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魔老头没再逼江辞,只是拉着他往破庙角落挪了挪——那里有块相对干净的青石板,能勉强坐下。破庙里很静,只有受伤魔人压抑的啜泣声、布条缠绕伤口的“沙沙”声,偶尔还能听到庙外传来的厮杀呐喊,像一把钝刀,反复割着每个人的神经。
江辞坐在石板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灭魂刃的剑柄。刃身漆黑,映出他眼底的挣扎,一半是对谢江安的恨——恨他当年在断云谷的沉默,恨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推下万鬼尸窟,恨他身为仙帝却纵容仙兵欺压魔人;另一半却是眼前这些求助的眼神,是妇人怀里熟睡孩子的呼吸,是老矿工胳膊上未愈合的伤口,这些都像沉甸甸的石头,压得他连复仇的念头都变得滞涩。
“你还记得枯木岭的张婆婆吗?”
鬼魔老头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粒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瞬间打乱了江辞的思绪。他抬头看向老头,见对方正望着庙外飘起的烟尘,眼神里带着几分怅然,又带着几分刻意的引导。
江辞点了点头,怎么会不记得。去年冬天他路过枯木岭,正撞见两个仙兵抢张婆婆的魔谷。那是张婆婆守了一整个冬天的粮食,为了护住粮袋,她被仙兵推倒在地,额头磕在石头上,流了满脸的血,却还是死死攥着粮袋的一角,嘴里念叨着“这是给孙儿留的”。最后是他出手赶跑了仙兵,又给了张婆婆一袋魔米,老人当时拉着他的手,塞给他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红薯皮都烤焦了,却甜得让他记到现在。
“张婆婆昨天被乱兵伤了腿。”鬼魔老头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说不出的沉重,“虎部的人去枯木岭抢粮,她拦着不让,被人用刀砍了腿,现在还躺在家里,连口热汤都喝不上。她孙儿才六岁,抱着她的腿哭,问‘奶奶会不会死’,你说,这孩子要是没了奶奶,该怎么活?”
江辞的手指猛地攥紧,灭魂刃的剑柄硌得掌心生疼,指节都泛了白。他仿佛能看到张婆婆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腿上的伤口渗着血,小孙儿趴在床边哭的样子——那场景,和他幼时父母双亡后,自己抱着父母的灵牌哭的模样,几乎重合在了一起。
“还有黑晶矿脉的婉儿。”鬼魔老头没停,继续往下说,“你应该也有印象,就是那个总穿着蓝布裙,给矿工缝补衣服的姑娘。她爹去年被仙兵当成‘魔患’杀了,她一个人养活两个弟弟妹妹,白天去矿洞捡碎晶,晚上缝衣服到半夜,好不容易攒了点魔晶,想给妹妹买件新衣服,结果昨天狼部的人闯进来,把魔晶全抢了,还烧了她的屋子。”
江辞的喉咙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记得婉儿,那姑娘性子软,却很坚韧,每次见到他都会腼腆地笑,说“江大人,您要是衣服破了,我帮您补”。上次他去矿脉,婉儿还塞给了他一双自己做的布鞋,针脚很密,穿着很舒服。
“婉儿觉得活不下去了,昨天傍晚抱着妹妹,差点从黑晶崖跳下去。”鬼魔老头的声音低了些,“是我路过,把她拉了下来。她哭着问我,‘前辈,我们魔人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仙兵要杀我们,自己人也要欺负我们?’你说,我该怎么回答她?”
江辞说不出话。他想起自己在万鬼尸窟里的日子,想起那些啃噬他皮肉的鬼尸,想起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他当时也问过自己,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他只是想和谢江安在一起,却要被推下尸窟,要承受这些痛苦?可现在,他看着破庙里这些和他一样绝望的魔人,突然发现,他的痛苦,只是千万魔人痛苦的缩影。
“复仇,我不拦你。”鬼魔老头终于转头看向江辞,眼神里没有指责,只有理解,“谢江安欠你的,那些仙兵欠你的,都该还。你要是想去找他们报仇,我甚至可以帮你提升魔功,让你有能力和谢江安抗衡。可你要想清楚,就算你杀了谢江安,杀了那些欺负过你的仙兵,又能怎么样?”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沉重:“虎烈还会抢魔人粮食,狼嚎还会烧魔人屋子,其他首领还会为了权力互相厮杀,仙兵下次来,还是会把魔人当成‘异端’杀。只要魔界还没统一,只要没有一个能护住魔人的首领,这些痛苦,就会一直重复下去。你报了仇,能让张婆婆的腿好起来吗?能让婉儿的屋子回来吗?能让那些死去的魔人活过来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江辞的心上。他一直以为,复仇是他活下去的唯一目标,可现在才发现,若是连身边的魔人都护不住,就算报了仇,也只是空留一场杀戮,什么都改变不了。
“只有你当了魔王,才能改变这一切。”鬼魔老头的声音变得坚定,“你有修为,能打退仙兵,能震慑那些争权夺利的首领;你有民心,魔人们都信你,愿意跟着你;更重要的是,你心里装着魔人,不是为了权力,不是为了私欲,是真的想让他们能好好活下去。除了你,没人能做到。”
江辞的心跳越来越快,鬼魔老头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里一直紧闭的门。他想起谢江安——那个站在仙帝宝座上,说着“守护仙界和平”,却对魔人苦难视而不见的人。若是他当了魔王,若是他能统一魔界,能让所有魔人都过上安稳日子,是不是就能让谢江安看看,他所谓的“正统”有多虚伪,他所谓的“正义”有多可笑?是不是就能让那些看不起魔人的仙兵知道,魔人不是可以随意欺压的蝼蚁?
“可我……”江辞张了张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我从来没管过部落事务,也不知道怎么当魔王。我怕……我怕我做不好,反而害了大家。”
“没人一开始就会。”鬼魔老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满是信任,“我活了几百年,见过的首领多了,虎烈狼嚎之流,只会争权夺利,只有你,是真的把魔人放在心上。我会帮你,教你怎么处理部落事务,怎么凝聚魔界力量;黑石会帮你,他忠诚可靠,能帮你训练兵马;还有那些受过你恩惠的魔人,他们都会帮你,因为他们知道,你能给他们带来希望。”
他看着江辞,语气郑重:“你要做的,只是点头,只是拿出你练剑时的狠劲,拿出你护魔人的决心,去争,去抢,去把这个能护得住魔人的王位,握在手里。”
江辞抬起头,看向破庙里的魔人。不知何时,那些受伤的魔人都停下了动作,纷纷看向他,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绝望,取而代之的是期待和信任——像是在说“江大人,我们相信你”。那个被他救过的妇人,抱着孩子,轻轻点了点头;老矿工握紧了手里的矿镐,眼神坚定;连那个年轻的姑娘,也擦干了眼泪,望着他。
黑石也走了过来,单膝跪在江辞面前,右手按在胸口,声音铿锵有力:“大人,属下愿意追随您!只要您点头,属下这就去联系黑晶矿脉的矿工、枯木岭的魔人,还有所有受过您恩惠的人,咱们一起,把那些乱兵赶出去,把王位抢过来!”
江辞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的挣扎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他想起张婆婆的烤红薯,想起婉儿的布鞋,想起那些被仙兵杀害的魔人,想起自己在万鬼尸窟里的誓言——他要活下去,不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让这些像他一样的魔人,能有尊严地活下去。
他握紧灭魂刃,黑色的魔气在刃身上缓缓凝聚,形成一道淡淡的光晕,映得他眼底满是决绝。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传遍了整个破庙:
“好。我争这个王位。不是为了权力,是为了让所有魔人,都能好好活下去,不再被欺负,不再被杀害。”
话音刚落,破庙里先是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压抑的欢呼声。老矿工激动地挥舞着矿镐,妇人抱着孩子哭了,却不是之前的绝望,而是带着希望的泪水,年轻姑娘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鬼魔老头看着江辞,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欣慰,带着释然,像是看到了魔界的希望。他拄着拐杖,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好,好啊……黑石城有救了,魔人有救了。”
江辞站起身,握着灭魂刃,走到破庙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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