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洛眉目舒展，完全没了半分戾气，嘴角扬起不易被察觉的弧度，“嗯，谢、谢。”
向颜礼貌性地笑了笑，她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随后抱着试卷颔首离开。
等裴洛再反应过来想喊住她时，人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了。
一年前，面对素不相识的他，她给了他一件衣服，一年后，即使他这个样子，她也愿意和他说话，分给他创可贴。
可是，她好像完全不记得自己了。
裴洛垂眸看着掌心的两张创可贴，既开心又有点低落。
他撕开其中一张，贴在了伤口处，另一张收好，回班后放进了书包隔层里。
*
春天的南城，日昼逐渐变长，阳光铺照大地。
向颜紧绷的神经近来舒缓了很多。
每天晚自习下课后，陈际州则默默地跟在向颜旁边送她回家，向颜拒绝过，没用，就像左耳朵进右耳朵去，他没听进去半点。
自那晚后，向颜渐渐地不再有被人在暗处跟着的感觉，付承起也没再出现过。
生活忽然安稳了很多。
曾经，在得知父亲向福康出事那天，她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三个人的小家顷刻之间瓦解，一开始，她只会哭，除了哭，她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天起，她清楚地明白，不会再有人像父亲一样爱她，她的心永远的空了一块。
江淑敏女士则很平静，平静到向颜觉得害怕，直到在父亲葬礼结束那晚，她发现了江淑敏女士送走所有前来吊唁的人后，一个人坐在灵堂中间哭，背影单薄，孤独又脆弱。
向颜却哭不出来了，她告诉自己，该长大了，该懂事了，她要替爸爸守护妈妈。
所以，当付承起找上她时，面对江淑敏，她只字未提。
等高考结束，她就会去寻找兼职，帮妈妈一起还清该赔给付家的钱，届时，她就可以摆脱付承起。
再等大学毕业，工作稳定后，她就会带江淑敏女士离开南城，开始新生活。
但人生就像倒春寒，在山花烂漫前，总要有那么一段难捱的时光。
向颜就一直秉持着这样的一个信念，度过了高中最后的时光。
*
高三高考的这几天，高一高二不用上课。
六月八号这天临近下午五点的时候，裴洛自己一个人在公园的长椅上运着手里的篮球。
篮球落到地上又弹起来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身侧的手机震动了几下，是邵明杰和蒋飞在他们三个小群里发来的微信。
邵明杰在群里@了下裴洛。
邵明杰：[裴哥，借一下你的Switch机玩一下。]
邵明杰：[明天去你班里拿。]
蒋飞：[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你以前不是直接杀到裴洛家的吗？]
蒋飞：[怎么最近老往我们班里跑？]
蒋飞：[你不对劲。]
蒋飞还发了个“狗头指着食指”的表情包。
邵明杰：[我这不是因为裴哥家里多了位家教老师吗？]
邵明杰：[我去不打扰他给裴洛上课？]
邵明杰几乎接着蒋飞的话秒回，把话题不着痕迹地又绕回裴洛身上。
邵明杰：[你看，他现在没回信息，肯定是在上课。]
邵明杰合理猜想。
邵明杰他们都知道裴洛那位后妈莫名其妙给他找了个家教老师，但不知道的是今天裴洛气走了第三个。
第三位是个男老师，戴着个黑色宅方框眼镜，气质文秀，人很清瘦，矮裴洛半个头，看起来气场都输了好几分。
裴洛一如既往，对莫名出现在自己房间的人，有种领地被冒犯的感觉。
“老师，打球不？”
“你赢了，我就乖乖上课。”
他上下扫视了那位新老师后，提了这么个建议。
现在，石洲公园的篮球场就他一个人，结果显而易见，那位老师输了。
开场十来分钟，他就跟不上裴洛的体力了，之后，他发现裴洛在吊着他打。
故意把球让给他，然后在他准备投篮的时候，轻松一跃，拍掉他手上的球，这个场景不知道循环了多久。
“老师体力不行啊，球技也差。”
裴洛带着嘲意地说，还对此露出乐此不疲的表情。
最终，老师气愤地走掉了，他认为裴洛完全是在羞辱他，他不是非教他不可。
裴洛在长椅上坐了快半小时，身上因为运动兴奋而热血沸腾的感觉才散去了。
他浏览了一下群里的信息，随后回复。
裴洛：[在石州公园，一会回了叫你，你直接来拿就行了。]
他一句话回应了所有的聊天内容。
蒋飞：[你去那干嘛？]
裴洛没说太多，就回了个打球两个字。
蒋飞：[打球？你家是不能打？]
蒋飞会问这话，是因为石洲公园在一中附近，裴洛家住南城的别墅区，他家还有个独立后院，后院也有专门安置篮球架。
他这话，言外之意，是什么球要他跑那么远去打？
裴洛：[我乐意。]
这句话发过去之后，裴洛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下午五点了。
他之所以来这，其实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他要重新去认识一个人。
忘记了也没关系，可以重新认识的一个人。
*
伴随着最后一科考试结束铃声的落下，持续两天的高考落下帷幕。
西边的太阳扯着橙色的云，穿过树隙，投下斑驳的影子。
向颜跟着人群走在校道上，脚步很慢。
耳边夹杂着嬉笑声，还有声称“自己要复读了”的调侃声。
向颜难得贪心地想多看两眼生物园还有校报长亭。
然后，有人像揪小猫一样，轻轻地抓了下她的后脖颈。
“怎么考完你还这么紧绷？”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向颜下意识脖子一缩，然后回头。
“陈际州？”
陈际州顺势走在她身侧，侧头看着她。
她笑了一下，摇摇头，“只是有些感慨，居然就这么结束了。”
陈际州：“考完试，有什么打算吗？”
向颜点头，“有。”
“是什么？”
“先回去睡个两天两夜。”
“哈哈哈……”
二人有说有笑一起走出校门……
裴洛就站在不远处的一颗梧桐树下，看着并肩走着的两个人，忽然就一步也迈不开。
身旁路过两个女生，八卦的话语落入他的耳中。
“那是不是一班的向颜和陈际州啊，都说他们早在一起了，真的假的？”
“好像是真的吧，之前陈际州天天和她一块下晚自习呢？”
“估计就是低调，高考结束了就可以高调了。”
随后，也不知道是向颜说了什么，只见陈际州笑着亲昵地揉了揉向颜的头发。
站在裴洛面前的两位女生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妈呀，有点甜是怎么回事……”
“好配，郎才女貌……”
“感情人谈恋爱也没耽误学习啊，爱情事业两不误……”
“……”
画面刺眼，话语也难听极了。
裴洛艰涩地吞咽了下喉咙，他原本都想好了措辞，也憋了很久，就为了不打扰她高考，就为了等高考结束，然后站到她面前，说：“学姐，好久不见。”
“你还记得我吗？当时忘记互换姓名了，我叫裴洛。”
只是现在好像不是很有必要了。
可他又有些不甘心，像一直凝聚在胸口的一口气，忽然散了。
裴洛有些惆怅，又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什么身份立场在这矫情。
自己本来于她而言就是一个路过不平，拔刀相助的陌生人而已，萍水相逢，记不得了也再正常不过。
原本脚边的篮球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了路边，被跟在一个大人身边的小男孩捡起来。
“哥哥，你的球。”
小男孩热心地帮他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捧得到他面前。
裴洛这才收回视线，但也没低下头去，只说了句，“不要了，送你了。”
他顿时觉得一切无趣极了。
*
向颜的兼职之路并不顺利，她问了家附近好几家餐饮店，但大都把她拒绝了。
江淑敏女士劝她不要急，等高考成绩出了再说，可她看了眼家门口被付家人新泼的催款油漆，完全没有办法气定神闲地在家待着。
这天，她拿出家里的塑料盆，放了些热水，倒上油漆清理剂，熟练地开始处理那些用油漆写成的字“杀人犯”、“尽快给钱”。
有时候，向颜真的想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有几分是真的在为付丘报不平，毕竟他们三天两头来闹，句句不离钱。
她上下搓着门上的字迹，完全没留意到楼梯上来了乌泱泱的一群人。
并且为了不报废多一件衣服，她特地翻出来压箱底准备扔掉了的一件很旧的白色t袖，领口都洗松了，布料也变得很单薄，向颜本来人就很纤瘦，166的身高蹲在角落里，就剩下小小的一只。
以至于a大招生办的老师见到她时，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内心不断感慨——真不容易啊，这孩子。
“向颜。”班主任刘培林唤了她一声。
向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看见刘培林后面满满的人，先是一愣，她的心又猛地一颤，意识到门上的字实在有些不入眼。
她回头先看了眼门，在看到晕花了的字迹后，才松了口气，又立马收拾收拾，将人都请进屋。
几十平一下子挤进去那么多人，屋子一下子就满了，向颜有些不知所措。
江淑敏女士下完班回到家，看见满屋子陌生人，吓了一大跳，还是向颜冲她点头，让她放心，示意她不是付家人。
刘培林见向母回来了，和a大招生办的老师们一起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高考成绩虽然还没公布，但是他们已经得知了向颜的成绩，697分，是南城市最高分，说白了，就是想让向颜报a大。
来之前，刘培林特地交代过，叫他们不要问及向父的情况，明白人一听就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了，从刚刚看到向颜，再到这间仅仅站了六七人就显得有些拥挤的房子。
招生办的老师握住江淑敏的手，诚恳地说道：“江女士你放心，a大的办学环境和教育资源是全国数一数二的，我们学校也会为向颜提供各种学费津贴补助的。”
前一句话是基于学校的实际情况发言，后半句是基于他对向颜家庭条件的认知。
刘培林在一旁也说，“向颜这次考了南城市第一，学校对此也是有奖金的，包括考上a大，所以向颜可以得到双份奖学金。”
南城一中对考上a大和市状元都有奖励机制。
“好好、好。”江淑敏女士心情激动得边点头边哭。
看着江淑敏女士那样，向颜也有点眼泛泪花，但很快就憋了回去。
她本就志愿报考a大，这件事很快尘埃落定。
*
两天后，高考成绩公布不到半天，南城一中公众号就发布了高考喜讯。
向颜在学校公众号上看见陈际州的分数时，恰好陈际州给她发来信息。
陈际州：[恭喜你，得偿所愿。]
陈际州只比她低了三分而已。
向颜挽起唇角，回复。
向颜：[好巧，你也是。]
刚一发送，赵晴桐的信息便从屏幕上方弹入。
赵晴桐：[不是人，你们真不是人。]
赵晴桐：[把你们报完a大剩下的分给我，谢谢！]
向颜：[你也不差好吗？]
一班的学生，水平都不会差到哪里去，赵晴桐只要发挥稳定，分数也是够得到北城的几座名校的。
她没有和向颜说些丧气话，向颜推断她没有发挥失常。
赵晴桐：[勉勉强强吧，能照常发挥我已经很知足了。]
赵晴桐：[对了，你兼职的事情怎么样了？]
赵晴桐：[要我说，我是你，我就去那些教辅机构，搬出我的南城高考状元的名头来，这样谁还拒绝我？]
看到这，向颜忍不住嗤笑出声，隔着屏幕，她都可以想象到赵晴桐昂着头，替她骄傲得意的样子。
向颜回复，让她低调点。
赵晴桐：[这可没法低调，要不是上头不让宣传高考状元的噱头，你的名头已经传遍整个南城了。]
关于兼职这件事，她本来就没瞒着赵晴桐，不过，赵晴桐倒是与她想到一块去了。
此时此刻，她就在去往南城一家教辅机构路上，这家教辅机构还是班主任刘培林给她介绍的，唯一一个愿意收高考生兼职的机构。
与向颜同时走进华成教育门口的还有一个女子，全身打扮实在打眼，手上提了个满是品牌logo的包包，身上的香水味过于浓烈。
向颜经过时，忍不住蹙了下眉头。
裴·心碎伤心小狗·洛
知半：没关系，小颜老师即将上线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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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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