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听了李贽的打算,萧淮远更是沉默。
“我现在倒是信你的天狗食月之说了。”
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不是早就反复思量过,谁信?
萧淮远没有立刻表态,而是道:“你且休息吧。”
他给赵青飞了一个眼风,后者便跟着他一起走出去。
等到了书房屏退下人,后半段一直未开口的赵青便捏住了拳头,激动地道:“若真是如此,想必沈廉有救了!”
三日前皇帝之所以下手谕抓沈廉,盖因杀言官的名头实在是不好听,但皇帝又要给杨廷之一个交代,于是本来要抓也该抓到刑部大牢,皇帝偏偏启用了废置许久的锦衣卫。
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皇帝虽然是个昏君,但还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是个昏君。
萧淮远不能救沈廉,无非是因为杨廷之阻碍,杨廷之依靠的,则是陪伴皇帝十几年攒下的信任。
然而,皇帝虽然坚定不移地信杨廷之,同样还坚定不移地信鬼神之说,甚至把一位所谓精通此道的高僧加入经筳为他讲学。
这异象来得太巧,按惯例,每当遇到异象或者灾厄,一定是皇帝有什么过失,值得反省。
说不定就能借此说动皇帝把沈廉放出来。
现在沈廉随时可能身死狱中,赵青情不自禁上前一步,仿佛看到了希望。
沈廉为官三十余载,都快到致仕的年纪了,实在不该落得个被奸人所害困死牢狱的下场。
“可以一试,”萧淮远和赵青比起来太镇定了,“还记得刚才李贽写的什么吗?杨廷之和内官有勾结。”
赵青一骇:“这,这个内官不会是指掌印太监章万斤...章万斤从来只听皇帝的话,以往可从未偏帮过杨廷之,应当是李贽听错了吧?”
“事情从来不能只看表象。”萧淮远对这点有切身体会。
“皇帝终日在内廷寻欢作乐,连三六九的大朝都经常缺席,要递话到御前可不容易,若内官都与杨廷之有勾结,我们岂不是毫无办法?”
赵青心焦气燥地踱起了步,萧淮远则看向书架,漆红的架子上列满了书籍,其中有一本就是秉笔太监冯丰年送的。
章万斤是内官第一人不错,但二十四监多少奴才,怎么可能个个是杨廷之的人。
萧淮远这次却不打算用这条线,冯丰年是条眼里只有肉的野狗,和他交易太不划算,只适合留到局势危在旦夕的时候去尝试。
“皇帝不是有一位高僧老师?”萧淮远提醒他,“我们就从他下手。”
赵青猛地用手一拍脑门:“是!我怎么忘了这个人了,他可比那群太监好打动。”
“不过,”他突然良心动了一下,“李公子交代的事情怎么办呢?他不了解皇帝,皇帝少杀一个人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让皇帝出钱那可难多了。”
“这件事确实不好办,只能见机行事,”萧淮远点点桌案,“实在不行只能让那几个人给了。”
赵青道:“大人说的是?”
萧淮远走到放置文书的案前,举起一封密信。
一月前扬州发生了一起大案,一位老秀才家遭了劫,一家人被一夜间杀了个干净,连尚在襁褓中的小孙儿都没逃过,因他们一家靠近深山,山中又常有山匪出没,故而百姓都以为是山匪干的。
然而萧淮远派人细查,却发现幕后凶手和山匪毫无关系,而是一个富家少爷。
再查下去,案子就明了起来,起因是那富家少爷一日醉酒,侮辱了正好路过的秀才儿媳,那女子当时还背着孩子,实在不堪忍受这等屈辱,就自杀了。
之后为了掩盖罪行,老秀才一家才全部丧生。
这案子先由当地知县接手,后因无法决断上报州府,历经辗转又到了他这。
之所以成了个烫手山芋,无非是因为那位富家公子不是普通人,正是杨廷之族中在扬州的旁支。
这案子一到他手里,便有密信一同从扬州寄来,信中内容毫无疑问是求他从轻处置,最好是别处置。
“我还没回信,”萧淮远拈着信纸,笑道,“若是从皇帝那儿要不来钱,就让他给吧。”
赵青觉得自家大人笑得有些吓人,试探道:“那犯人?”
“刑部没法办,自然是让山匪解决了。”
赵青心道,果然如此。
他们定好了计策,天也快黑了,赵青知道萧府从不留客,想来也没有自己住的地方,便想告辞。
但告辞之前,他先去看了一眼李贽。
李贽正昏昏欲睡,用手撑着眼皮,见赵青来了,冷不丁睁开眼。
赵青一进来先关了门,笑眯眯地打量他:“金哥儿。”
李贽吓了一大跳,他叫谁呢。
赵青坐到床边,伸出小胖手,唏嘘地虚摸了一下他的伤口:“以前金哥儿可是伤着根头发,李家都会闹翻天,懿怀觉得他们大惊小怪,每次都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的,就会跑出来找我喝酒。”
“我一开始听他的抱怨,总觉得他是烦透了你,”赵青不由想笑,“他也该烦你,一个读书用功有大志向的孩子不受重视,另一个什么事都干不成的反而受宠,只因为他是庶出——要我我也烦。”
李贽听着,明白过来。
他从没想过李文若以前是什么样子,那时候的李贽又不是他,李文若与以前的李贽怎样,关他什么事?
他只知道,李文若只有第一面的时候态度不好,等他稍稍表现得懂事一点,便像个真正的兄长一样了。
赵青还在回忆:“其实,他并不怎么讨厌你,顶多觉得你很蠢,且预料到你以后应该会被宠得更蠢,即使继承李家的家产,估计还是要他帮衬,故而他不是烦你,是烦以后的麻烦。”
李贽打断了他:“好了我知道了,他是不是要你带话给我?”
温情氛围顿时消散,显得李贽好生冷漠,不像他的作风。
赵青一噎,静了一会儿才道:“你,你没有感触吗?”
“我要是有个这么大义的兄长,就算我烂泥扶不上墙也舍不得弃我于不顾,我当然会很感动。”
赵青觉得云里雾里的,摇头晃脑地看了他一会,总觉得李贽变了许多,和他从懿怀口中听到的那个娇公子完全是两个人了。
他按下疑问道:“他确实要我带话给你,懿怀本来打算直接回广西老家,但是听说你受伤了,实在放心不下,会在四川台州等你一个月。”
四川在西南,台州是其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州府,李贽觉得有点耳熟。
他私底下分析过初春的那次国耻之战,狄人一方其实兵力不够,只是所有人马汇成了一路,而禹朝边军人数虽多,却分成了六路,将领又是临时任命的,结果被各个击破,才造成了惨败。
后来的勤王军队中,有一支就是从西南来,素质堪比现代精英部队,也因此战后,西南在全国都是受灾最轻的地区。
如果现在西南还是那支军队驻扎,他倒是很放心。
但狄人休养了一个季度,早该够了,如果再次南下,只要当朝还有长眼的人,这支军队都应该会被北派,恐怕西南也安稳不了多长时间。
李贽思及此处,道:“赵大人现在和大哥通着信吗?可以的话,叫大哥不要等我了,最好赶紧走。”
赵青不解和李贽面对面发懵了一会儿,才灵光一闪。
可又不敢相信,他都才想到这层,李贽又不知道朝中政事,怎么也不会反应得这么快。
更何况,究竟让不让荆无相去前线还没有决断。
他先答应下来:“好,我回去就给他寄信。”
赵青带着些许困惑走了,李贽从医师那儿听说了一件有意思的事,萧府抓到了一个刺客。
医师道:“那刺客真是能熬,府里侍卫上刑,我刚把人救醒,他又被打昏,折腾得我都不想救了,他还是一句话不说。”
李贽忍不住笑了:“大夫,我瞧你怨气很重啊,萧府待遇不好吗?”
医师理解了一下道:“也不算不好,太医院的院判一月才四两银子,我都一月六两了,管家比我还多十几两,在京城官宦人家中都算是最高一级,就是太无趣,大人轻易不生病,这个年纪也不娶妻,萧府连点人气都没有,我总觉得像呆在刑部牢里一样。”
“哈哈哈!”
竟然把萧府比做刑部大牢。
李贽笑得整个身体都在抖,差点磕到床头,医师吓到了,急忙去扶他,叫他别乱动。
医师呆了没一会儿,门口出现一个腰挎长刀的侍卫,朝他俩人拱拱手:“李公子,范医师,大人请医师再去一趟。”
“又去,”医师小声嘟囔,“干脆让我一直留在那待命好了。”
李贽憋住笑:“大夫去吧,看看那刺客是不是乌龟变的,这么能忍。”
他只是打趣,没有多问,毕竟是萧府的私事。
等医师走后,又进来了一位小厮照顾他,瞧着年纪很小,颊边还肥肥的,李贽笑道:“小童子,你们大人有没有收藏什么兵书?要是有,且去给我拿几本解闷吧。”
小厮咕噜噜转了一圈眼睛,脆生生道:“回公子,我们大人爱看书,书房里什么书都有,库房也有好多古籍孤本,公子要哪里的书?”
李贽是不拘的:“你拿过来什么我就看什么。”
他锻炼不了身体,看些书总是没问题的。
小厮果然给他搬来一大摞,李贽一看,嚯了一声。
绝对是真迹,有卷轴样式的,卷宽约一尺,长短不一,外面挂着小块象牙作的签,签子有紫有红,精致得像个艺术品,还有打孔穿线的,李贽拿到手里一看,既用硬纸衬里,外面还裱糊蓝布,怪沉的。
他摸了摸,啧啧感叹,眼睛一瞥,相中了一本挂着红签的,这本书并不精致,上面覆了一层灰,而让李贽感兴趣的是,它的名字非常质朴,质朴得叫人想笑,就叫《打仗该怎么打》。
李贽一直觉得兵法就不该花里胡哨的,这个名字一下子击中了他,古代武将识字的很少,打仗却是他们真正上战场,兵法晦涩谁能看懂。
他翻开第一页,看到了一个简洁的落款——虎歧。
李贽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秦漱石那个战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