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贽在门口晒了一天的太阳，后半段睡着了，医师在一边怜爱地给他扇风赶蚊子，就这么到了黄昏时候。
太阳沿着亘古不变的轨迹下落，越来越红，萧府门口，侍卫精神抖擞地在牌匾下站岗。
来往的小贩迫于他们的气势莫不绕远了，只有一个拉着板车的中年男人朝这边走过来。
他低着乱糟糟的头，突起肋骨的背裸露着，浑身热腾腾的，一直在往下淌热汗。
侍卫认得这是拉恭桶的刘老大，身上的那股臭味隔着三丈都能闻到。
骨子里严格的训练让他们仔细给人搜了身，掀开盖子看了一眼秽物，确认没有异常才放行。
期间刘老大一直怯怯地缩着身子，他那副尊容本就猥琐，腰背总是挺不直，侍卫都有点泛恶心。
刘老大鳏居无子，一脑袋的癞头疮，发妻早死之后就爱往烟花之地里钻，叫人把钱都搞走了，本来就空的家底，如今过得连个乞丐都不如。
侍卫看不起这种人，搜完后，抱着刀扭过身。
偏门空小，板车过的时候老蹭着门，好似指甲磨过坚石，怪刺耳的，一个侍卫不耐烦了，寻思刘老大今天怎么这样不当心，都拉过多少次了，以往都是顺顺当当的。
他又认真地看了男人一眼。
刘老大性子软弱，赶紧抬头朝两人陪笑。
脸确实是那张脸，癞头疮也是一样的恶心人，就是这牙……怎么这么干净？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同时抽刀出鞘，“刘老大”瞳仁一颤知道暴露了，先一步出手，迅疾地把板车一扔，转身就跑。
三个人在大门口缠斗起来，行人如鸟兽四散，一个刚买了鸡蛋的妇人吓得连篮子都掉了，黄澄澄的蛋液洒了一地。
冒充刘老大的人身手竟然很不错，专往人薄弱之处下手，两个侍卫被他膝顶了几下，脾脏都要破了。
他还知道要速战速决，一边打一边跑，见两个侍卫没有反抗能力了，马上就要钻进巷子里，结果没注意对方何时多了一个人。
就在要蹿没影的时候，后脑连着脖子那块叫人狠劲一击，顿时如同下了水的面条一样，无可奈何地软倒了。
萧淮远放下手，盯着地上的人看了一会儿。
赵青着急忙慌地探头，见此情景，不雅地从门口马车上爬下来，一边扶正官帽一边喊：“大人！您怎么就突然跳下去了，多危险呐！”
马车没有踏脚凳，萧淮远历来都是直接跨上去的，赵青身体负担重，一阵折腾出了不少汗，像谁家的白面馒头出锅了。
萧淮远向后招了招手，赵青连忙小跑过来，萧淮远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
赶来的萧府管家解释：“赵大人，主子是叫奴才我呢。”说完就让人把假刘老大捆起来，抬进了府。
赵青讪讪一笑。
他不是头一回来府里了，跟着萧淮远轻车熟路地往主院走，道：“刚才试图混进来的人是不是...”
萧淮远摇头：“先让管家审一审吧。”
赵青点点头，又道：“大人，杨廷之肯定已经怀疑您了，咱们是不是要有所防备？”
“他什么时候不怀疑我。”
萧淮远无波无澜：“沈廉弹劾他的时候，他谁都不看，先盯了我一眼，我要是因此就收敛谨慎，反而是不打自招了。”
赵青懂了，怪不得大人第一次去李家的时候根本不避讳，直接指着李扁的认罪文书，一句有错字，就大摇大摆地登门了。
所以杨廷之到现在也是试探？
赵青感慨：“虽然我们确实是在暗中对付他，但他也太敏锐了吧，大人您就算光明正大地去，他还是怀疑您要动手脚，还特意派人去杀李贽，这.....”
回来的马车里装着百两白银和几十匹锦缎，那是杨廷之赏的。
萧淮远眼前翻涌着之前的景象，进去花厅之后，杨廷之躺在摇椅上，手点着扶手，只是闭目休息，他伫立了半个时辰，就被请出去了。
接二连三的下马威，萧淮远并不发怒，盖因杨廷之只是怀疑，没有证据，所以只能这么为难，之后还装模做样地给东西做安抚。
不过，确实是要防备，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萧淮远道，“但李贽不会被发现，萧府要是连这点防守都做不到，我早就死了一万遍了。”
赵青立刻想到刚刚，听侍卫说，那人好像差点就混进来了。
萧淮远显然猜出他的表情含义，闷声道：“门口只是第一道关卡。”
赵青摸了下脑袋，不敢说了。
萧府占地颇大，分东西两院，从各地青楼买来的美人都被安置在西院，东院才是住人的地方。
屋顶多檐，几日前的雨水早被烈日灼干了，暮色流霞下闪着微光，走过中院与后院相连的回廊，两人都被震惊到了。
赵青瞪着李贽身上的伤，李贽整个上半身被纱布缠得严严实实，让他不由惊叹伤得这么重也能活，真是顽强。
萧淮远在想——
是谁把他的床拆了搬外面的。
李贽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摊着长手长脚，身边还有人殷勤执扇。
他都没这么享受过。
萧淮远走上前，制止了医师的问安，垂头凝着李贽。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饱含威严，以往刑部官员无不在此目光之下瑟瑟发抖、坐立难安......李贽却仍旧睡得很香。
萧淮远深呼吸了一下，李贽睡得这样豪放，也还是能看出病怏怏的，虽有刀伤的缘故，自己那一天硬要把他叫醒，大概也是原因之一，既然如此，自己就该有容人的雅量，何必与他计较呢。
如此安慰了自己一番，看着被占去的这架黄花梨架子床，才不那么心痛了。
李贽还是没醒，赵青与医师面面相觑。
萧淮远已决定宽容大度，并深觉自己准许李贽睡床的时候，就该有这个准备。
医师怕萧淮远怪罪李贽，终于颤颤巍巍道：“大人，是我觉得公子一直呆在房间里不好养伤，且现在不适合走动，就斗胆让人把床给搬出来了.....”
“不是老大夫的错，”李贽眼还没睁开，嘴里先喃喃道，“是我要求的。”
说完话，才慢慢清醒了，很惫懒无力地掀开眼皮。
萧淮远无声无息地看着他，看他眼神缓慢地聚焦，再经过一个漫长的过程移到自己身上。
等李贽刷地睁大了眼睛，萧淮远才质问道：“刚才为什么没醒。”
李贽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自然无法回答，往左右看了一眼道：“大人什么时候回来的？”
萧淮远：“.......”
他袖子底下已经攥起了拳头，发觉了自己的不大度，连忙深深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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