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的晨雾总带着股潮湿的凉意,像浸了魔河的水,贴在青石板路上,踩上去能沾湿鞋尖。往日这个时辰,城南的早市该热闹起来了——魔人商贩摆开装满魔米的竹筐,樵夫挑着捆好的枯柴吆喝,孩子们围着卖糖人的摊子追跑,连空气里都飘着魔豆饼的香气。可今日,这热闹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锣声劈得粉碎。
敲锣的是魔界的老传令兵,姓周,干这行快三十年了,胳膊上还留着当年对抗鬼尸时的疤痕。往日他敲锣总是慢悠悠的,连甲片碰撞都透着股从容,可今日不同——玄色的甲胄上沾着没干的露水,跑动时甲片“哐当哐当”响得急促,像要砸在人心上。他手里的铜锣被敲得震天响,每跑三步就拔高声音喊一次,嗓子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沙哑和慌乱:“老魔王薨了!老魔王昨夜子时在魔宫薨了——各部首领速去魔宫议事!迟了按抗命论处!”
“薨了?”街角摆摊的王婶手一抖,木勺“当啷”掉在竹筐里,刚倒进去的魔米洒了一地,白花花的米粒滚在湿冷的石板上,沾了泥点。她蹲下去捡,手指却止不住地颤,“怎么会……上月我去魔宫送新磨的魔粉,还见老魔王坐在廊下晒太阳,跟我说‘王婶的粉磨得细,下次多送些’……怎么说没就没了?”
旁边挑柴的李樵夫也放下担子,粗粝的手掌攥着扁担,指节泛白:“你忘了二十年前的事?前魔王走了之后,虎烈他爹和狼嚎的叔抢王位,打了半年,城南的房子烧了一半,多少魔人没了家?现在老魔王一走,这些首领怕是又要闹起来了!”
议论声像潮水似的涌起来,原本围在摊子前的魔人瞬间散了,有的慌着收竹筐,竹筐的绳子没系紧,魔米撒了一路也顾不上;有的攥着刚赚的几枚魔币往城外跑,嘴里念叨着“去乡下亲戚家躲躲,别被乱兵砍了”;还有些老人聚在街角,皱着眉叹气,浑浊的眼睛里满是不安,“可别再打仗了,咱们魔人这日子,经不起折腾了”。
江辞是在城外的练剑场听到消息的。
这处练剑场是他半年前找的,在黑石城以西的山脚下,有块平整的青石台,周围长着几棵老槐树,晨雾里能听见槐叶“沙沙”的响。他刚练完一套“噬魂魔诀”,灭魂刃斜指地面,黑色的魔气还缠在刃身上,像细蛇似的绕着刃尖打转,没完全散去。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滴,落在青石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这套魔功耗力极大,每次练完都要喘上半刻,可他从不间断,只觉得多一分修为,就能多护一个魔人。
“大人!出事了!出大事了!”
黑石的声音突然从山道上传来,带着急喘,打断了江辞的调息。江辞抬眼,就见黑石往这边跑,玄色的劲装跑得歪了,腰带松了半截,连腰间的佩剑都晃出了剑鞘,剑穗在风里乱飘。他跑到青石台前,扶着膝盖大口喘气,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衣襟上,染湿了一片:“大、大人……老魔王……老魔王薨了!传令兵刚在城里喊的,昨夜子时没的!”
江辞握着灭魂刃的手猛地一紧,指腹硌在刃身的纹路里,传来细微的痛感。刃身上的魔气颤了颤,原本凝聚的黑芒散了些,映着他眼底的惊色:“何时的事?传令兵还说了什么?”
“就、就刚才,我在城里买伤药,听见锣响就往这边跑。”黑石缓了口气,伸手抹了把汗,“传令兵说,让各部首领速去魔宫议事,还说‘迟了按抗命论处’。我刚才路过魔宫,见不少首领都带着人往那边去,虎烈和狼嚎的亲兵都穿了甲,手里还握着兵器,看那样子,怕是要争王位了!”
江辞抬头看向黑石城的方向。晨雾还没散,远处的城郭像蒙了层薄纱,轮廓模糊,可魔宫所在的城北方向,却能隐约看到一缕缕黑色的烟尘——那是各部首领的亲兵扎营时扬起的,顺着风飘过来,像一道沉沉的阴云,压得整个黑石城都喘不过气。
他想起三个月前,老魔王召他去魔宫的场景。魔宫的正殿很暗,只有几盏魔晶灯亮着,老魔王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玄色的王袍垂在台阶上,像摊开的墨。他那时脸色就有些苍白,却依旧精神,招手让江辞上前,枯瘦的手握住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股暖意:“江辞,你护魔人的心,本王知道。前几日我去黑晶矿脉,矿工们都跟我说,是你救了他们,还帮他们夺回了被仙兵抢的魔晶。黑石城以后,说不定要靠你。”
那时江辞只当是老魔王随口的嘱托,还躬身回道:“臣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不敢劳大王挂心。”可现在想来,老魔王那时怕是已经知道自己身体不行了,才会说那样的话。
“走,去魔宫附近看看。”江辞收起灭魂刃,玄色劲装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碎石,发出细微的声响,“别靠太近,就在街角看看,摸清各部首领的动静。”
黑石连忙点头,跟着江辞往城里走。越靠近魔宫,气氛越紧张。往日里巡逻的魔兵只有两三个,今日却多了三倍,个个穿着玄色甲胄,手按在剑柄上,眼神警惕地盯着过往的魔人。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走得慢了些,不小心靠近了魔宫的警戒线,立刻被两个魔兵推搡着后退,其中一个魔兵还瞪着眼骂:“不想活了?没看见这是首领们议事的地方?再往前凑,把你扔去喂魔犬!”
妇人吓得抱着孩子往回跑,孩子被吓得直哭,小手紧紧攥着妇人的衣角。
魔宫大门外的广场上,已经聚了五拨人,每拨都有百余号,围着各自的首领站成圈。首领们都站在圈子中央,穿着不同颜色的甲胄——虎烈穿的是暗黄色,狼嚎是青灰色,其他三个小首领分别穿了棕色、褐色和灰色,像五团颜色各异的乌云,压在广场上。
虎烈站在最前面,他身材魁梧,比旁边的亲兵高出一个头,手里握着一把半人高的巨斧,斧刃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锈迹。他正对着狼嚎大声嚷嚷,声音像打雷似的,震得周围的魔人都往后缩:“老魔王没指定继承人,这王位自然该归实力最强的!我虎部有三千精兵,上个月还打退了来犯的鬼尸,难道还轮得到你这只会偷鸡摸狗的?”
狼嚎也不甘示弱。他比虎烈矮些,却更精瘦,手里握着一把弯刀,刀身在晨光里晃着冷光。他往前一步,冷笑一声:“实力强?上次你带着人去抢人类小镇的粮,还不是被仙界的仙兵追得像丧家之犬,连兵器都丢了?要我说,这王位该归我狼部!我狼部熟悉黑石城周围的地形,能护着大家不被仙兵和鬼尸欺负,你虎烈能吗?”
“你放屁!”虎烈怒了,举起巨斧就想往前冲,身边的亲兵连忙拉住他,“我看你是找死!”
“来啊!谁怕谁!”狼嚎也拔出弯刀,身后的狼部亲兵立刻举起兵器,和虎部的人对峙起来。
广场上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甲片碰撞声、怒骂声混在一起,像一锅煮沸的水。周围的魔人缩在远处的街角,没人敢上前——这些首领平日里就只顾着自己的地盘,抢粮抢魔晶是常事,根本不管普通魔人的死活。上次虎烈的人抢了城西的粮铺,掌柜的求情,还被打断了腿,谁要是现在上前劝架,说不定会被当成“帮凶”,连命都没了。
江辞站在斜对面的街角阴影里,看着广场上的混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灭魂刃的剑柄。剑柄是玄铁做的,被他握得久了,带着些暖意,可他心里却像浸了冰。
他想起五年前刚到黑石城时的场景。那时他刚从万鬼尸窟出来,半人半魔,浑身是伤,是鬼魔老头把他带回黑石城。他还记得,第一次去城外的村落,看到一个老妇人抱着空荡荡的粮袋坐在地上哭,身边放着她儿子的尸体——她儿子是个矿工,被仙兵打断腿后,没熬过冬天;还有黑晶矿脉的矿工,被仙兵逼着没日没夜地挖矿,稍微慢些就被鞭子抽,不少人都死在了矿洞里;赤焰城的炼晶师更惨,仙兵说他们炼的魔晶“会助涨魔气”,一把火烧了作坊,还杀了好几个炼晶师。
那时候他以为,只要自己变强,只要能打败欺压魔人的仙兵,就能护住身边的魔人。可现在看着广场上的混乱,他才明白——没有统一的首领,没有足够的权力,就算他能救一个、两个魔人,也救不了所有受苦的魔人。首领们为了王位自相残杀,最后遭殃的,还是这些普通的魔人。
“大人,”黑石凑到他身边,声音压得很低,还警惕地看了看周围,“虎烈和狼嚎都不是善茬。虎烈残暴,上次抢粮铺就杀了三个人;狼嚎贪婪,去年还扣了矿工们半个月的魔晶。他们要是争到王位,肯定会把黑石城搅得鸡犬不宁,到时候咱们护着的那些魔人,怕是……”
江辞没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广场上的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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