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寻的笑容在见到路熹茗依旧湿透的衣服和头发的瞬间僵硬在了脸上。
“有心思给我换衣服,怎么自己还没换?”他不悦地嗔怪着,自顾自地用脚抵开门,又在进来把碗放在桌上后才问路熹茗,“我可以进来吗?”
倘若是平时,路熹茗定会斜着眼睛吐槽一句“你都进来了才问,也是够厚脸皮的”,可如今,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嗯”来。
魏寻见她站在门口不动弹,便走回了门口,把门关上,牵起她的手带她走回桌边:“南疆人不爱吃姜,我在厨房里找了许久,正好遇到来做早餐的北方厨师大哥,这才求到一块他私藏的姜。姜不多,只够做这么一碗。我本想熬些为书予姐准备的药给你暖身子,想想看又怕有些副作用。”
路熹茗听完后,下意识地向窗外看去,只见天空泛白,太阳的金橙色似有若无地抹在窗户的边框上。
“已经到早餐时间了吗?”她转过视线,放空似地盯着盛着褐色姜汤的碗喃喃道。
“快到了,厨师大哥说还得等等。等他们做好了,我给你拿些来吧。”
“你怎么醒那么早?”路熹茗答非所问,“脚上的伤处理了吗?没处理的话我给你上些药。”
“处理过了,都是些小伤,”魏寻的眉头蹙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担忧,“倒是你,路路,你看起来很忧虑。”
“是吗?应该没有吧。”说完,路熹茗颤抖着手端过姜汤,把勺子拿开,捧起碗小口抿了一下,随后便灌了一大口进肚子。那姜汤腥辣的口感被红糖掩盖了一大半,温热的液体随着食道流下,穿过她的五脏六腑,暖到了她的四肢和心窝,也让她的情绪平复了不少。
放下碗后,她把剩了一半姜汤的碗还给魏寻,笑着对他说:“真的很好喝。给你剩了一半,你也暖暖身子。”
魏寻沉默地看了她片刻,才拿起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吞咽起剩下的汁液。他低着头,眼睛看似盯着碗里的勺子,实则隐秘地观察着路熹茗。终于,他实在忍不住了,抬起头来端坐着身子,掏出干净的手帕,帮眼前人抹去她眼角不小心掉下来的泪花。
他边抹边严肃地对她说:“我曾说过的,你装作没事的样子很好辨认。”
接着,他收回手帕,低垂着眼睑,委屈地眨着眼睛抱怨道:“我还以为,我们之间是可以互相袒露心声的关系......”
“我不是对你有隐藏......我只是......”路熹茗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又要说些什么。魏寻轻轻点了点头,端起碗来,走到了门口:“你先换衣服吧,十分钟后,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
“谢谢你,”路熹茗在他走出门的那一刻叫住了他,“谢谢你出来找我。”
“我不想再弄丢任何珍视的人和物了,”他偏过头来对她莞尔一笑,“别客气。”
十分钟后,他又一次敲响了门。这次,他端来了两碗粥和一些小菜糕点,细心地把食物在桌上铺好,看着路熹茗咽下去第一口粥后,才开始讲他的故事。
“很久以前,有一个牧民,以放牧维生。他的牛羊数量不多,但每一头他都悉心照料,因此他的牛羊总能以高价卖出去。只是他的孩子要成婚了,他需要一大笔钱为她置办嫁妆。于是,他向草原的神许愿,希望来年能够草木丰美,牛羊成群,这样他就能卖更多的钱了。”
“神答应了他的愿望,等到来年开春,他真的有了比往年多三倍的牛羊。只是买他牛羊的人们发现,这些牛羊肉不再似原先那般鲜美无比,便不再愿意用高价从他那里购买了。他只好用原先一半的价格出售牛羊,这才卖得出去一些。等到了第二年结束,他算了算一年的收入,发现竟是与去年相同,他只好推迟了女儿的婚期。这时,他又向草原的神许愿,希望来年他能成为草原上最特殊的牧民,赚到原先三倍的钱。”
“这个世界不是没有神吗?”路熹茗等他结束一段叙述后,放下勺子发问道。
魏寻点点头,赞同道:“是啊,那你就把它当作冥冥之中让人得偿所愿的力量好了。”
“好吧,然后呢?”
“第三年的春天,草原上的牛羊得了一种怪病,一传十,十传百,最终都死得差不多了,只有这个牧民的牛羊依旧健康壮硕,他的牧场很快变成了人们交易牛羊的唯一地点,他顺势抬高了价格,人们也因食肉的需求而不得不向他购买。他成了草原上最富有的人,但奇怪的是,他的牛羊不再产崽,任凭他做何努力,他都没有办法再扩大牛羊的规模。半年后,他的牧场就被买空了。”
魏寻说到这里时停了下来,微笑地看着路熹茗瞪着眼睛期待下文,他就这么盯着她,直到路熹茗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有些不耐烦地问“结果呢”,才摊开手来,耍赖似地说道:“没有结果,你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把故事继续写下去。这个牧民或许从此彻底不开牧场了,搬到了平原地区经商;又或者从此以后,他一蹶不振,牧场因此没落,他散尽资财,只为了从很远的地方运来几只牛羊,那些牛羊却在来到这里的第二天也得上了怪病。”
路熹茗放开他的袖子,失笑道:“哪有人这么讲故事的?不过,我好像知道你想要表达什么.....”
这个故事与她的过往人生过于相似,以至于她根本没办法忽略这其中的巧合。可为何魏寻也会知道她的过去呢?
她不敢去细想这背后的可能性,紧绷着身子坐得靠后了些。
魏寻却拉过路熹茗的手,与她十指交扣,随后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过去,我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但我们得到满足的永远只是某个瞬间的**。在这之后,我们要如何与这世界相处,是只看到收获而沾沾自喜,抑或是只看到失去而止步不前,却是由我们决定的,不要让过去定义你的未来。”
“你为什么会提到这些?”路熹茗不敢看他的眼睛,“不要让过去定义未来,是吗?可我们是什么样的人,都是由我们经历过的事情决定的啊。”
魏寻不置可否,眼神倒是放松了些:“先聊些轻松些的吧,比如,在你过去的七八十年人生中,有没有遇到过什么特别开心的事情?”
“说得我好像是个老年人一样,”路熹茗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开心的事情。”
“收到我的信,也不开心吗?”他的半边眉毛挑了一下,“我每一封信都写了好久,还照着词书一个字一个字检查了文官的翻译呢。”
“与其说是开心,倒不如说是感激与敬重,”她望着他们相扣的手,认真回答道,“这是不一样的。”
她记得自己曾经有过极其开心的时刻,在她成为岷国的和亲公主前那段山上的日子,以及她曾经的孩子第一次开口呼唤她的瞬间,只是这些都不能说给魏寻听。
她多希望他说的那句“不要让过去定义未来”是真的,而他也不会因她的过去而改变对她的看法。可是即使知道对方是个很包容的人,而这些事情早就无从考究,她还是不敢去赌。
“没关系,我可以先说说我的,”魏寻体谅地帮她把话题接了下去,“在我第一次人生中,一众官员和我一起去为草原上的民众修建御寒的住宅,当人们为我们宰了牛羊、用接待朋友的礼数招待我们,又和我们在星空下一起喝酒跳舞的时候,我是很开心的。在第二次人生中,我们的将士随我一起去前线,苦苦熬了两年,终于击退了敌国来犯的那天,我是很开心的。第三次人生中,在得知你要来寒照与我们谈合作、而我终于能见到你了的那一刻,我是极其开心的。”
“等等,前两件事情和第三件事情,明显不是一个概念的开心吧?”路熹茗轻声反驳道,“前两件好歹能说明你是个明君,与民同乐,最后一件,怎么觉得听上去像是个色令智昏的老糊涂?”
“我为什么要管别人如何评价我?”魏寻歪着头不解地问她,“我们讨论的难道不是‘开心’的时刻吗?除非他们住在我的脑子里,否则,我要怎么感受,以及我对开心的定义,都不需要听从他们的意见。”
路熹茗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他这句话表面上是在说他自己,却像一个扳手,撬动了扎在她脊柱上的一颗无形的钉子。她就这么呆愣愣地注视着魏寻干净的衣领,在脑海中不断品味着这句话。
“我还记起来了许多事,现在我有信心能保护你了。只是我有一点怎么都想不明白,”魏寻笑着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为什么我们的世界,和我们的人生,会重来三次呢?而你又为何会出现在别的世界里?路路,对此你有任何头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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