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子出了巷口,来到县城正街,街道上行人如织,喧声震天,热闹非凡。
谢承伍左顾右盼好一会,然后又稀罕地摸起了牛尾巴,兴奋咧嘴:“大姐,三弟,今日可真是个好日子,我们家也有牛了。”
莲姐儿掂了掂袖口里爹让她藏着的一锭银元宝,也有了底气,她昂首挺胸道:“有了牛,以后爹娘耕地再不用起早贪黑,冬日再不怕翻不完地被总旗大人下令抽鞭子了。”
谢钰高兴得小脸红扑扑的,补充说:“阿姐此次帮了大忙,不然咱们连门都进不去。爹当时也好威风的……”
谢承伍重重点头,“嗯!大姐一拳能打死一头牛,是女英雄!”
牛许是听明白了他的话,猛地一扬尾,重重抽在了谢承伍脸上,留下一道红印。
“哎呀,你这牛……”谢承伍气急,又舍不得动手打罪魁祸首,捂着脸嗷嗷叫疼。
一家人大笑不已。
谢勇笑骂道:“该的!”
骂完,他又叹了口气轻声说:“这田地啊,永远都是翻不完的。”
谢钰没听清父亲最后说了什么,看着眼前这场景,他心中满足,对未来的生活也充满了希望。他摇头晃脑一番,畅想未来:“四百文一石粮食,二十两银子就能买五十石!一年食十二石,能吃四年!”
徐香兰夸赞:“我儿聪明,没算错。”
谢勇却没这么乐观,若真是这么简单就好咯。
一旁,谢承伍与莲姐儿震惊于阿弟的计算速度,异口同声地说:“三弟,你咋算这么快!?”
谢钰解释:“你们先这样,然后那样……”
谢承伍还是挠头:“可爹以前不是这么教的啊。”
莲姐儿撇撇嘴:“二弟就是榆木脑袋,连我都学会了。”
……
几人没走多久就到了粮铺,不出谢勇所料,粮食又涨价了。
一石米折银一两三钱,一石豆折银一两二钱,一石麦折银一两一钱。
正在排队买米的百姓不少,看着一天一个粮价,今日更是格外之高,现场已经吵翻了天。
“掌柜的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粮价突然上涨这么多?昨儿个还是一斗米五十文呢!”
“是啊,你这牌子居然敢标一斗米一百三十文,怎么不去抢?”
掌柜嗤笑一声,不屑地挥手道:“去去去,别挡着我做生意,不买就去别家。”
“这些卖粮的奸商都是一伙的,你们今儿必须给咱老百姓一个说法,否则我们就衙门大堂上见吧!”
“呵,见官就见官,以为爷怕了你们不成!你们出去瞧瞧,这县城哪家的粮铺不是这个价,如今这年景我们端安县还有粮卖,都偷着乐去吧,别不识好歹!”
“老天爷你不长眼啊,我们穷苦人家要怎么活呀——”
谢钰看着偌大的粮价招牌,米的价格比他之前算的翻了三倍还不止。
他胸中憋闷,一时间无法言语。
谢钰不顾爹娘劝阻,避开人群,跑到掌柜面前,仰起脸大声问道:“这位老爷,敢问粮食为何而涨价?”
粮铺掌柜被清脆的童声吸引,低头一看,笑了,“哟,哪来的白面小童?”
谢钰直视对方浑浊的眼睛:“还请老爷大发善心,告知小儿吧。”
男孩眼神再明净不过,看这模样和自家孙子年岁相当,他摇头轻笑,“小小儿郎懂个甚么?”
感叹完却还是道:“益州与交州毗邻,交州遭了百年难遇的雪灾,成千上万的百姓被冻死,饿死。咱们益州是弈王的封地,弈王爷天性纯良,曾言天下十三州乃是一家,他不忍交州的百姓受苦受难,故此在咱们益州买粮数十万石,亲自押送至南下救民于水火。”
说到这,粮铺掌柜挺了挺胸,语气十分自豪,“就连圣人都因此为咱们益州赐名‘五谷丰登’呢!你这小小儿郎又哪里会明白,这可是天大的龙恩!”
谢钰还没出声,身边的百姓却都愣住了,这听起来的确是件大善事,可这心里怎么就这么苦哇!
有人忍不住道:“王爷这是把我们的粮食抢走了,没了粮,可不就涨价了么……”
“这这这,我们也要活命啊——”
“大胆!弈王爷乃是弥勒转世,怎么可能抢你一个泥腿子的粮食!?能帮王爷和圣人分忧解难,这是我们益州百姓的福气!”
谢钰笑了笑,将冰凉小手藏进狗裘当中,默默退出了人群。
“你这孩子,下回可莫要再如此行事了,若是不小心被人群绊倒踩伤可怎么办?”谢勇揽住小三儿的肩膀,一边往怀里带,一边责怪道。
“急死我跟你爹了……”
爹娘的声音在耳边环绕,谢钰仰头乖乖认错,“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徐香兰哼一声,“认错倒是快,你心里最好是真觉得自己错了。”
谢勇把小儿子交给莲姐儿与大儿子照看,才放心地带着妻子挤进人群排队买粮。
谢钰看着百姓提着一袋袋高价粮失魂落魄地离开,他喃喃道:“咱们益州竟然这么高产,那可是数十万石粮食,可如果真的是五谷丰登,粮价又怎么会一日比一日高呢?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罢了,寒冬才刚刚开始,明日又会是什么光景?圣人为什么不从京里调拨赈济粮?”
莲姐儿与谢承伍听得满头雾水,阿弟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谢钰始终想不明白,只叮嘱父亲多买一点粮食。
谢勇听了,觉得小三儿是被饿怕了,不过还是听了他的建议,又从兜里掏出五两银子来。
人多眼杂,买完粮食谢勇与掌柜的说好,他自己分批次带走,因此牛的身上也就仅驮了两袋。
一路上紧赶慢赶,直到天色渐暗,一家人才进入唐湾屯田千户所的地界。
雪又下大了,田地里弯着腰翻地的军户没有要回家的意思,一锄头下去人也跟着晃了晃。
就在这时,不远处迎面走来一位穿着布面绵甲,斜挎长刀的魁梧男人,其面孔黝黑,眼神阴沉。
男人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先是往路边吐了一口痰,随即又骂骂咧咧起来,“娘的,老子就这么一点存货,就被那瘪犊子掏空了,姓薛的给老子等着,早晚被人宰了!”
发现了谢钰等人,对方眼睛一亮,立马大步流星地朝几人走来。
谢勇见状一把推开身旁的徐香兰,斥道:“臭娘们儿,滚一边去,没见着百户大人过来了么?”
徐香兰一气,眼珠子一瞪,“你……”可见到来人,她顿时熄了火,低眉顺眼地牵着几个孩子躲到一边。
谢勇连忙迎上前去,弓着腰,谄媚笑道:“宋百户,您怎么在这儿?有什么事儿让小的去办不就行了,哪能劳烦您亲自在这大雪天出门呢!”
宋敖嗤道:“老子去哪用得着告诉你这条贱狗?”
谢勇面皮紧绷一瞬,可因为络腮胡挡住了大半张脸,又低着头,对方也没有注意。
宋敖背着双手,看了看徐香兰和几个孩子,视线又落在牛身上,直接气笑了:“你这看门狗日子过得不错啊,老婆孩子热炕头,还有牛,这日子比老子我都过得好。”
谢勇额头冒出冷汗,战战兢兢回道:“大人,这牛小的可不是为了自己,这不是想着您那边田地多忙不过来,小的才冒着大不敬回老家抢了来,好连夜为您翻地啊。您想想,小的家里就那么点地,也用不着这牛不是?”
“您可是冤枉了小的。”
说到田地,宋敖又气得不行,那瘪犊子玩意儿把这些年他囤的粮食全给“借”走了。
“行吧,这头牛确实有大作用,以后有用得着你们一牛一狗的。”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宋敖一边说,一边不经意地抽出长刀,径直向牛背上的几个粮袋捅了几刀。
“哗啦啦——”粮袋里的麦皮在地上落了一小堆。
宋敖见此,满意了。转过身时发现谢勇眼神怔愣,似有不服,他伸手啪啪给了谢勇几个耳刮子,骂道:“今晚到北坡坟场翻地,三十亩,老子就差通知你了,听懂了吗?”
谢勇眼眶猛地变得通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饶命啊!”
这样的天气,半夜去山上翻地不死也残!
徐香兰眼泪涌出,也拉着几个孩子跪下来,“大人,饶了孩子他爹吧。”
莲姐儿与谢承伍也哭喊道:“求大人行行好,放过我父亲!”
谢钰浑身僵硬,一点力气也无,被母亲扯着跪在冰凉的雪地上,眼睛里竟然流不出泪来,想张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宋敖大笑,“老子饶了你们,谁饶过老子!?他娘的,老子赔了夫人又折兵,五谷丰登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盯着徐香兰道:“你今晚一起去,还有……”
看了看谢钰三人鼻涕眼泪一脸,又想起家中孩儿,宋敖不再开口。
谢勇握紧双拳,笑得比哭还难看,“大人,您饶过我妻儿吧,小的有用,您看我这张脸,香樟堡的军余没有不怕的!再者,有您的名号在前,也没人敢不应啊,让我为您跑腿您岂不是省事儿多了?我的力气也比一个娘们儿大啊……”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五两的银元宝,递到宋敖跟前,“大人,这是小的今儿回去死皮赖脸得来的,大人消消气。小的就得了一头牛,其余的买了麦皮,就剩这么些了。”
宋敖接过,只看了一眼就往怀里揣去,他这才仔仔细细地瞧了瞧谢勇这张长得凶神恶煞的脸。想起这人往常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谄媚讨好的模样,还算是有些眼力劲儿,这才开恩道:“得,就你吧。北坡坟场,今晚所有人必须到齐了,少一个人看老子不抽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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