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慌了,忙拿帕子去帮她拭泪,好哄歹哄就是哄不住。清焰倒在她怀里,眼泪鼻涕糊了她一身。偏她还不敢大声,只捂着嘴呜咽,瘦削的肩膀哭得一抽一抽的。
忍冬鼻子发酸,眼泪便也跟着下来了。一时间主仆二人抱头痛哭。
待清焰鼻孔塞了满满两筒浆糊,她才将心中的郁结哭个七七八八,半张脸埋在帕子中,不停地擤鼻子。
一条不够用,忍冬又拿了几条过来,打趣道:“好好的一个小美人,哭完后还要哧哧哼哼擤鼻,真是有损形象。”
清焰抬起头,一双眼睛又红又肿,仍不忘嘴硬:“美人得先是人,才再是美人,是人都要吃喝拉撒,偶尔吃错了东西还会多跑几趟五谷轮回之所,擤个鼻子怎么啦!”
忍冬拍手道:“你终于晓得你是个人啦?自出了宫门,奴婢瞧你神色如常,还以为你跪祠堂跪顿悟了呢!原来是憋的。”
清焰讪讪地,“忍冬,我真的怕极了,若是让太子那厮得逞……我真不敢想。”
清焰说起这事,心中还一阵后怕。
在宫中还好,要强撑着不让人看出端倪,注意力又被闹哄哄的一群人吸引,自然没心思想别的。好容易回了府,还要罚跪祠堂,虽说是赴了趟宴会,其实她根本没心情吃喝,以致半夜又渴又饿又累又困,就更没心思胡思乱想了。如今回到揽月斋,热水澡一泡,整个人便放松下来,心中的凄惶也随着水气的氤氲慢慢浮现。
忍冬满腹安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去握住清焰的手。
到底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清焰宣泄过后,觉得心中的淤堵一扫而空,想想方才涕泗横流的模样,一阵羞耻,破涕而笑。
她又捡起方才的话头:“何年愿意等你吗?总不能因为我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忍冬心中也很忐忑,却故作轻松:“放心,你还误不了奴婢的终身。奴婢已攒够银钱,若哪天想嫁人,随随便便就能嫁出去!至于何年,等或不等,那便是他的事了。大不了奴婢一辈子跟着姑娘,老了就做个管事嬷嬷,日子总不会差到哪儿去。”
清焰也笑了:“如此想来,我不该嫁平头百姓,倒该嫁皇子皇孙,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混个太嫔当当”
忍冬揶揄道:“姑娘好没志向,最不济也要混个贵妃当当呀,还要是祸国妖妃的那种。”
清焰睨了她一眼,“说得对!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遗臭万年也值当嘛!”
主仆二捧腹大笑。清焰笑着笑着便捂着肚子道:“哎哟,喑姑的粥还没熬好吗?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快了快了!”忍冬忙站起来,要去催促,才打开门,就看见月洞门后一道踌躇不前的身影。
“大公子?“忍冬唤了一声,又回头对清焰使了个眼色。
清焰先是一怔,随后拢拢一头秀发,便站起来一拐一瘸地走过去。忍冬抢先一步替她将门向里又开一掌,便垂着眼向后退了两三步。
方隐舟本来是要走的,见忍冬叫他,便走到廊下站定,却见清焰那张未施粉黛的娇颜在朝阳下显出玉一般的光辉来,心中一悸,不自在地微微别过头。
“这么晚了,表哥怎么还未去国子监?”清焰跨过门槛,向方隐舟行礼笑道。
方隐舟道:“现在走,也还来得及。”
清焰微微颔首,等着下文。
方隐舟眸中尽是担忧与愧疚,良久才道:“母亲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清焰璨然一笑:“表哥不必忧心,舅母说的是,太子殿下乃人中龙凤,是我高攀才对。”
方隐舟瞪大了眼,急道:“胐胐,你不必如此勉强自己,都怪我,若我秋闱中选……”
“时辰不早了,表哥还是早些出发罢!”清焰笑着打断他,福了一福,抬手就要关门。
“等等!”方隐舟取过小厮手里的食盒,递给清焰,柔声道:“你许久未进食,这红豆莲子羹你爱吃,趁热用了,也早些歇下罢!”
忍冬刚想说腹中饥饿时不能吃甜食,不然胃里会酸水泛滥,清焰却将食盒接了过来,连声道谢。
方隐舟又深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清焰倒是干脆,抬手就将门关上了。
他站在原地,隔着窗缝儿看见清焰将食盒揭开,眼角漫上轻浅笑意,转身出了揽月斋。
“姑娘,大公子也太不讲究了,哪有一大早跑到人家姑娘院子里来的,也不知道避嫌,而且夫人一直防着你俩多接触,要是被有心人看了去,又不知道怎么偏排你呢!”
忍冬护主,一想到这些,心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紧了般,憋屈极了,于是面上隐隐又现出不忿。
她家姑娘天仙般的人儿,想要娶她的人从上京排到了蜀中,柳氏倒好,防她跟防贼似的,这不明摆着告诉别人她嫌清焰出身不高,瞧不上她吗?
“怎么说表哥也是一番好意,若我还跟他在门口拖拖拉拉,岂不更落人口实?”清焰将甜粥推给忍冬,又道:“今儿我没口福,你吃了罢!”
“奴婢去瞧瞧喑姑。”忍冬一心只想着清焰的五脏府,打开门拔腿便往外走,忽地哎呀一声,差点跟端着托盘的喑姑撞个满怀。
喑姑嗔怪地睇了一眼忍冬,三两步走到圆桌前将托盘放下,端起粥递给清焰,右手做着拿匙的动作,催促清焰快吃。
清焰接过瓷碗。这是一碗熬得绵软稠白的鸡丝粥,上面洒了葱花,而且温度刚刚好。清焰迫不及待吃下一口,鸡的精华完全融进了稻米里,每一口都是浓浓的肉香。
清焰三两下喝光了一碗,指着空碗示意喑姑还要。喑姑却用手指着她的胃,笑着摇摇头。
确实不能一下子吃太多,不然她一会补觉胃里会堵得慌。清焰大失所望,却也乖乖照做,主要是她实在太累了,如今又吃饱喝足,瞌睡虫便找上门来。
“那我睡了。”清焰揉揉眼睛,拉过天缥色缎面葡萄纹厚被,补了两个时辰的觉。
醒来时,已是晌午,清焰伸手揉揉膝盖,慢腾腾站起来去开窗。不知何时下了雪,院子里银妆素裹,几丛玉簪花已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冷风迎面扑来,她顿时清醒了几分。
忍冬拿了斗篷替清焰披上,叨叨絮絮:“衣裳没穿就开窗,小心撞风。”
清焰笑笑,坐回镜台前,素手翻飞,利落地将乌沉沉的一头长发绾好。喑姑适时端来一碗羊肉汤面,清焰吃得周身暖烘烘的,便揣着小手炉去静安堂给外祖母刘氏请安。
静安堂内静悄悄,只有一个**岁洒扫丫头正举着扫帚扫雪,见清焰进来,扔下扫帚就要去喊人。
清焰忙制止她,“不必了,我自己进去就行。”
小丫头福了福,又抓起扫帚站到一旁。清焰注意到她一双小手冻得通红,手背上全是扣烂了的冻疮,心下不忍,便问道:“你怎么不戴个手笼再做活?”
小丫头道:“奴婢没有。再说戴了也没用,这冻疮还是年年犯。”
清焰见她皮肤蜡黄,半长的头发略微稀疏,还有些发黄,更衬得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很是纯净,便知她卖身之前家里的日子应当是不太好过的。她不再多言,转身往刘氏屋子走去。
柳氏也在里头,清焰向刘氏二人请安,尽管曲膝时一再忍耐,动作还是因为酸痛显得没以往顺畅。
刘氏似无所察,对清焰笑道:“明日你外祖父就回了,他喜欢你做的酥饼,你得空做几个送过去,他见了,定然高兴。”
方岁安今年刚致仕,一个月前搬去佛寺小住,与高僧参禅。年关将近,又逢刘氏六十五大寿,他没有理由不回来的。
清焰听到这个消息,心里直犯怵。
她这个外祖父很不待见她,每每见到清焰,不是吹胡子瞪眼就是视若无睹,仿佛要将对女儿生出的怨气统统发泄在外孙女身上似的,清焰想想就觉得头疼。
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只盼他回府后能看在新年新气象的份上,少发脾气吧!
清焰心中愁苦,脸上却只敢做作欢喜模样:“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见刘氏心情好,清焰又趁热打铁:“外祖母,我想出去一趟。”
“去吧!”刘氏爽快道:“昨夜刚下过雪,多叫几个婆子跟着。”
清焰应是,刘氏又道:“既如此,你顺道去明川医馆帮我拿几副膏药,我这老寒腿还得他家的药才管用。”说罢便命人去套马车。
清焰直奔朱雀街的裱红铺,她亲手所绘的观音坐莲像早已装裱好,这是她为刘氏准备的寿礼。
待清焰赶到明川医馆,已快到午时。
医馆是坐落在升平坊,此刻木门半掩,清焰命跟来的几人在外头等着,让忍冬陪着进去。
宽敞的院落,左右两边是厢房,正堂做了打通,极为敞亮,中间沿墙立着一排排百子柜,左边放了好十几张春凳并几张小方桌,是供人排队休憩的地方,右边以围屏隔开了三个小隔间,似乎是用来问诊的。
清焰站在院子里,发现医馆内除了几个正在擦洗的年轻伙计,再没其他人。
伙计见来人,忙停下手中的活计迎上去,“小娘子来得不巧,小馆还未开张呢。”
清焰朝那伙计一福,恳求道:“这位大哥,可否通融一次?小女只是为家中的长辈求几副膏药,很快便走。”
那伙计又将清焰二人打量一圈,见其一身绫罗,举止得体,就知是是富贵人家的姑娘来替长辈求药,便道:“那娘子且去里头坐着等等,邹先生正帮一位贵客诊治呢!”
清焰忙谢过他,便在这时左厢房的门忽然开了,一年轻姑娘从里头探出身来,见了清焰二人,又朝里道:“师父,有客!”
听姑娘唤里头的人为师父,清焰便猜这是邹先生的弟子,不禁好奇起来。这年头多是男子从医,学医的女子不能说没有,只能说是凤毛麟角。
清焰隔着帷帽的皂纱飞快地打量着她。
姑娘不过十**岁模样,长相秀丽,穿着件碧色窄袖袄子,乌发仅用几支银簪绾起,脸上没有任何脂粉的痕迹,十分清爽利落的打扮。
清焰将帷帽摘下,朝她屈了屈身。
那姑娘看清了清焰的模样,静了一瞬,随即笑道:“上京的水土果真养人,小娘子个个出落得水灵标致。”
清焰闻言正尴尬,里头又走出几人。为首的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者,穿着一身鸽子灰色的棉袍,炯炯有神的双目只往清焰二人这边一撇,便抬脚往正堂去了。
清焰想这定是邹先生了,追上前行了礼,正要开口,忽闻身后有人叫她:“小灯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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