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从将军府回来后,虞千梨便一直待在鸾鸣殿,整日听蝉鸣,品茶点,偶尔看看医书,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只在七月底才又出了趟宫,去的是济世堂,吩咐李之熙多备点活血止痛类的药草存好。
李之熙是济世堂李神医的独子,未来定是要接管这济世堂的。
回宫的路上,隐隐闻到花香,是桂花香。
她想起自己殿里那棵桂树,每年八月结出金灿灿的花,整个殿都萦绕着那香味。那树有些年头了,部分枝桠爬出宫墙,殿外途经之人也能有幸赏三分香。
就是她在济世堂待上一天,身上沾染的药香也不敌桂香,似是强势地告诉她,这桂才是她殿里的正主,其它味儿别来沾边。
她莫名愉悦起来,走向那棵桂树,上面已然结了小簇的花,正娇嫩着。
周围也围了些宫女,叽叽喳喳着讨论,看起来很是喜欢这桂树。
“到时花开了,我便又能整日闻到桂花香了,干活都更有动力了!”
“桂花糕,桂花酒,桂花蜜,桂花酒酿圆子……嘿嘿嘿。”
“你又馋了,可别像去年打桂花一样,跌得满身桂花香。”
虞千梨忍俊不禁:“过几日花密了,便摘些桂花下来制桂花糕吧。”
“真的吗?真的吗?是公主亲手做的吗?多谢公主!”
“谢谢公主,我们有口福了!”
宫女们一个个巧嘴闹着。
虞千梨这下是真的乐了,眉眼都是笑意,这群丫头。
眼看新月转弦,弦月渐盈,殿里香味也浓郁了起来。
这日傍晚,艳霞漫天,鸾鸣殿嬉笑连绵。
宫女们一个个兴奋着,攒足了劲,伴着馥郁,敲着桂花,收着一捧捧金华。
不远处,虞千梨坐在玫瑰椅上,轻摇团扇,赏着桂花落。
忽地,一宫女眼尖,讶异道:“那树上好像有东西。”
周围宫女纷纷围做一团,眼睛滴溜溜查找着。
“我也看见了,圆圆的,好漂亮啊!”
“哪里哪里?”
“就伸出宫墙的那支,端放着呢。”
“好像是花灯。”
有胆子大的宫女已经搬了长梯,跃跃欲试地想往树上爬了。
虞千梨也微微疑惑,正好画晴询问要不要去把那花灯取下来,她便应了。
宫女取下花灯,收好梯子,把那花灯交到她手里,她端详着这盏灯:莲花状的,精致玲珑,上面还巧妙地点缀了一朵白色小花。
待夜色稍浓,她点了灯,花灯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在柔和光线下映出皎洁姿态,静谧美好。
她看得仔细,手指微转,花灯底下嚓然开了一道口子,一张小笺滑了出来,笺纸上赫然写着:
月应有时,*得见相思。
字迹优雅流畅,却带了几分眷恋,中间似缺了一字。
她心思微动,观了会儿,便放在了靠窗的书案上。
十五日,中秋夜。
选婿推迟了一月,这次夜宴便只做团圆。
宫里妃子皇子们都入场了,长公主也已入座,只虞千梨跟在皇帝后,迟了会儿。
她下午歇息着,现下也就晚了一刻。
文妃端坐高位,从她来时就盯着她。
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嘉阳公主来了,可让我们好等。”
虞千梨笑了笑,没理她。
倒是虞时墨含笑道:“嘉阳还小,又喜静,不爱参加这种场合也是应当的。”
虞时容漫不经心的望了圈周围。
虞千梨面色不变,仍旧当做没听见。
虞时澈紧皱着眉,似是想反驳,但又拘于礼数。
元昭长公主狠狠剜了大皇子一眼。
倒是皇帝不急不缓开口:“倒是叫你好等,是朕之过。”
文妃一噎,不做声了。
中秋宴会无非就那几样,观舞赏曲,听贺词,再由皇帝说几句团圆话。
待到宴席临近结束,皇帝将领着众人去御花园赏月时,虞千梨起身向皇帝请示先行离席。
皇帝允了。文妃随口道:“嘉阳公主不陪着我们,去陪着谁呀。”
虞时澈也有点好奇,默默望着她。
虞千梨原想径直离去,听了这话,转头面向文妃:“文妃娘娘有皇上相陪,哪里还需要嘉阳呢?嘉阳还有邀约,可不能又去晚了,免得又受训于文妃娘娘,白白让您多操劳了去。”
文妃闭了嘴,忿忿地瞪着她。
元昭没忍住,“呵”地笑了一声出来,随即又面色严肃。
临安街,一派节日喜庆的祥和氛围。
虞千梨悠悠逛着,手里提着一盏精致的花灯。
画晴四面八方地看着,止不住担心:“公主,何故这么晚出宫来啊?离上次……那事儿才就过了几日呢。”
“不怕,父皇又添了许多侍卫。”虞千梨边走着边瞧着。
画晴这才稍安了心,步步紧跟着她家公主。
可是走着走着,近半个时辰过去了,画晴也不知她家公主究竟想做什么。
虞千梨也有些怀疑,莫不是自己会错了意?
又走了一刻钟,不知不觉来到了南水河旁。
她上了南桥,看着河面上的花灯,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面漂载着一盏盏寄愿。
她发了会儿呆,脑子里纷飞过什么,抓不住。
河面漂着的花灯不如她手里这盏精致,却另她隔空生出了些遗憾,转身欲走。
蓦然间,她看见桥对岸,一盏同样精致的花灯。
抬头往上,男子着月牙白色锦服,长身玉立,正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好似站了经年,眸底已结了霜,在月色下显得极为孤寂。
二人对望了片刻。
虞千梨一身浅蓝色长裙,手里花灯熠熠生辉,步态优雅,不疾不徐朝他走近。
“宿云生。”她站定,“我以为你不会来。”
宿云生心里一颤,心脏紧紧跳动了起来。
霜华尽散,良久后,他才开口,声音微哑:“我来了。”顿了顿,他又补充:“来迟了。”
虞千梨看着他,心里想了许多。
她并不记得自己以前是否认识他,性格使然,她不会去记住很多人,大多数的人或事,在她脑海里短暂停留一阵,就随着某个昏睡的午后消散了。
像是天边漂泊的云,短暂来到眼前,有了形状,不过片刻,云卷云舒,原来的形状,就已记不清了。
“去赏月吗?”虞千梨凝视了他很久,他怔着看了她多久,她便凝视了他多久。
他点了点头:“好。”
于是他们并排走着。
周围人声鼎沸,充满了团圆的欢笑,临安城总是很热闹的。
可是这热闹,却好像把他二人隔离了。
虞千梨觉得这人挺奇怪的。
他们到现在一共见了两面,她能感觉这位公子认识自己,甚至希望见到自己,但是……
他很沉默。默不吭声地跟着自己走,只有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似是在确认自己有没有展现疲态。
她突然想就这么走回皇宫。
于是她这么做了。
仍是一路无言,但今夜的月亮很迷人,宁静皎洁,照了一身光辉。
看着前进的方向,宿云生有些疑惑,不是要赏月吗?怎么回宫了,是乏了吗?
画晴也有点疑惑,她落后几步跟着这两人。
公主在外面逛那么久,就是为了见到这位公子,然后带他回皇宫吗?
还是累了?可是下午才歇了两个时辰……不过也走了很久,她家公主少有走那么久还不累的。
眼看着宫门就在眼前,虞千梨仍是毫无察觉地往前走,宿云生有些急了,斟酌着开口:“公主,不赏月了吗?”
“多谢公子送我回宫。”虞千梨同时转身对他说道。
宿云生抿了抿唇,不语。
虞千梨这才反应过来:“公子想赏月吗?”
她见宿云生又低下了头,轻笑了一声:“可是现下宫门已在眼前,本公主也有点乏了。”
宿云生想说赏月不累的,可是他又不想让她有一点点疲乏,正难以抉择着。
“不若公子想个法子,这月……该如何赏?”
宿云生抬起头,看着她带笑的脸。
他突然福至心灵,犹豫了一瞬,还是上前一步:“公主,得罪了。”
宿云生伸出手,揽着虞千梨的腰,施展轻功,沿着宫墙飞了过去。
画晴脑子白了一瞬,只知道她家公主跟那位公子说了几句话,那公子就把公主劫走了。她也没反应过来,只知道跟着他们的方向追着。
“诶,诶?公主,你去哪儿啊?
那两人听不清她说的话。
“公主,快停下,会着凉的!那位公子,快放下我们公主。”画晴紧紧追着,可惜她还是落了一段路。
他们二人最终落在了鸾鸣殿的顶部。
这里能看到整个月亮,桂花树就在不远处,隐匿在夜色里,芬芳随着月辉四起。
虞千梨端坐好,认真看了会儿月亮。
今夜月圆,清光千里。
虞千梨觉得很静。
洁静,宁静,平静。
她有点无奈,于是她问他:“公子是临安人士?”
宿云生摇了摇头:“我是青州的,两年前入临安科举,现任大理寺卿。”
虞千梨有点惊讶,莫不是她对朝堂关注的确太少了,她竟不识这原是大理寺卿。
“青州,我去过。”大概是几年前,她值豆蔻,特意去观那瀛洲玉雨。
“天佑人杰,物华地丰。”虞千梨赞道,其实她并不记得在青州的具体细节,只记得那场花雨,圣洁无瑕。
往后有机会,她定是要再去的。
宿云生神色变得温柔,他就是在那年初遇的眼前人。
可惜她不记得了,不记得那场春雪,也不记得他。
“公主可还想去青州,青州日暖风和,春色无边,当是个出游的好去处。”宿云生目光中闪过几分希冀。
虞千梨笑了笑,没回答。
宿云生也不失望,他眺了眺远处的闹市,仍是一番极乐之象,但离他们这处远,喧嚣也传不过来,倒是显出几分不实之感。
一切都远了。只留眼前月色。
他想留住这片月色,留住这份喧嚣。
这是一个极美的愿望。
却不真实。
风渐渐凉了,画晴找遍了周围,终于看到了鸾鸣殿顶的那双影子,她搬了摘桂花的长梯,小心翼翼地爬上来,轻声唤着:“公主,夜凉了。”
随后又递来一件软毛织锦披风,默默地下去了。
他们又看了会儿月亮,临近子时,人群渐渐散去。
虞千梨突然提议道:“去逛逛吧,街上还没收摊呢。”
她今夜虽出了宫,却并未好好欣赏那热闹氛围,现在也不晚,宁静祥和。
宿云生轻轻揽着她下去,直接到了南桥。
南水河上,百姓们放的花灯仍闪着亮丽的光,却已漂远。
“我很少放花灯。”虞千梨边说边走向离得近的一个小摊子,借了笔墨,在花灯上写下愿望。
摊主听了这话,笑着说到:“姑娘不如猜个灯谜。”他指了指挂在墙面顶端的一盏花灯:“我这盏花灯,制作精良,本应是所猜灯谜最多者得,奈何有一双公子小姐所猜数目相同,争来争去,却都没拿这花灯。”
“如今天色也晚了,姑娘猜出一个灯谜,这盏花灯,便赠予姑娘。姑娘少放花灯,今日便多放一盏,如何?”摊主也是要收摊了,今日中秋,便寻个欢喜。
宿云生看了看她手里的灯,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灯。
他很矛盾。想要她的愿望都能实现。
又很私心,不想要她多一盏灯。
别的灯。
虞千梨笑了笑,指着那道灯谜:“我便猜这‘秋’吧。”
“一弯月照枝头亮,两颗星悬天下明。”
“好勒,我这就把花灯给姑娘取下。”摊主笑容和蔼,走向那花灯。
虞千梨轻轻笑着:“摊主,我有自己的花灯了,这愿望也不能贪多。”
宿云生望着她,没说话,但看得出心情突然不错。
她沉吟片刻:”不如这最后一盏,摊主就为自己许个愿望吧。”
摊主愣了愣,随即爽朗笑道:“姑娘人美心善,那我也许个团圆了。”之后又补充道:“姑娘猜了灯谜,不如看看我摊位上有没有合心意的物件,我送姑娘了。”
虞千梨没有推拒,走向摊位。
摊位上多是为中秋准备的小饰品,如玉佩,香囊,发簪之类。
其中一把小桃木剑倒是得她欢喜,不算多精致,淡雅自然,别有一番趣味。
虞千梨指了指那小桃木剑:“这个吧。”说完就走向了河边。
她没什么愿望,也没什么想得到的,于是许了一个平凡却普遍的:
海晏河清。
宿云生替她收好了那把剑,走向河边。
他也写下了愿望。
两盏花灯相依着,顺水追赶前方一片片光亮,行的缓,却很稳,照亮了一隅。
虞千梨看向其中一盏,上面缀着一朵云。
她似乎有点明白了。
返程的路上,他们是慢慢走回去的。
夜深人静,走到宫门时,已经落锁了。
虞千梨刚转向宿云生,宫门就被缓缓推开,一个娇小的身影映入眼帘,画晴委屈巴巴地道:“公主,你可回来了,我被长公主训了。”
“哦?”虞千梨边走向她边问道:“何故训你?”
“长公主说我没守好您。”画晴小步跑向她:“可是我明明看您好好坐在那儿,一眨眼,又不见了!所以我就来这儿等您了。”
虞千梨失笑:“好吧,是我的错,下次提前跟你说,你也好回长公主的话。”
她对宿云生道:“今夜又多谢宿公子送我回来了。”
宿云生摇了摇头:“时辰已晚,公主今夜好好休息。”
回到鸾鸣殿,虞千梨确实累了,简单洗漱过便歇下了。
第二日,她想起了那把桃木剑,他们似乎都忘了。
她走到桂树底下站了会儿,并未有何发现,倒是沾了一身浓郁的花香,有些呛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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