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人,既然这场婚事是个交易,有些事我认为最好还是提前讲清楚,以免不必要的麻烦,你说呢?”
姜妍书手中把玩着一串凤眼菩提,凤眼菩提产自外邦,象征着吉祥,十分稀有,价值不菲。她手中这串还是去岁姜宛清赠她的生辰礼,如今已被把玩得暗红通透了。
“郡主如有要求,但说无妨。”
“我曾问你与我成婚所求为何,谢大人回答‘无异于郡主’,那么你我二人也算是同盟关系。既然我们并非两情相悦,自然也做不得真夫妻,这点谢大人没有异议吧?”
“没有。”谢呈章淡淡笑着。
“还有一件事想同谢大人商议。”
“郡主请讲。”
“我想在救济院增设慈幼堂”,救济院只是每年冬天暂时安置流离失所百姓的地方,并不长期设立,也不归官府管辖。没什么油水可捞,还要费时费心,也只有像谢呈章这样一心为民的官员才愿意管。
因此姜妍书要设慈幼堂倒不用担心朝廷的阻力,毕竟面上也只是行善积德的好事。
至于为何选择通过救济院,一则是救济院恰巧有许多适龄的孩子;其次是救济院也天然可以作为慈幼堂的“屏障”和保护,以免过于引人耳目;再则若是谢呈章可以帮着管理慈幼堂,她就只需遣人过去挑选培养“好苗子”了,省心许多。
“我有一问,郡主这慈幼堂为谁而设?是为无家可归的孩童,还是为自己的野望?”
姜妍书放下菩提,神色平淡的直视他的眼睛,“我是为自己,却也是为天下万民。我做这些确实不纯粹,但我追求的,不过是更清明的吏治和这世间女子和男子同等的权力地位罢了。”
“谢大人,我知道你心系苍生,但我或许永远做不到像你一样无私了。”姜妍书从不认为自己是济世救民的菩萨。就算是,她也只想做个“女菩萨”。
谢呈章却抬眼含笑,“若行善事,论迹不论心,女子同属天下万民,郡主行为,大善。”
一个出宫悄悄看一眼母亲都不忘施粥的女子,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我与郡主,殊途同归。”
“探花郎果然会讲话,可惜本郡主不吃甜言蜜语呢。”
谢呈章又控制不住嘴角了,他发现自己的新婚妻子有个口不对心的“毛病”。
原来竟是个傲娇郡主。
姜妍书觉得探花郎怕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她是不明白什么有趣的值得他这样一直笑。
怪渗人的。
“咳咳”她清了清嗓,“谢大人,不如谈谈具体事宜。慈幼堂收养十四岁以下男女,不过我要将男女分开。男子以学习工艺和武艺为主,女子除读书习武外可自行选择喜好,我会派夫子分别教导她们。每旬设一次考核,每月我会亲自查看进度……”
她要将男子培养成工匠和暗卫,女子则根据自身情况培养成才,最紧要的是要养成她们独立而坚韧的心,这样日后她和姜宛清也不必担心无人可用。更长远些看,大业得成之日也不至于让她们的努力成为“空中楼阁”。
“郡主,我好像还未应承你吧?”谢呈章语气有些无奈,眼中却盛满笑意。
“那谢大人应是不应?”
“应。”
屋中放了计时的龙舟香漏①,掉落的铜球发出的清脆声响终于让两位新人意识到时间已经很晚了,再谈下去恐怕天将拂晓了。
“那我今晚,去书房睡?”谢呈章率先问询。
姜妍书蹙了蹙眉。
如果问这话的不是谢呈章,如果她今晚没和他说这些,这会儿她都不会有片刻犹豫。
郡主才不在意什么传统,什么贤淑,别人的看法她也一概不管,反正除了她自己没人能让她不痛快。
但她毕竟对谢呈章有愧,再者他又刚答应了替她办事。
郡主对自己的手下一向是慷慨体恤的。
于是她说,“算了,挪来挪去的天都亮了。这床很大,就在这睡吧,你我一人一床被衾就是了。”
“郡主言之有理。”谢呈章起身褪去外袍坐上了床。
“郡主,虽非真夫妻,毕竟是夫妻,一直称‘谢大人’也不太合宜,不如唤我的表字‘度恒’?”
“度恒。” 这个称呼也不是没叫过,姜妍书从善如流。
“那你也不必一直称我‘郡主’了。”
“你既唤我表字,不如我亦称你的表字‘椿龄’?”
姜妍书微拧了拧眉,她不算喜欢这个表字,但好像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她平躺进床内侧,红色的喜被严严实实地包裹住她的身躯,“随意吧。”
“椿龄。”
“嗯。”
……
姜国的女子成婚第二日一早都要向夫家的长辈请安,若婆家兄弟姊妹多,还要认一堆叔子姑子,妯娌亲戚。
但姜国也是个皇权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国度,君臣父子,皇家就是君,皇室的女儿地位也可以凌驾于夫家之上,但公主却不能与皇子相比,郡王的地位也在郡主之上。
正如姜宛清,她是嘉和帝和皇后唯一的女儿,姜国唯一的嫡公主,也曾被帝后千娇百宠长大的,她的智谋才干也远胜嘉和帝的所有儿子,却只得一个“承顺”的封号。皇后仍然将皇帝的长子记在自己名下,为的便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和太子。
姜国历史传承至今,还没有过皇太女和女帝。
谢府没有长辈,但谢呈章的外祖父母还在。
昨晚歇得晚,巳时姜妍书才睁开眼,她摇了摇床边的玉铃,侍女们进来伺候她更衣洗漱。
谢呈章醒得早一些,虽然圣人许了三日休沐的婚假,但他平日里早起惯了,时辰到了也睡不着。
见姜妍书还未醒,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洗漱过后去了正院的小厨房。
谢府没有什么“君子远庖厨”的规矩,府中人少,谢呈章和魏叔偶尔亲自下厨。
小厨房里都是郡主府来的丫鬟婆子,也准备了一些素日里郡主喜欢的朝食。
见到姑爷过来,都恭敬地行礼问安。
对于姑爷要亲自下厨的举动,众人虽有些惊讶却有几分高兴。
看来新姑爷挺“贤惠”呀!
谢呈章熬了野雉汤,趁鸡汤炖煮的功夫又揉了面。
起锅后先让下人送了一份去外祖父母的院子。
这边珍珠正为姜妍书挽发,素月在一边说姑爷交代郡主醒后直接去饭厅呢。
“谢呈章去哪儿了?” 昨晚虽说好唤他表字,但当着素月她们还是不顺口,叫“谢大人”也有些奇怪,干脆直接称名姓好了。
“姑爷上小厨房去了,这会子正揉面呢。”
姜妍书发现他似乎总做一些看起来并不符合世俗下他的外表和身份的事。
谁会想到丰神俊逸的探花郎新婚第二日就为妻子洗手做羹汤呢?
姜妍书低眉勾出一抹清浅的笑。
她恰好喜欢世俗之外的温柔。
姜妍书走出卧房踏进饭厅之时,谢呈章也端着朝食过来了。小叶紫檀的托盘中放着两碗香味浓郁的鸡汤面,并一些鲜虾小饺,蟹粉汤包,碧梗粥和枣泥山药糕。
面条很爽滑,野雉汤不油腻,滋味儿却好,也有补中益气之效。
“不曾想度恒还有此等手艺,来日不做大理寺卿,改做大厨想来也是酒楼食肆的座上宾呢。”
姜妍书拿着银调羹小口喝汤。
“不知是否有幸能成为郡主府的座上宾?”
“凭这厨艺也足够了,何况谢大人还有脑子。”姜妍书语气淡淡的,却抬眼看了看他的脸。
谢呈章吃了一块枣泥山药糕,有点甜,但他挺喜欢的。
用完朝食姜妍书主动提出同谢呈章一起去看看孔家老太爷和老夫人。
按理她也可以不去,毕竟她是郡主,身份在那儿,去不去都无可指摘。
但她(他)们是谢夫人的父母,也是两位不错的长辈,姜妍书愿意走这一趟。
两位老人住在东院,对于姜妍书的到来他们很高兴。
孔家外祖父母是很疏朗的人,同外孙一样,并没有因为女儿女婿的死迁怒怀安郡主。
相反,她(他)们认为姜妍书是个很善良体贴的姑娘。
孔老夫人坐在椅子上轻轻拉过姜妍书的手握在“沟壑纵横”的掌中,“还要感谢郡主当初千里迢迢请了韩老医正过去,否则老身也不知道今日还在不在这里。”
两年前孔老夫人生了一场大病,遍请蜀州的名医。蜀州是姜宛清的地盘,此事自然也传到她耳中,她也没瞒着姜妍书,最后还是姜妍书请动了已然致仕的前太医院院正韩老太医,终于将老夫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哪里的话,老夫人福泽深厚,必然是长命百岁、松鹤长青的。”姜妍书有些羞怯。
怀安郡主面对陛下和朝臣都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却对慈和长辈的关心显得无所适从。
“好孩子,不要这样生疏,你若不嫌弃就同度恒一样唤我一声‘外祖母’可好?”
“外祖母。”
“诶!”孔老夫人朗声笑了,她很喜欢姜妍书,觉得投缘。
亲昵一番后,两位老人还是提出不日就启程会蜀州了。
“外祖母何必着急呢?很该同外祖父多留一段时日啊。”姜妍书有些不舍。
谢呈章倒没说话,他比较了解外祖父母,知道他们是去意已决了。
“知道你们的孝心,但我和你外祖父年纪大了,还是习惯了老家的生活,想回蜀州去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们做老人家的就不掺和了。
孔老夫人说要走也实在迅速,隔天早上就启程了。
谢呈章请了镖师护送她(他)们,他和姜妍书在城门口送别。
“回去吧,好好照顾自个儿,不必挂念我们,有空来蜀州看外祖母,外祖母给你做八宝葫芦鸭和翡翠珍珠丸子吃。” 孔老夫人拢了拢姜妍书斗篷的灰鼠毛领。
“好,我一定来,外祖母可要等着我。” 她把鎏金暖套的手炉塞在老夫人手中,看着她(他)们坐上马车。
……
①龙舟香漏:一种龙舟形状的利用燃香计时的器具,具各报时功能。其设计类似于一个小型龙船,通常由一个类似龙舟的金属容器组成,内部装有几根燃点的香。香的上方悬挂着多条带有小铜球的线,这些线上端连接到一个固定的金属环。当香燃烧到一定程度,导致对应的线断裂,铜球就会掉落并触发下面的容器发出声音,从而告知时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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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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