怕是真的要失去呼吸了。
就在她咬了咬牙、打定主意要跳入水里时,碎春再一次出现了。
它悄无声息地从瀑布底端的水潭探出脑袋,又以极快的速度带起一连串水花,跳出了水面。等路熹茗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和魏寻已经被它用尾巴勾住了。它就那么无依无凭地沿着瀑布逆流而上,只用了一瞬间,便重新回到了原本栖息的河流上空。
路熹茗再次睁眼时,她已躺在了河边的凉亭里。碎春变成了一条很小很小的蛇,吐着蛇信子滑入了河里,再次消失不见。魏寻枕着手臂侧躺在她的身边,双目紧闭。路熹茗吓得颤抖着将手放在他的鼻子下,等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接着,她把魏寻头朝下、背朝上地放在自己的腿上,轻轻地压着他的背部,试图让他能排出些呛到的水。她就这么按压了大概五十次,少年终于吐出了一大口水,缓缓睁开了眼睛。
“路路......”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呼唤着路熹茗。路熹茗听到了,惊喜地点着头连声回应道:“我在!你醒了!”
“是啊,”魏寻轻声说道,“让你担心了。”
可她在得知魏寻平安无恙的下一秒,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她把手从他的背上挪开,又扶着他坐到了凉亭的椅子上,自己却坐到了与他隔了一米的位子上。
“你先歇一歇吧。”她攥着拳低头说。
“真好啊,我睁开眼睛还能再次见到你。谢谢你,路路,”魏寻说完后便咳嗽了几声,“谢谢你让我活了下来。”
“不,不是我。是那条青蛇,是它让我们活下来的。”路熹茗喉头发紧,不敢看他的眼睛。
若是她能凭自己的力量让两人平稳地降落在瀑布底端,或能带着他飞起来,他们的这趟遭遇都会是一个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说不定还能偶尔被别人知道,并冠以“爱情能克服一切障碍、超越生死、创造奇迹”的名号。可现在,她还是得依靠别人才能勉强保住性命。
“这青蛇可真奇怪,又想让我们死,又不舍得我们真的死去,”魏寻恢复了些体力,竟有心思开起玩笑来,“路路,你可是和它有什么纠葛或渊源?”
“这些等我们回去再说吧,”路熹茗依旧没有抬头,“再坐久些,怕是要着凉生病了。”
魏寻静静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随后扶着桌边站起身来,走到了她临近的位置坐了下来。
“可我似乎是走不动了,可能要麻烦你带我回去。”魏寻指了指自己的脚,眨着眼睛很无辜地看向她。
路熹茗借着模糊的月光顺着他指的位置望去,这才发现他的鞋子被冲掉了,露出了白皙的皮肤,磨破了皮,伤口红肿,水泡被长时间水浸,已经发软发涨。
她心疼地俯下身来,仔细查看那些细碎的伤口,问:“你这是为了找我才把自己弄成这样?”
“是啊,”他也俯下身,与路熹茗对视,“我翻遍了整座山,才在上午一起去过的河里发现你。其实这山倒也不大,三个小时便能逛完。幸亏你只是被蛇掳去,而不是想自寻短见。”
“这二者,有区别吗?”
“嗯,”他点点头,眼里的光暗淡了下去,“若你想放弃自己,我即使找到你了,你怕是也不会愿意同我回去。”
路熹茗见他情绪低落,血液直冲上脑袋,想要信誓旦旦与他保证自己永远不会自寻短见,可她又想起了前三次人生,当她说出那个可以改变天地运转规律的愿望之时,那愿望实际产生的效果也与放弃一段人生没有区别。
“路路,你愿意同我回去吗?”魏寻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不是‘送我回去’,而是‘同我回去’。”
他的目光太殷切炽热,以至于路熹茗短暂地晃了一下神,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蹲了下来,邀请起身后的魏寻来:“我知道了,我背你回去。”
“你又把我当小孩子了,”魏寻无奈地笑了笑,“若我没记错,我怕是比你年长许多。”
“你要是不愿意,我可以把你举起来,扛在肩上,”路熹茗回头对他说,“选一个吧。”
“扑哧”一声,魏寻笑出了声,随即将自己轻轻靠在了她的背上:“那又要麻烦你了。”
路熹茗背着他站了起来。她都快忘了少年的体重,一下子用了太大的力气,差点把对方翻下去。
“你上次也是这样背着我去乐阳医馆的吗?”魏寻声音很轻柔,均匀的呼吸洒在她的脖子上,弄得她心头发痒。
“上次我是抱着你去的,你的肚子上插着刀,没办法背过去。”
魏寻没再回话了,路熹茗以为他不想提及那段往事,便回过头来试图看清他的表情,没想到他就这么靠着她的肩膀睡着了。
他睡得很安详,弯弯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一层阴影,高高的鼻梁时不时触碰着她的颈动脉,路熹茗看着无限信任自己的他,鼻子又开始发酸了。
星星的光芒顺着沿路的树枝洒下,路熹茗数着魏寻的呼吸声,一步一步走回了山上的莫宅。此时已经夜里三点多,莫宅上下黑漆漆一片,只有沿途的烛火在感应到他们出现后短暂地亮了一下,又很快灭了回去。
她往回走了两步,那烛火再次“腾”地亮了起来,就像他们的生命一般,短暂地体验过痛苦与稀少的快乐,短暂地释放过光与热,随后又再次陷入黑暗的轮回中去。
她把魏寻放回他的房间,给他擦干了身上的水渍,又为他换了身干净衣服,掖好被子,才回到自己的房内。或许是脑子里的东西堆了太多,她甚至没有心思去管身上的水,就这么坐在椅子上,任凭那湿透的衣服粘在自己的身上,慢慢蒸发着水分。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门被敲响了。她机械地打开门,却见魏寻正站在门外,端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对她笑得很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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