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迁冀州刺史兼都督诸军事,推新法,政绩斐然;再迁益州刺史都督并征讨诸军事,平蛮族,治蜀乱。
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
阔别三年,再踏上这片骨血相连的土地,应该带着“近乡情更怯”的陌生,还是魂牵梦萦的熟悉。司马信不知道,她不知道明堂高坐的是父亲还是天子;崔玉棠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名士崔鉴是尚书令不是她的父亲。
“初照,”与散落在风中,零散的情绪从风跳脱到耳朵里的周疏的声音不同。贺循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沉稳,她拱手朝马车里的人行礼,“公主。”
江初照下马,拱手回礼。“安青。”
黄粱也跟随下马,拱手行礼。
三年前,甘兮之因压下青州监察御史澜舟上呈的奏疏,被贬襄阳。周疏去太原做了郡守,送别时的人只剩下贺循还在洛阳。凉风拂过江初照束起的发,轻动窗牖。灞桥柳青青,不是去时景。
高阁楼台,雕梁画栋;豪门深院,前呼后拥;宝马雕车,金玉锦衣;街坊市集,人头攒动。大魏的都城洛阳比黄粱想象得更繁华,更富贵。
她曾听说,洛阳皇城中,大街上随便扔块砖头都能砸死一位皇亲贵胄。她伸手去拥夹杂着喧闹声的风,现实比梦更像虚无。
渚月驾着马车朝宫里去,江初照转身看黄粱,“你随我和贺部曹去尚书台述职。”
黄粱看向贺循,作揖行礼:“原是贺部曹,下官方才失礼了。”
“同为公主府僚,不必多礼。”
江初照与她并肩而行。她穿着品蓝色的长裙,披了件外袍,风轻动她腰间垂下来的衣蓝,也吹动萦绕在衣蓝间散落下来的诗书礼乐;教养使她端着喜怒不形于色的架子,于是小银色的翘头履将方才沉稳的翘首以待埋入地底;入仕将近四年,面上常带着四字“公正不阿”,步伐间也有了几分果决。她腰间香囊的墨渍盛开在几朵兰花中间,颜色应该不能再淡了。
“安青今日休沐,随我去尚书台可有不便?”江初照问。
那几分本不明显的雀跃,随进城马车碾起的灰尘一起落了地。她并不失落,情绪一直都是淡淡的,“今日无要事,不穿官服亦可。”
非朔望节日,或多司同理,可不穿官服。但贺循的公正不阿是以身作则,甚至身为新政要员,她的行事作风与“革新”二字相比显得守旧迂腐。今日当值却不穿官服。
“抱歉,元则、”
“宰相起于州部,将帅发于卒伍。”贺循打断她,“她要展翅,洛阳才是真正的囚笼。”
校尉跟在她身后,“将军今日登楼,不知是奉命巡防,还是有其他公务?”
苏沐推开他,“我随便看看。校尉自便。”
她目光落在江初照的背影上。你看,与她一面之缘的周疏,君子和而不同的贺循,同道相谋的崔玉棠;就连一个不知名的小吏,也能跟在她身后。为何于她有救命之恩,却不能成为知己呢?
到尚书台述职过后。贺循还要当值,江初照和黄粱去府上等司马信和崔玉棠面圣回府。
一位小黄门骑马匆匆赶来尚书台,见江初照,拱手道:“幸奴赶得快,在此遇见中郎,请中郎随奴走吧。”
江初照疑道:“殿下已经入宫了。在下身有官职随殿下一起外任,外任期满,只需回尚书台述职即可。”
小黄门满头大汗,“中郎说的奴都知道。陛下宣召您,要您入宫呢。”
江初照和黄粱对视一眼,“你先去殿下府上候着吧。”她嘱咐,“在府门外候。”
“内官,请。”江初照拱手道。
小黄门:“中郎请。”
青绿色的茶水“咕噜咕噜”被注入白瓷盏中,热烟冒起。一双玉手托着茶托将白瓷放在案上,清香扑鼻。
韦娴儿放下手中的竹简,看向案对面的上官静,“陛下宣她一同入宫觐见了。”
新政初,两人是同舟共济的盟友;现在两人各为其主,道不同不与之谋。
上官静依旧垂眸不直视她。外界皆传言,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五殿下今日能还朝,仅凭她一人之力。“若是郡主,会宣召她吗?”
韦娴儿:“若是我,我会杀了她。”她语气平和得像说今日天色十分好。
上官静闻言抬头看她,一抹石榴裙,额间张扬的花钿,慵懒地倚在竹榻上,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陛下果真老了。”
想扶植司马泰上位,刻薄寡恩却优柔寡断,还在司马泰和司马信之间摇摆不定。他几乎外放了所有成年的皇子,仍对司马信一而再再而三地手下留情。
江初照不除,永远都是心腹大患。
“微臣江初照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江初照稽首。
司马业眼神中的精光泛着杀机,语气耐人寻味:“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江中郎之才,远远比我想象得还要高。”
江初照作惶恐:“四海升平,全赖陛下英睿决断,励精图治。”
司马业带着笑意:“‘出将入相,大器可成。’许让当时评语。你们算不算欺君?”
“回陛下,臣确实不会带兵。”
司马业脸色骤变,“三年前青州杀合盛,你打的一手好算盘。”
“合盛阻挠新政,激起民变;私藏甲胄,图谋不轨;东窗事发,欲杀臣与新政诸员灭口。铁证如山。”
“石头堡两千佃户,能平一州都督叛乱?”
“青州民风剽悍。”
他双手撑在膝上,闻言轻笑一声,“私藏甲胄?”
“青州别驾汲明不敢欺君。”
倒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司马业转着手上的扳指,“定青州,安冀州,治蜀乱。朕赏你什么好呢?”
“臣请右迁冀州常山太守陈意、中山太守温濯为益州刺史、益州都督。”
他不再掩盖语气中的杀意:“就不怕朕给你定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益州只此二人可守。”江初照答。
“泱泱中国,止此二人可用吗?”
江初照抬首:“益州与西戎接壤,北接襄州、凉州。诸葛孔明昔日据益州之地,造三分天下之势;北经凉州出祁山伐取洛阳,南下顺江逼荆州取建康。微臣斗胆问陛下,此地交由何人才能安心呢?”
“放肆!”司马业喝道。
江初照叩首,便不再言。
“她们是你的同门。”
西戎在侧虎视眈眈,而大魏对西戎的战略重地凉州却在她老师方清梦手里。自凤洛即位,西戎与方清梦交好,凉州二十年不可取。再加昔日手握北部十万铁骑的凌风箫之女凌含漪带领残部驻于凉州。温寒时又是凌含漪和温寒时之女。
益州经凉州北出祁山伐取洛阳。现天下归心,非司马氏不正统,若举兵谋反,必遭中原势力合力抵制。若温寒时出任益州,可北安凉州,南摄江南。
蜀地富庶,又有川河之险,可屯兵自重。如今朝廷都忙着夺嫡站位,他敢派谁去呢?
“朕闻凉州陈意治理有方,右迁益州长史代刺史事;许氏子弟许胥少有风鉴,识量清远,出益州都督。”北安凉州,南安荆州;两人互相制衡,还可震慑北边抗击匈奴的燕王,一举三得。
“陛下,此大不妥,”
司马业抬手打断她,“可是要抗旨?”
江初照叩首:“微臣不敢。”
司马业抓过茶盏重重扔下殿,“你不敢,他不敢,人人都不敢。那朕这个位子怎么坐得一点都不安宁?”他起身,绕过翘头案站在阶上,降了声调:“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算计什么。”
江初照:“微臣惶恐。”
司马业坐在阶上,“拥立之功唾手可得,朕有那么多皇子,”他指着司马信,“你非要一个一蹶不振的懦夫?”
“微臣虽不才,曾闻忠臣不侍二主。”
他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司马信,“滚!滚去江南。”
司马信叩首:“臣叩谢天子隆恩。”
两人起身退下。
见司马信那张毫无生机的脸,他起身甩袖怒道:“朕有女如此,死生不复相见。”
到了宫门前,已经看见崔玉棠在马车旁边等候。
她回想起司马业转动扳指的动作,“他今日想杀你,你不害怕吗?”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值得吗?
江初照作揖,“江南定,大业成。”
皇后早薨,司马泰年幼尚不能亲政,她扶植他上位,有什么新政是实施不了的。“你就这么喜欢卑躬屈膝地当臣?”
三年以来,头一句话是关切,次一句虽然扎耳,但她知道,她与司马信的冰,就要化了。但破镜可重圆吗?
“回殿下,臣誓死追随殿下,别无二心。”
司马信怒,甩袖大步朝崔玉棠走去。
她利落地上了马车,见江初照紧随其后赶来,大声道:“还不回府?”
车夫看向崔玉棠。崔玉棠摇了摇头。
见江初照也上了马车,司马信撇过头看窗外。崔玉棠朝她笑了笑。
近处霜枝压低,远山眉黛起伏;白云两点长雁,齐飞俯吻白江。晴空澄明。
已经不能再前行,温寒时下了马,站在悬崖处看马车渐行渐远。陈浮玉自幼不爱习武射御,不能自保,益州山水迢迢,她孤身一人。
“浮玉”
“陈浮玉”
“陈意”
她轻喃她的名字,看着对岸马车时隐时现,峰回路转不见君。寒风萧索,吹起秋叶阵阵。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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