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床，现在我们准备接你去手术室了，先量血压。”
袖子被很暴力地撸了上去。
袖带慢慢收紧，上臂传来密密麻麻小针扎似的痛感，颜佩皱眉，并未开口。
颜舒注意到了，轻轻拍了下颜佩。
“太瘦了，胳膊太细了，拳头握紧一点。”
工作人员松开又测了一次，这次收得好似比刚才还紧，但依然没测出来。
颜佩没说话，闭着眼准备迎接第三次，上臂还疼着，两个工作人员是看着上了年纪的女性，此时又注意到颜佩的美甲，便语气不善道：“你看着这么小一点，还是学生吧？学生做什么指甲，平时不做事儿吗，你这得取掉，不然弄坏了又要找我们的事。”
真是莫名其妙的恶意。
但她也确实是不争气地觉得委屈。
刚准备睁眼，就感觉到被卷上去的袖子被轻轻拉下来，袖带重新绑了上去。
动作很轻。
刚睁眼看到的便是那身白大褂，消毒水味混着淡淡的香。
“王姐这都什么年代了，人小姑娘做美甲正常。”声音凉丝丝的，“我们亲戚家小孩几岁就要涂指甲油，怎么王姐您还追着要把人手剁了。”
大概是闭眼的时间稍久，那白有些刺眼，眼前泛起淡淡雾气，宋星聿不知什么时候进了病房。
他太高，她坐在病床上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双眼皮褶子很深，拉到眼尾，好看的弧度，说话时语气虽在打趣，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她这才发现他是桃花眼，但此刻，那双眼睛散着的寒意实在让人不太敢多看几眼。
上臂这次只感觉到轻微的压迫。
“血压正常。”
他轻轻解开袖带，递给王姐，环顾周围，人有些多。
“颜佩，跟我来一下。”
宋星聿做了手势示意颜佩跟着，先出了病房。
王姐撇撇嘴，收好仪器：“这宋医生也真是的……我跟小姑娘就开个玩笑呢。”又笑眯眯看着颜佩，“小姑娘你等会直接坐轮椅上，把鞋脱了，我们推你走。”
颜舒长大嘴巴看着外面的轮椅：“真的需要坐轮椅去吗？会不会太……”
难以想象自家妹妹坐上轮椅被推进手术室的情景，想笑但又有点不合时宜……
王姐瞟了一眼颜舒，简单解释了规定就这样。
颜佩点头应着，不敢耽搁，快步跑出病房，见宋星聿停在一间治疗室门口等她，就小跑跟上。
跟着他进了治疗室，里面没人。
颜佩回身轻轻关上门，刚转身就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视线。
大概是光线原因，他的瞳色这时看起来深了些，眼尾的痣存在感也更强一点。
只是整个人的气场比刚刚在病房里弱得多。
颜佩刚要问有什么事，就看到他从口袋拿出记号笔。
“是右边吧？需要画个记号。”
他垂眸看她，没再说什么。
清澈温和的声音钻进耳朵，颜佩来不及多想，就把病号服往下拉些好方便他画，只是刚没扯下多少距离，就听他轻声说可以了。
那块皮肤传来一丝凉意，并不真实，颜佩听到窗外嗡嗡的蝉鸣，脑袋有些晕乎，是因为早上没吃饭么。
太近了。她好像能数清他的睫毛。
“好了，去吧，我也要去准备了。”
颜佩见他收了笔放进口袋，便应声推门出去，转运人员和颜舒已经等在门口，工作人员示意她坐上轮椅，她坐了上去把鞋递给颜舒，便被推向电梯间。
回头见宋星聿已经走远，她抿了抿唇，难以抑制的渴，大概是禁水有些时候的原因。
专梯速度快，没等多久颜佩就被推了进去，王姐散了她的头发，套上绿色手术帽，又再三确认颜佩是禁食禁水的状态，转而交代颜舒几句。
“叮——”
到了楼层，人格外多，眼见电梯里被推出来一个坐着轮椅看着很年轻的小姑娘，一生爱吃瓜的群众目光就齐刷刷地扫向颜佩，眼神带着怜悯和好奇，纷纷自动让出一条路来，男女老少都有，神色也各异，相同的是都打量着颜佩，一路目送。
颜佩完全没预想到这一路会是这种情形，嘴角抽了又抽，实在不知该作何表情，面无表情——大概会被当成生无可恋，笑着？他们会感叹天啊这小姑娘都这样了还在笑太不容易了，哭的话就更难想象了，会被当成是小小年纪确诊了绝症吧……
可该说不说轮椅坐着真的很惬意，还有人推着，速度也适中，只是她现在真的很想自己跳下来跑进手术室——她真的四肢健全能蹦能跳啊喂。
欲哭无泪，只能在心里无声尖叫。
整个过道都安静了几分，气氛里显出些悲痛来——这大概是她二十年春秋回头率最高的一次，就这样被一路目送。
颜佩深吸一口气，有些无奈。
很快便到了手术室门口，稍等了片刻大门便缓缓移开，凉气和消毒水的味道铺面而来。
“去吧，我在外面等你，别怕，加油啊——”
颜舒冲她挥手，王姐见颜舒录视频，瞪了她一眼。
颜佩回头挥挥手，门缓缓合上。
颜舒悻悻地收了手机，把视频发到相亲相爱一家人，报备了一下，便找了个空位坐下织娃娃了。
-
一门之隔。
颜佩瑟缩了一下，这里面的温度有些低，还好她穿了袜子。
王姐把她推到一个可移动的床前，掀开被子，示意她上去躺好。
颜佩麻溜地爬上去躺着，王姐给她盖好被子，又确认了一遍信息，就走了。
她注意到这是一个很大的空间，有很多张她躺着的这种床，左边躺着的是一个中年大叔，在闭目养神，被被子盖着只露出一个头，左侧的时钟显示现在是十点四十二分。
没有手机也没有平板可供打发时间，颜佩盯着钟表，秒针走了一圈又一圈，她渐渐分了神，思绪越飘越远。
她又想到宋星聿那张脸，淡淡的熟悉感，可他们应该今天才第一次见面才对。
治疗室内她五感仿佛被尽数短暂削弱，大脑也空白几瞬，感受不到真实，只看着宋星聿那双拿着记号笔过分白皙的手，五指细长却不显柔气，骨节分明，如果不知道他是医生，她会觉得他该是很会弹钢琴。
因为身高差的原因，宋星聿得稍弯些腰靠近，颜佩感觉身上投下大片阴影，身体都僵了几秒，她可以清晰看到宋星聿眼睫的颤动，心跳在共鸣，没有规律。
一股极淡的香味混着消毒水的气味飘进鼻腔，她分辨不出更具体的味道。
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推门出去的，坐在轮椅上所有感官变得格外敏感，此时她才注意到下唇传来痛感，是刚刚无意识咬的。
整个过程可能不到30秒，她却感觉过了好久，头都有些晕。
只能记得宋星聿那张近看更是冲击力极强的帅脸，就凑得那么近。
颜佩想着，就这么在窄窄的床上扭成蛆。
无声嚎叫。
隔壁大叔瞟了她一眼，眼神好像在说这姑娘年纪轻轻什么毛病。
颜佩感受到大叔的眼神，便赶紧老实地躺着，看着天花板，灯明晃晃的，昭示此刻的真实。
“颜佩是吧？”一个年轻的护士姐姐走了过来，翻了几下材料，确认了下颜佩的手环。
“是的。”
护士就推着她往里走，边走边轻声问她一些问题，让她放松，不要害怕。
她看着天花板上不断倒退的灯，走廊很空旷，床腿下轮子滚动的声音回荡着，越往远处温度好像更低了些，她感觉护士姐姐推着她走了很远，还拐了几个弯。
真的和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啊。
“之前做过手术吗?”
这声音唤回她的意志，护士垂眸看她，声音很是轻柔。
“没有。”颜佩摇摇头，“这是第一次。”
此时刚好靠边停下，护士姐姐点头表示了解，说在让她这等一下，就小跑走了。
颜佩静静躺好，盯着天花板，努力感受自己马上要进手术室时的情绪，但她什么也感觉不出来。
她微微抬头，看到了宋星聿。
心跳就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他已经换上了绿色手术衣，口罩帽子都戴得严实，上衣下摆扎进长裤，显出极好的肩腰比，双手环抱在胸前，没被盖住的皮肤白得似乎散着手术室的寒气。
他懒懒地靠着离她不远处的墙壁，出神地看着面前的手术室，过了会儿和里面的人员挥手示意，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看不到那边手术室的情况。
绿色的手术衣显得他更加白，小臂白得在发光，颜佩想到吸血鬼，笑了一下。
这时候刚刚的护士姐姐回来把她推进这边的手术室，推到与手术床平行的位置便让她躺上去，颜佩注意到手术室里还有一个工作人员。
手术床非常窄，颜佩很矫健地爬上去，调整了角度就躺下去，看得边上的工作人员发出哎呦慢点的惊呼。
宋星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仍是靠在墙边，虽一言不发，存在感却尤为强烈。
并没看向她这边。
另一个工作人员不带什么感情地拍了拍她，淡淡道:“你先坐起来，把上衣脱了，要贴心电图电极。”
床比较窄，颜佩小心翼翼地坐起来，深吸了口气准备解开扣子，就见宋星聿又走出去，她看着他的背影，动作顿了顿，随即很快低头解开几个扣子，脱了病号服，递给护士。
手术室的温度实在有些低，衣服刚脱离身体周遭寒气便缠了上来，渗进皮肤，钻进骨头缝里，胳膊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感觉后背被不轻地拍了几下，她默默将双臂抱着膝盖，胸口贴紧大腿，这姿势让她得到些安全感。
可喉咙却抑制不住的酸涩，胸口感觉被堵着，此时只感觉自己像一块任人宰割的肉，没有尊严，她对心底升腾起的无助感到陌生，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却还是在这一刻有些难过。
几块电极贴终于全部贴上她的后背。
“可以了，躺下吧。”
躺下后护士姐姐很快把病号服披在她身上，为她盖上那层被子，很厚。
两边手臂都被固定，麻醉医生注意到她的美甲，啧了一声。
“真烦。”
语气完全可以说是刻薄。
颜佩只觉得委屈，喉头像卡住一团棉花，医院打来电话时并未交代不能做美甲，更何况她早就扣掉几个，她们就像看不见一样，不知是看她年纪小就态度冷漠，还是工作太多心情不好，亦或是骨子里的偏见。
不管哪一种，她都不应该成为靶子。
她抿唇，刚要开口，就听见宋星聿的声音。
“她一只手就还剩两个手指有，不影响你测血氧。”清冽的声音，语气比手术室的温度还凉几分，不带什么感情地补充了句，“今天开会还说让态度好点，是病人意见提得还不够多吗。”
颜佩视线被挡住，不知道宋星聿何时进来的，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低沉的声线，似有安抚她情绪的意思。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只有宋星聿于她而言是有些熟悉的，她眼前有些模糊，她可以承受很多冷漠或恶意不落泪，也有回击的勇气，却对这种时刻的维护没有抵抗力。
哪怕只有一分维护，就够了。
麻醉医生也没想到宋星聿会直接开口，以往不都不作声事后才复盘么，今儿是怎么的，心情不好？
真是搞不懂。
颜佩手指被夹上血氧传感器，另一边的大臂也被套上袖带，护士姐姐挂上药瓶。
“体重？”
“88斤。”
眼见麻醉医生手拿一个巨大针筒，里面装着像牛奶的液体，针很长，颜佩看着眼睛都瞪大了。
“可能会有点疼。”针筒逐渐靠近。
颜佩此时对未知感到有些惊慌，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不不不不是全麻吗怎么还会疼啊？”
那么长的针啊！这这是要扎肉里？？
不要啊——网上攻略不是这么说的啊。
麻醉医生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微微起身想看针是扎进哪里，网上说会让吸一口什么，她这也没让吸啊。
“想睡就睡吧。”
她听到宋星聿的声音，很温柔，颜佩突然有些晕眩感，想要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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