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指尖轻挠两下厉云征的手背,软声撒娇:“我不想你担心。”
厉云征抽出手,无视她的故作乖巧,语气坚决:“那就别拿谎话搪塞我。”
蒙混过关失败,她只好坦言:“中毒是真,杀阿帕达是假。”
“可知是何毒?”
“长生药,一种西域奇毒,混合上百种毒药补药淬炼而成。”
长生药之所以名曰长生,因其可消解其他药物毒性,初服有补元益气、强健体魄之效,可维持半年不见异常,此后药性减退,毒性反噬,服药者便会加倍耗损元气,直至气虚血亏而死。
念念不敢再听阿依慕一面之辞,后来还去找薛神医求证,对于此药,薛神医仅有耳闻,因不清楚其中混合哪些毒药,剂量如何,暂时无法找到解毒之法。
对于阿依慕何时兑现承诺,念念心中亦是没底,但还是尽力扯出微笑,安抚厉云征:“阿依慕答应过事成之后会给我解药的,大哥哥不必忧心。”
“是我不好。”厉云征瞧着她故作轻松的模样,眼中盛满自责。
“就算没有大哥哥,她同样会寻到我。”念念抬手抚上厉云征的眉头,佯装嗔怒:“说好了不许皱眉。”
厉云征将她的手握进掌心。
“既不是你杀的阿帕达,为何要同云行承认?”
念念嗫喏着不知如何开口。
回京路上,她谨防露馅,从不与阿帕达搭话,由阿依慕安排的两名侍女传话,好在这对兄妹感情原本就不好,并未惹出怀疑。
在礼宾司落脚后,只一盏茶的工夫自己便被打晕了,再醒来时人已在家中,并没有见过阿帕达。
是从父亲口中得知阿帕达死了,才明白阿依慕与父亲的合作是什么。
可是如何与厉云征说呢?
见她沉默,厉云征已心中有数,道:“不方便说便不说了,只一点,以后不许骗我。”
厉云征眼里这般容不得沙子,若爹爹真与乌达勾连……他能容得下爹爹和自己吗?
自己真能做到不骗他吗?
念念动了动被对方握紧的手,想从里面挣脱出来。
“大哥哥,我到底是钟离家的女儿。”
——记住,你姓钟离,是钟离家的女儿。
自记事起,她便最讨厌这句话,外人眼中的富贵荣耀,于她是挣脱不掉的枷锁,必然承担的责任,和不可规避的礼数。
然而今日,她接连重复两次。
厉云征由她将手抽走,目光却紧盯不放,满满当当的情深,从他深邃的眸中溢出,漾在磁性声线上。
“在我这里,你只代表你自己。”
“可是——”
“别可是了,”厉云征截断她的犹豫,道:“今日耽误了许多时辰,我先送你回府,明日再带你逛灯会,可好?”
“好。”
***
翌日,厉云行踏入兄长房内,一眼就看到歪倒在竹榻上的兔子灯,眉峰微扬,冲屏风后的人影朗声嚷道:“兄长竟如此喜欢我的小兔子。”
兜兜转转还是从她手上拿回来了。
厉云征一上午都在院中练枪,刚洗去一身汗渍出来,见小兔子被厉云行提溜在手里,心里说不出的拥堵。
闷声道:“放下。”
低垂在额前的发丝上沾着水汽,眼帘半遮半掩,看不清喜怒。
厉云征并未放下手里的灯笼,反而将折扇别进腰间,腾出手把玩,从动作到语气都极为轻慢:“兄长从小到大都让着弟弟,不如再割爱一次。”
将恼人的发丝拨至一旁,露出的一双星眸如火如炬,冒着傲气。
“让了你这些年,如今才知你从来不需要我让。”
“兄长何出此言?”
“昨日隔壁厢房里的,是五皇子吧。”
厉云征不喜被人伺候,院里小厮不多,厉云行每次来都自觉遣走门口等吩咐的两个,因此二人说话并不避讳。
“兄长果然睿智。”
昨日五皇子出现在楼上虽出于巧合,但厉云行也没打算瞒着兄长。
对于他的爽快厉云征亦不意外,从小到大,二人皆无话不谈,只是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已然看不清这个弟弟了。
“你在替五皇子谋事?”
“是。”
“父亲知道吗?”
“父亲不知。”
一问一答干脆利索,无人拖泥带水。
刚及弱冠的少年郎,寻花问柳的闲散少爷,依旧是如玉般的温润模样,眉眼含情无比俊俏风流,却悄无声息入了朝局。
还在自家父亲的对立面上。
厉茂哲与皇后是青梅竹马的表亲,关系匪浅,因为这层关系,厉茂哲全心全意扶持太子,且在外人眼中,厉家始终与东宫荣辱一体。
朝堂争权厉云征从不感兴趣,并未细究,又问:“你与太师呢,是敌是友?”
“熙熙攘攘皆为利,没有永恒的敌友。”
“那眼下呢?”
“眼下两家有亲,自然不是敌人。”
厉云行还与从前一样,风轻云淡地回答着兄长每一个提问,且丝毫不掺虚假。
言下之意是当下与太师结亲,是助力,但若日后太师阻了他的路,一样会斩草除根。
他毫不遮掩的狠戾惊得厉云征脊背发凉。
“所以不是父亲拖着不退亲,而是这门亲事对你有利。若退了亲被太子乘虚而入,五皇子就势微了。”
厉云行微笑着摇头:“兄长若以为一门亲事就能左右太师,未免太天真了,弄权之人,亲情怎敌得过野心?”
“你是在说太师,还是说自己?”
权势大于亲人,这话厉云征早已在厉茂哲身上领略过,如今又从最亲近的弟弟口中听到,嘴角勾起一丝讥讽。
到底他们才是亲父子。
“既然兄长参透了这一道,我不妨直说,父亲怕被太师拖累不假,但我不怕。”
言毕,将小兔子扔回竹榻上,道:“这兔子兄长喜欢就留下吧,但娘子我是娶定了。”
***
自午后开始,念念就将满橱衣裳抱出来铺在床上,精挑细选出几件合意的,挨个对镜比试,最终择了件妃色忍冬花缠枝综裙换上,另有云鬟覆颈,胭脂点额。
收拾完毕,外头小宋氏的丫鬟来传她去用晚膳。
钟离恩尧看着精致打扮,一口菜咀嚼半晌的女儿,心中已有猜想,面上却故作疑惑:“瞧你今日气色不错,怎么还吃得这样少,饭菜不合胃口?”
念念惦记着外面的各色小食,怕吃多了一会儿没余地发挥,但不好明说,随口扯道:“此番回来发现从前的衣服穿起来紧致,就寻思着少吃一些。”
她出走时刚过及笄,两年下来身体见长,自然是穿不下的,这谎话说得敷衍。
被精明的父亲一语堵截:“不是找人给你重量尺寸,裁制衣衫了吗?”
银箸夹一片青菜叶子放嘴里,佯装忙着没工夫开口。
小宋氏见此情形在一旁打圆场:“怪我没提前问孩子喜好,许是那些花样布料不合阿芷心意。明日教裁缝重新带了花样来给你选。”
钟离恩尧沉吟片刻,道:“你倒是给我提了醒,凑这功夫将她大婚的服制改一改。”
闻听此言,念念猛地将嘴里嚼烂的青菜咽下,试图挽回父亲的吩咐:“这事儿不急……”
钟离恩尧收了方才的和善,正色肃声,语气坚定不容置喙。
“逃婚的账我不与你算,要出门亦随你,你素来是个懂事的,知道逃不过就收敛些,别再出幺蛾子。”
一席话使得念念意兴阑珊,连与厉云征碰面时都耷拉着脑袋。
念念今日戴了帷帽遮面,厉云征原是好奇地撩开一侧,入眼却是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
“这是怎么了?”
“父亲特意嘱咐,我如今是待嫁之人,出门要遮面。”
“我问的是这个吗?”闻言厉云征恨不得在她倔强的嘴上咬一口。
说多少次都改不了避重就轻的毛病,如今又哭着,更是拿她没辙,只好将口吻放轻柔,重新问:“为何哭?”
“我不仅左右不了婚事,还左右不了自己的心。”念念瘪着嘴,道不尽的委屈都藏在哽咽之中了。
厉云征躬下身,轻轻擦拭她眼角和脸颊的泪水,他温柔的动作惹得念念委屈更甚,眼泪滚滚垂落,止也止不住。
尽管他极力克制,仍是掩盖不住内心的慌乱无措,叹气道:“站在这里等我。”
说完,他放下帷帽起身离开。
人来人往都是洋溢着喜悦看花灯的,没有人注意墙根处泣不成声的小女娘。
不多时,帷帽再次掀开,出现一个蝴蝶形状的糖人,和它后面英气勃勃的面庞形成反差。
蝴蝶晶莹剔透,散发着诱人的甜腻,于是连那张脸发出的声音都变甜了。
“哭够了吃个糖人。”
厉云征见念念不语,直接将糖人塞进她呆张的樱唇中,又握着她的手捏住蝴蝶下的细棍,仿佛在摆弄一个提线木偶。
念念娇生惯养,却是第一次有人买糖人哄她,在厉云征面前,她每一次任性哭闹都被笨拙回应。
因为没有哄过,又怕她哭,所以不知所措的笨拙。
她很喜欢。
糖浆融化在舌尖,清甜的香气弥漫开来,覆盖了原先的苦涩,她将蝴蝶拿开,弱弱唤了一声:“大哥哥。”
“嗯?”厉云征茫然与她对视。
顷刻间,有柔软触碰上他的唇锋,浅浅带过,只留下丝丝香甜。
“糖好甜,我戒不掉了怎么办?”
尽管他们之间的亲密早不止于此,可这是熙来攘往的皇城大街,小女娘如此胆大的举动惊得厉云征愣了神,手里捏着的帷帽一角趁机被抽走,轻纱回归原处,遮住了念念的娇羞。
“走吧,去看灯。”不等回复,念念绕过弓腰怔在她身前的人,兀自往街中央走。
厉云征略一迟疑,抿着唇角的余味跟上她。
好巧,他也戒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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