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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顾兰笙

“顾姑娘客气了。”

容回礼貌疏离地笑了笑。

太皇太后活了七十年,自然看得明白,自家孙儿对顾锦月或许有几分欣赏,但尚未心动。

不过,也不急,感情之事除非一见钟情,总是得慢慢来的。想当年她同高祖皇帝成婚前只见过一面,婚后前期虽说感情有些淡漠,但后来还不是动了真情,相敬如宾几十年。

“来来,锦月,到哀家身边来。”太皇太后满脸笑意,慈祥地唤着顾锦月。

她有两儿一女,但孙辈一个女孩都没有,看着年轻懂事的小姑娘自然欢喜。

坐在下边的顾锦月脸上的红润红到耳尖,乖巧地道了声“是”,抬腿上台阶,被太皇太后拉着坐在自己身侧。

太皇太后早在十年前便不管前朝之事了,现在虽说不喜程家,但程家这个外甥女她着实是越看越喜欢。

这一靠近,便瞧着顾锦月好好打量一番。

不得不承认,顾家这姑娘是当真生得好,一双凤眸炯炯有神,眼尾上翘,又娇又魅,笑起来时,两个小梨涡,甜美可人,谁不喜欢?

外头的烟火声不停,整个京城都在一片喧嚣热闹之中。

顾锦月与容回间只隔了个太皇太后,他方才沐浴焚香过后的松香味窜入鼻腔,顾锦月只听见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动声,心脏仿佛都要跳出胸腔。

这副未出阁的女儿家春心萌动难掩的姿态落在太皇太后眼里,她笑着将顾锦月的双手按在掌心,拍了拍,“虽说是在皇家,但人情来往天下都一样。总唤他殿下怪生疏的,仁清是你裴表兄的兄长,你便跟着唤一声表哥就好。”

另一边,容回闻着不轻不重的脂粉味,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身子正要往旁侧移,一只手从身后扯住他的袖口,叫他动也不是。

一瞧,果真是太皇太后。

祖母发话,将他拉入对话中,他就是想躲闪也没法。

早晓得是这样一场难打的“仗”,他就该称风寒头晕早早歇息。

那边,顾锦月缓缓掀起眸子,望了容回一眼,看他没有不满之情,这才道:“是,多谢回表哥今日的提点。”

很快她又将目光收回去,不敢再多看。

被人扯着衣袖,容回扯着嘴角,“既然能称上表兄妹,姑娘实在不必跟我客气。”

听着容回还算给面子的答复,太皇太后捏他袖子的手稍微松了松。

话甫一入耳,顾锦月不禁微微扬起嘴角,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那不知平日有想请教的,能否寻表哥相问?”

捏着容回袖口的力道紧了几分,容回扭头看去。

太皇太后正一脸慈爱地看着他。

“我常不在府上,怕姑娘扑空。不若寻陆时雍,他平日里闲,又是行家,正好。”

这便将自己撇个清净。

顾锦月面上笑意一滞,另一侧的靖阳夫人横了一眼过来,太皇太后嘴角微抽。

忆起容回去林州前几个月,她同靖阳挑选了好几个京中的姑娘。念着容回眼高于顶,终日接触的女子皆是守礼大方的世家官宦之女,便给他选了镇国公家的五姑娘。

那姑娘,骑马射箭比她能上战场的兄长们还强,英气勃发,又不失女儿家的甜美可爱。结果容回只见了一眼,回来道实在不喜舞刀弄枪的女子。后来又是个阳光开朗的,他回去又说过于喧闹。

最后靖阳夫人又给他挑了忠毅侯府的三姑娘,是个娇矜又不失风度的,他见都没见,只说:“不喜忠毅侯的姑娘。”

这京中京外,各种类型都替他寻了,但凡是介绍给他的,他总能说出不喜的理由。最后太皇太后实在忍无可忍,黑着脸问他究竟喜欢怎样的。

当时容回一脸真诚,道:“容貌姣好,精通琴棋书画,最好家世出众,人温婉大气。”

没曾想,他容仁清同京中权贵没两样,寻妻都要如此的大家女。可这样的大家女京城多的是,寻谁好?

恰在思索之时,顾锦月入了太皇太后的眼。这姑娘自小在宫中来往,也算她看着长大的,人品、相貌和才情都没得说。

“祖母,孙儿……”容回正欲找理由离开,一阵薄肉被揪起的同感自背部传来。

他无奈看了太皇太后一眼。

行,认命吧。

——

顾府。

今夜是许青怡守夜,她在顾锦月的锦棠居等了几个时辰也没见顾锦月的人影。

等到外头的人来报大小姐留在宫中过夜,已然是亥正时分。

许青怡又好气又好笑,垂着自己发麻的双腿往下人院住处走去,途中经过飞阁,碰上从宫中回来的顾启夫妇。

虽心底千百个不爽,还是规矩的行了个礼,唤了声,“老爷,夫人。”

对面二人一身华服,因着宫宴之事正欣喜,连应她的声音都慈祥了不少。

顾夫人认得许青怡是女儿院中的丫头,朝她笑了笑,“今夜锦月在宫中,你等了大半夜,乘早回去歇息罢。明日晌午再当差。”

声音中的欢喜难以掩盖,想必是顾家或顾锦月那边有什么喜事。

“是,奴婢谢过夫人。”许青怡兀自想着,点头,再而规矩地低头往前走。

春日的夜里寂静无声,连轻微的风声都不曾有,唯瓦当的滴水声一下接一下,滴落在青石板地面上。好巧不巧,不是檐顶何处漏水,一滴清凉的水滴落在许青怡额上。

她走得慢,顾启也似漫步般边走便说,二人说话的声音像是荆棘般刺入她耳中——

“咱们锦月要嫁自然要嫁最好的。”顾启颇有几分宠溺骄傲地开口。

顾夫人嗤笑一声,甚是满意这句话,“那是自然,咱们女儿可不是你那个庶女和外头那个能比的。”

“夫人放心,锦兰不会比锦月嫁得好。至于……外头那个,不是早就不在了,何须再提?”

锦兰是顾启妾室张姨娘所生,现下不过才十三岁。

至于外头那个,许青怡不能再明白了。

是她。

心中难以抑制的悲愤如潮水般不停奔涌,许青怡手掌紧紧握成拳,带着薄茧的掌心被捏压,凸显出一片苍白。

——

第二日,许青怡依旧像打了鸡血一般,干什么都来劲。

午时顾锦月回来了,略有欢快地唤她到坊市买布匹针线和香材。

“记清楚了,要邀布阁的月白色的绸缎,有梅竹暗纹的最好,香材得要京郊雾木镇庄家的。”庄家的香材确实好,听着顾锦月的吩咐,许青怡连连点头。

只要不在府中干活,都舒坦。

“还有,尽量早去早回,我想在明日一早做出个香囊来。”

瞧着顾锦月脸上这副又羞又喜的姿态,许青怡动作一滞,一双杏眼眨了好几下。

大概是要送给容回的香囊罢。

可她记得容回从不戴香囊。

她应了声,正准备走出去,顾夫人一身华服走了进来。

顾夫人看着女儿娇俏的模样,缓缓教道:“锦月,今早你还见了容回,明日又要给他送东西,人家要觉得你女儿家不矜持了。”

“你欢喜一个人,不能频繁出现在他面前。中间留些不见的空间,等到时间让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你才好。”

顾锦月叹了口气,接着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女儿明白了。”说着,顾锦月扭头朝着许青怡吩咐,“那便不急,天黑前回来就好。”

那好,那好。

许青怡觉着自己方才受伤的心勉强算是得到了抚慰。

她也是许久未出城了。

——

屋漏偏逢连夜雨。

许青怡出了院子,才将将过后院的飞阁,便遇上顾家这个阴辣狠毒的长子。

顾愈初纷花拂柳地走上来,拦住她,“怎么没见过你,那个院里的?”

能见过她才怪!

坊间谁都以为顾家生了个好儿子,能上战场立军功,日常勤勉读书,能文能武。但只有府上的人才知晓,这就是个阴狠毒辣的笑面虎。几个月没回府,不知是在哪寻花问柳。

许青怡巴不得一辈子见不到他。

除非他上断头台那日。

可此刻,她是奴,他是主。

她极为克制地压制心底的愤懑,笑着行礼,“回世子爷,奴婢是大小姐屋里的。”

唤他世子,是因为太后曾念着顾启是妹夫,特意给了个爵位,顾愈初自然而然便是世子了。

顾愈初双眼微眯,上下打探着许青怡。

半晌,终于宽厚地笑了两声,“原是这样,看来是我太久没回家,不记得了。说着,一只手便及其自然地搭上许青怡纤薄的肩。

他凑近了几分,瞧着许青怡有些熟悉的面孔,思忖着开口,“有些印象了,我看着姑娘倒是有几分熟悉感。”

温热的气息在面前环绕,许青怡双脚似是被藤蔓拖住。

然后,一点点向全身蔓延,将她全身束缚住。

整个人沉重地僵在原地。

她进顾府将近一年,不曾同顾愈初打过照面。

“……都在府上,总归碰过几面。”她强忍着心底的慌乱,嘴角勉强上扬几分,“眼下,大小姐命我采购物什,要抓紧出门。”

“是吗,买什么?”

“……都是些做香囊用的。”

顾愈初一早回府,就听父母提起他妹妹最近对容回上心得很,这香囊不必猜也知道要送给谁。

许青怡目送顾愈初离开后,伫在原地。

一闭上眼,两年前那场大火便又浮现在眼前。

记忆中那场火像宴州春日的雾般,无处不在,火焰随着西北风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族中亲人的哭喊声此起彼伏,惨叫声直入云霄。

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倒在药材上,血迹铺满地面。眼泪一滴滴往下落,许青怡紧捂着嘴。

她在墙眼里看着满脸血迹的侩子手,眼睛不带眨地,提着剑直直朝她在的那面墙走来。

族中亲人已全死于剑下,院子里再没了嘶喊声。一个身着盔甲,鼻尖有痣的男人提着长剑缓缓走来。利剑划在地面的声响犹如厉鬼般袭来,仿佛马上就要刺破她的心脏。

有人唤了那人两声,他朗笑着走了,剑被扔在墙角,随着火焰变黑变钝。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人的模样。

是顾愈初。

顾启的长子。

她记得阿娘的最后一句话——

“兰笙,青怡,我的女儿。”

“活下……去,许家人不能死光。”

兰笙,顾兰笙,她曾经的名字,早便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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