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京传闻,晏家小侯爷素来喜爱佳人美眷,近期却偏爱收集字画,名家只是个幌子,晏小侯爷真正想要的是珑城堪舆图吧?”
颂藜不卑不亢地看向晏回,全无昨日的那般怯懦胆小,只听见她思路清晰道。
“小晏侯前岁被祁王举荐为五兵侍郎,听起来威风,实则不过虚职,祁王殿下身居高位,处事恐有忌惮,需得处处小心,若是我没有猜错,真正想要那副堪舆图的是祁王成睿殿下吧?”
晏回看着颂藜,笑出了声,他今日着了件月白软绸的对襟长衫,清淡素雅,掩去几成肆意潇洒的性子,只是眼底凉薄。
他身子后仰,懒散靠坐在椅子上,轻笑道。
“那你说说,我这么想要的珑城堪舆图,到底在哪?我可是听说朱兴刚得到这图的消息,就死了,如今他人死了,线索断了,难道你手里有线索?”
他刻意拖长声线,像是在印证什么,却又点到为止。
屋外风声轻轻,屋内暖炉云烟氤氲,气氛蓦地凝住,颂藜抬眸,静静地看向面前的人。
“图不在云京,在青州。”
颂府卷入珑城朱兴大人的命案,如今更是牵动校尉司的人,轻则举家流放,重则斩首示众。
颂藜想活,拿堪舆图为诱饵确实是聪明。
“民间传闻的那幅图是假的。”
她不害怕晏回会杀了她,他那么大费周章地将她从禁门里捞出来,恐怕在看到她挂上的双面灯笼时就起了疑心。
晏回的眸色加深,似是惊讶,随即勾唇笑道。
“颂姑娘,你可知珑城堪舆图牵涉朝中要事,若是这图流于乌丸人之手,这便是死罪。”
珑城上临北沂,东南两侧皆是山脉,居于禹州,青州,古州,边梁州中心地位。
乌丸人觊觎此地已久,若是能拿下珑城,那么大晋四州将都成为乌丸人囊中之物。
当年靖北侯在禹州时,四州一城尚有靖北军驻守,后来禹州城破,世人皆说靖北侯一家拥兵自重,与乌丸勾结。
而朱兴也是在那个时候被任命为车骑将军,领兵出征禹州,结果到了禹州后,只见遍地战俘,尸横遍野。
朱兴最后带回来的只有靖北侯留下一封的降书和珑城堪舆图消失的消息。
这几年,他一直在四州寻找堪舆图,前不久才传来得到图的消息,没想到却死在了颂府。
“晏小侯爷愿意将我从颂府救出,若是我没有猜错,便是看到我院中所挂的双面灯笼,想必也是为了那副双面所制的珑城堪舆图。”
颂藜面不改色继续说道,她察觉出面前的男人神色渐变。
“小晏侯找寻这幅图已久,祁王或许都等急了,如今想要去趟青州尚属不易。”
“小晏侯既将我从禁门救出,我理应回礼。”
晏回凝眸望她,檀香四溢,周遭静悄悄,只余她声音清瀮。
他问:“你如何回礼?
她答:“我在禹州时见过那幅图,若是小晏侯能给我几日,这半幅图我自奉上。”
晏回看了她许久,才慢悠悠起身,挥手示意身后小厮离去,随即推开西侧半扇屏风,露出一角案几。
颂藜跟着他的脚步,上前去看。
琳琅满目的文房具堆满案几,丹青墨香,一张白宣置于正中,炉香已焚尽,窗边烛台烬落。
“需几日?”
晏回垂眸看向沉默不语的颂藜,只见她神色微征,很快又缓和下来。
“十日。”
“不过,小侯爷可否再多给我几日,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晏回轻啧,似是不乐意。
却又从腰间摸出一块玉牌丢到她怀里。
“十日后我必须要见到那幅图。”
颂藜接过,手里的物件白玉清透,字迹隽秀,竟是晏家的令牌。
“晏小侯爷。”
颂藜心下一沉,眉头稍蹙,蓦地叫住正欲离去的晏回,语气低软。
“多谢。”
晏回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随意,便大摇大摆离开。
看着晏回的背影,她不由得长舒了口气。
这个晏回真是难缠又好骗。
如今,颂家困于禁门,连晏回都能察觉灯笼蹊跷,蔺骞终会查到颂悦屋外的双面灯笼,如今颂悦已经被逼的疯癫不足为惧,颂方海生死未知,颂嵘也是个不堪托付的。
不过一日,颂家已乱成一团。
颂藜想起并未在禁门中见到颂玲芸的身影,看来,是被马子钦保下来。
她忍不住发笑,想来这个马子钦对颂玲芸倒是上心。
从前在颂府,她曾看出颂悦和颂玲芸二人皆对马子钦有意。
她手巧,善写诗作画,女工倒也做的精致,她们二人便时常用吃食衣物威胁她,让她作诗绣手帕,又争相赠予马子钦。
世人常说,二桃杀三士。
一个马子钦足以让颂悦和颂玲芸二人离心。
只是她没有想到,马子钦却是真的看上了颂玲芸。
颂藜抬手拨弄起占风铎,风声清浅,阵阵竹音清脆。
颂府如今陷入命官悬案,按照当今大晋律例。
若是十日内查不出真凶,这谋害朱兴的罪名便要按在颂家的头上。
轻则流放,重则斩首示众。
依照蔺骞的性子,若没有十足的证据,他不会让颂家人丢了性命。
恐怕最后还是流放,至于流放之处大抵是颂家祖上青州。
既是如此,她可要将这个“好”消息告知给颂玲芸。
-
云京城南一向是繁华地段,朝中大臣多居于此处,颂藜从马车下来时,天色渐晚,阵阵寒风袭来,她裹紧身上衣袍,重重地敲响马府的门。
“什么人,竟敢夜闯尚书府!“
开门的小厮掌着灯,眼神轻蔑,语气甚是不耐。
颂藜微微福礼,将晏家令牌递到小厮面前,温婉一笑道。
“在下晏侯府的人,特来看望颂大姑娘。”
“颂大姑娘?”
小厮冷哼,显然是想到自家二公子不得不纳的侧夫人颂玲芸。
商户之女妄想嫁入尚书府,竟然勾的二公子为了求娶她,不惜和老夫人翻脸。
如此门风不正的女子连作为小厮的他都看不起,不过如今为何连晏家小侯爷都会派人来相看她。
可是面前的人却说自己是晏家人,小厮只得闷声道。
“你且等等,等我去禀报了老夫人。”
颂藜点头,以表谢意。
颂藜思忖之际,马老夫人安排的婢女已将她带进府中。
许是入夜,颂玲芸所在的居所外岑寂幽暗,树影婆娑,寒风萧瑟。
隐约地传来阵阵哭诉声,更添诡异。
颂藜侧目看向带路的婢女,却见她神色自若,只是行礼告退。
恍惚间,颂藜想起在颂府时,颂玲芸曾带人将她的画卷撕碎,克扣她的吃食,将她院子中的鸟雀毒死,逼迫她在雪夜里罚跪,也是在一个月夜,推开她的房门同她说。
“你可知祖母为何要留你一命,只不过为了掩盖禹州城的事,可惜把你救回来也没用,你就是个废人,和你那个蠢哥哥一样,一身功名最后也只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如今你不过是个颂家弃女,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将军的妹妹?”
如今画面一转,颂藜轻轻推开房门,一眼便看见缩在角落里的颂玲芸。
“怎么是你?”颂玲芸挣扎着起身,梨花带雨的脸上闪过惊诧。
刚刚有小厮过来传话,说是小晏侯派人过来看她,可是她和小晏侯并无交集。
没想到竟然是颂藜。
她扶着木椅站稳身子,厉声询问。
“颂家满门入狱,你为何可以出来,为何攀扯上了小晏侯?”
颂藜轻笑,眉宇间嘲讽的意味浓郁,“姐姐问我这么多,我该先回答哪个?”
语气里再也没有了昔日里那般怯懦。
“不如大姐姐先回答我的问题可好?”
“大姐姐如今在马府可还如意?二公子过几日便就要娶你进门了。可惜了大夫人期盼许久,怕是看不到了。”
颂藜抬手,摸了摸檀木桌上的红嫁衣,上面的绣花粗糙至极,当是随便找的绣娘做的。
“你胡说,颂家是冤枉的,我母亲……我母亲定会看到我出嫁,颂藜你这个贱人,不要以为你攀附上晏侯府就得以平安,若是小侯爷知道你的身份。”
颂玲芸声嘶力竭地反抗道,似乎是想到什么,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
“颂藜,你以为你做的干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身份。”
“你根本就不是颂家三小姐颂藜,你就是个冒牌货。”
“当年祖母拼死保你,必然没有想到从禹州接回来的根本就不是颂藜,一个不知从哪来的流民竟然敢借用颂府小姐的身份,若是小晏侯也知道你这般的身份,看谁还会保你!”
午夜风起,烛火微茫,岑寂屋内,颂玲芸声似鬼魅,叩响颂藜的耳门。
颂藜将手边的嫁衣重重推到地上,一步步走到颂玲芸的面前,她蹲下身子,目光睥睨。
“你是如何知晓的?”
“亦或是你还知道什么?当年禹州城的事,你们颂家究竟充当个什么角色?”
她声音轻柔,又抬手捏住颂玲芸下巴,她记得,在颂府时,颂玲芸最在意这张脸蛋,日日养护,婢女梳妆时不甚用重了手力,颂玲芸都会罚去婢女的半条命。
如今在马府不过一日,容颜却已憔悴。
“不如细细说来,若是姐姐说得好,或许我能放过你呢。”
颂藜附身靠近颂玲芸的耳,轻声开口,嘴脸的笑意愈发浓烈,她弯眼托腮,好不纯真,只是眸中的狠厉和毒辣是颂玲芸从未见过的。
颂玲芸身子止不住地颤粟,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开束缚,只是颂藜的力气太大了,面前的这个人丝毫没有平日里那副重病缠身的娇弱模样。
“你是小晏侯派来的人?我与小晏侯无冤无仇,你到底是谁?”
颂玲芸抖着胆子问,舌头险些被咬断,她好歹是颂府的千金,这辈子没有低过头,也没有这般狼狈模样,纵然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我是谁并不重要,如今颂府大厦将倾,校尉司的判决过几日便会下来,大姐姐攀附上马府,或许可以保下一命,大夫人为你张罗了一辈子,盼你嫁入高门,也算是死有瞑目了。”
颂藜将那盏提来的灯盏吹灭,松开手,灯盏落地,发出脆声。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若是你,必然会为颂家寻一处更好之地。”
“可惜了,大姐姐你也说了,我不过是个冒牌货,又怎会像你一样为了颂家兴衰担忧,如今我搭上小晏侯这条船,自是要将颂家人抛之脑后。”
颂藜轻笑道,语气凉薄,目光平静。
颂藜捡起地上碎片,慢慢掰开颂玲芸的手,将碎片放到她的手上。
“是死是活,全看大姐姐怎么选。”
“其实大姐姐不说,我也知道,当年你们颂家不光借颂祯的军功谋生意,为颂嵘讨功名,就连靖北军所着衣物,军中诏书都用的是你颂家布料。”
“连颂家人自己都不用的布料,到了禹州,竟成了一货难求的好物。”
“颂家走至今日,不过是因果报应,做了马家的二夫人,可不比颂家大小姐这般自在。这话还是大姐姐以前教我的,如今还给你。”
颂玲芸看着手里的灯盏碎片,大口喘着气,泪水如玉珠般滚落,她看向颂藜的背影,近乎癫狂地叫出声。
“你难道不怕我将你不是颂藜的身份抖落出去。”
夜色幽寂,没了灯盏,颂藜的身影宛如幽魂隐于黑暗,声音轻轻的飘到颂玲芸的耳中。
“颂玲芸。”
“你该庆幸,若不是看在颂藜的面子上,你早死上千百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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