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初照转头,见长阶下那人将手中的弓交与身后随从,一抹藏青色便上了阶。
遥看一人长簪束发,双眉青山峰;峰上空翠烟霏,峰下星水相映,秀脊引碧潭,万籁生山,寂不闻啼。白云引双鹤,由此见真容。
她步子顿在江初照斜前方,负手而立,正对袁真:“于陛下亲题匾下拔剑者,将军也。若论反贼,似是将军乎?”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
袁真怒哼一声,双手叉腰,回头看了一眼钉在门框上的箭,转头看向身形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女子,指着江初照道:“我与她比试武艺,干尔何事?”
“剿贼。”她单薄的两个字将袁真驳得面上无光。而后又补道:“她一书生,如何与将军比试武艺。莫不是言辩不过,便以武欺人?”
白鹤双双,剑客昂昂,锦语朗朗。
江初照见她三言两语便将人怼得七窍生烟,不自觉脸上笑意浓了几分。
袁真用脚将剑挑起,以剑尖指着她,“汝可是要替她出头?”
苏沐向前迈了两步,伸手做邀道:“在下不为他人出头,请将军不吝赐教。”
他将剑收回鞘,解下扔到一旁,“汝赤手空拳,某不占你便宜。”
风不请自来,将方才的阴云,角声一卷而空。烈阳高照,高台只剩一片肃杀。
一人虚步握拳,一人虚步展掌。还未交手,眼神已在空中厮杀,无声无形的千军万马将众人的心提起来。
只见袁真跃步上前,冲拳直击苏沐面门。他身形魁梧精壮,众人皆以为他只是胜在力量,未曾想过他出手迅捷,步伐如踩桩般稳健,并不莽笨。
战场轻敌乃是大忌。苏沐自不可能毫无准备。
她侧身避过一拳,未曾想袁真立马改为背拳,如鞭猛挥过来;苏沐俯身躲避,还未起身便见直拳如装备精良的铜墙铁壁的骑兵猛冲过来;她立马下拍格挡,被袁真密如雨点的直拳打得连连后退。
见苏沐虽然被他的直拳打得有些措手不及,但同样她的防守也密不透风,立马改换摆拳抡出,再被苏沐俯身躲过后,转身鞭拳,苏沐头后仰躲过;他出拳虚击调整身位,再挥出一记鞭拳;苏沐虽反应迅速,抬手格挡住这一记,但明显有些捉襟见肘。随后袁真故技重施,连续的直拳让苏沐后退都显得有些狼狈;之后改换招式进攻,间隙中终于被苏沐抓住破绽,将其手腕擒住。
袁真杀意正浓,怒目而视似审判的阎罗,苏沐虽疲于防守,气势却毫不落下风。
袁真想要挣开,却被苏沐死死按住;两人僵持不下,引得列位伸颈探究;半晌不分胜负,袁真恼怒,只听其大喝一声,双手挣开。
苏沐因此朝后仰去,袁真趁此时机,冲拳而上;苏沐急忙伸手交叉格挡,被这一记千钧重锤打得重心不稳,后退几步,眼见撞上跪坐看台的人,及时伸腿稳住重心。
这一回合下来,力量和身形的优势展露无余。
正是方才那一记冲拳拉开身位,袁真占据空台中央,苏沐在边缘,得以喘息。
两人眼神再次交锋。袁真因占据优势,如虎气势磅礴;苏沐如鹰伺机而动。
二人踏步周旋。
袁真的力量加以稳健的拳法,硬碰硬便是体力的消耗。但自己刚从战场回来,以逸待劳,以我之短击他人之长不智。
袁真再次抢步而上,冲拳虚晃,在苏沐伸手躲避不顾脚下之际,抬脚踢她侧腹。苏沐抬脚格挡,袁真持续低扫腿进攻,如箭雨袭来,苏沐再次防守。
两人腿法角力,袁真却趁其不备,抬肘击之,苏沐以肘格挡;再以直拳击其腹部,苏沐伸手擒住,放弃腿脚僵持,踩其脚借力转身以肘反击。
袁真伸手卸其力,又很快抽回被擒住的手,以拳击出,过手两招,两人很快再次拉开三尺身位。
不过苏沐这次没有周旋等待袁真出击。方一拉开身位,她便快速垫步上前,轻若飞燕,脚踏浮云,以轻巧上踢骗得袁真格挡,再落地以快速弹踢逼得袁真只能防守。
袁真攻击稳健有力,以拳为主,扫腿为辅,动作幅度不大,一攻一防,看得众人如弦紧绷;而苏沐多用弹,跳,踢,似飞云揽月,又如蜻蜓点水,至于落地生莲;精彩纷呈,交手便是拳拳到肉,看得众人聚精会神。
苏沐欲抬脚。袁真无意再防守,便将下意识的抬脚防守改为踩脚,不成又做垫步弹踢,在苏沐后退时,垫步上前侧踢,苏沐垫步后退,堪堪躲过。
见她躲过,立即改侧为横踢扫过来。苏沐抬腿,凌云一记正蹬,袁真抬手仓促防备,生生后退几步。
而后苏沐乘胜追击,再次跃步而上,腾空飞腿,后接旋风腿,再接腾空外摆莲,三连华丽生花。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苏沐以两次防守卸掉对方的气势,后以进攻让袁真进入疲于防守的状态。袁真的稳健看似如铜墙铁壁密不透风,这也作为他无法应对大开大合的打法的缺点。
她拉开身位后,又抢步上前,以高位旋踢虚晃一招,如波涛翻腾,看似轻盈,实则如重鞭,落地击尘;以扫堂腿攻其下路。
袁真重心不稳,但好歹身经百战;摔地登时拍地起身,转守为攻,一脚踏地借力,起身那气势磅礴的一脚被苏沐下劈化解。
众人正津津有味,却见袁真起身,两人对视,抱拳,点到为止。
……
“臣裴诉参见陛下”
司马业头也未抬,“今日尚书台如何?”
裴诉将简册双手呈上,“袁真带了甲兵去尚书台闹事,苏沐回京撞见,拦了下来。”
“哦?”想过这些人会去闹事。韦娴儿既然敢接这个差使,就说明有把握对付。没想到苏沐也会掺和。他有些好奇,停了笔,将笔搁在笔架上,伸手道:“瞧瞧。”
高健将简册转呈上来。司马业拆了带子,里面参选士子籍贯,何人举荐,文章所书内容,一一录明。
看到末尾,有些惊讶,不过语气并无什么起伏:“打起来了?”
裴诉:“回陛下。袁真与江初照辩论,后于台上拔剑,苏沐于阶下放箭,箭中门框。后二人与空台出比武。”
行伍之人,行事鲁莽,他自然是知道的。“比试结果如何?”
裴诉:“难分伯仲。”
司马业将简册放下。袁真此人他了解,争强好胜,是员猛将。他本就瞧不起苏沐,既然比试,定要与她分个高低。难分伯仲,怕是苏沐略胜一筹了。
“知道了,下去吧。”他将简册卷起来放至一旁,“若再有闹事者,及时奏报。”
他将手指放在笔杆处,并未提笔。江初照此人,静水流深,难测也。跟她老师一样,有一颗八面玲珑心。即便是辩论,也不至于激怒袁真动手。他回想起她那篇名动洛阳的《治国策》,以仁治国,以德为政,以法治吏,法以军纲;既不从杨旷所倡的祖宗之法,又不与韦娴儿的“法家”志同道合。可是将两头都得罪了。
苏沐此人,虽未观其全貌,但凭韦郁率部弃城,她能殊死抵抗,兵败之后,还能组织残部和民众沿途抗敌;即便背了污名还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便知这人非池中之物,能忍常人不所能忍。不必逞一时之快,出这个风头。
所以,这二人皆是韬光养晦,以待时机的人,怎会在这个时候展露锋芒呢?
为何呢?他提起笔,目光落在裴诉方才奏报上来的简册上。
因为在恩选。
司马信不争不抢,恭孝仁义。她冒死救下苏沐,贤名远扬;拼死救上官瑜,笼络寒门士子之心。可恩选是为国,为大义,她不能抛枝,露出结党营私的私心来。
那谁来替她争?谁来替她抢?
好一个江初照!
他的五郎,虽志存高远,却也自视清高,从不屑于用什么权谋诡计。她救苏沐,只为求才和求公正;救上官瑜,只因师恩深重。
好一个谋士!
当初纵容司马信救下她,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薰风未散,昼景清和,苏沐二人的身影还未走远,只听台下一句诳语:“十四万人齐卸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女声似,自有闲云飞伴,江上调玉琴,松月落一弦。
韦娴儿拍案而起,疾步走到殿门,“何人阶下狂语?”
先闻其声,后见其人。单簪绾云颜似玉,素娥辉淡绿;肌理细腻骨肉匀;正碧落尘空,一溪初入千花明。
山岚色交领广袖长衫,腰系革带,垂宝袋悬玉。俏若三春桃,傲若九秋菊。
而后又看其身后,螺青色窄袖长袍,高冠束发,眉浓而不宽。她踏上阶,负手而立,“何须论,才女自是白衣卿相。”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韦娴儿微微皱了皱眉,厉声问:“足下何人?”
答曰:“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
她朝在座的江初照作揖,江初照亦作揖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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