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言微微点头道:“不怪世子有这样的想法,如今的中原,早已不是过去那个被狼军追着打,为了求和不得不献上粮食和布帛的中原了,表面上,中原人分裂成东、西、南荣三国,互相争斗,实力大为折损,可一个东荣的狮鹫军就能将狼军逼退至贝洛河以北,这说明什么?”
阿勒钦凛然道:“还请先生赐教。”
江言抬手指向南方,只要沿着这个方向策马驰骋,不过三日就能看见狮鹫军驻扎的营地。阿勒钦一直渴望随同狼军出征,到南边去,把中原的狗杂种们撕成碎片,他要打到郢都,烧了皇宫,亲手把东荣狗皇帝的心脏剜出来,砍掉他的头挂在城墙之上,为之前浴血牺牲的狼军一雪前耻!可阿伦长老说他是尊贵的世子,不允许他上战场,父王也说他是依木族最后的希望,所以只能像个窝囊废一样驻守在后方。
“不论是狮鹫军,还是朝廷中,全都安插了神冥宗的人,”江言的声音虚无缥缈,在夜色中荡来荡去,“我就是从神冥宗中出来的,和如今神冥宗的宗主岳如是做过同门师兄弟,我太了解我的师兄了,能得此人,何愁得不到天下?”
阿勒钦乌黑漂亮的眼睛闪过一丝不解:“我们依木族从没想过要得到天下,只是在守卫我们的家园,东荣人杀了我们的同伴,让女人和孩童们失去了丈夫和父亲,这个仇我会亲自讨回来。”
江言大笑着,伸手去拍阿勒钦的肩。他在中原人当中算得上矮小,站在人高马大的世子面前他不得不踮起脚来,然而江言丝毫不觉羞愧,仰视阿勒钦的时候,眼神略带轻蔑:“这就是世子的野心么?世子是乌萨天神选中之人,未来将会继承血狼王的位子,成为若尔沁草原唯一的王。世子有帝王的命,却没有帝王该有的猛虎之心,看来是江言高看您了。”
阿勒钦一时怔忪。
这时,乌纳罕走过来说:“世子,我们的王终于醒了。”
*
所有的长老都来了。阿伦长老正坐在床榻前抹眼泪,他像个孩子般抽抽搭搭地哭着,以至于众人都沉默了,王帐内除了他的哭声,只有木柴燃烧的声音。
阿勒钦大步走到床边,直挺挺地跪下:“父王!”
阿勒苏赫,也就是依木国的君主血狼王正靠坐在床头。他散下来的长发干枯杂乱,面无血色,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眼睛却仍像以前那么亮,散发出凌厉迫人的光芒。
“我的阿勒钦来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后方阵地的将士们可都好?”阿勒苏赫露出了笑容。
阿勒钦大声说:“一切都好!兄弟们都在盼望父王回来!敖噶将军怎么样了?”
阿勒苏赫久久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阿伦长老趁人不注意,直起老腰扑到血狼王的膝上,哭得愈发厉害了:“我的殿下啊!你可是草原的雄鹰,怎可让中原人斩去你的右翼!幸亏您性命无忧!不然我可怎么跟地下的列祖列宗交代啊!”
“好了,阿伦,难为你替我担心,”阿勒苏赫无奈地伸出手摸了摸阿伦长老的头,“我这不是醒过来了吗?聊点高兴的,别哭了,一把年纪了还在小辈们面前哭,不像话!”
阿伦长老似乎这才发觉不妥,面红耳赤地擦了擦脸,在侍女的搀扶下到一旁歇息了。
阿勒苏赫抬头看见阿勒钦还跪着,挑眉道:“好儿子,今日怎么如此拘谨了?快起来吧。”
阿勒钦安静看着自己的父亲,把刚才的问题又说了一遍。
“敖噶将军怎么样了?”
阿勒苏赫像没听见似的,摇头笑着说:“好了好了,我也累了,你们几个小辈出去喝酒吧,乌纳罕,你是不是藏了几瓶好酒?拿出来给大家分吧,天冷的日子,是要喝好酒的,快出去,我要休息了。”
乌纳罕面露犹豫,他想听血狼王的话和世子一块儿出去喝酒,可现在的世子明显不想出去。
阿勒钦跪着不动,仍是问:“敖噶将军死了么?”
阿勒苏赫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很快恢复自然,他完全无视了阿勒钦的不依不饶,又转向一旁的阿伦长老:“救我的中原人在哪里?我还没好好感谢他呢。”
“父王!”阿勒钦抬高音量,“敖噶将军真的死了么?”
“混账!”
血狼王彻底被激怒了,王帐里只有阿勒钦胆敢如此忤逆他的命令,可即便是他自己的儿子,他也不会容忍到这份上。
“你真想知道?”阿勒苏赫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盛满了磅礴浩荡的怒意,他侧歪着身子,撩开甲胄,露出那只已被削去的,丑陋血腥的断肢,“好!我告诉你!敖噶已经死了!”
“怎么会……”阿勒钦喃喃道。
“你是世子了,怪我没告诉你,”先是战败,中毒,逃难,再到硬生生被砍去右臂,一连经了几遭打击,阿勒苏赫的精神早就耗没了,只凭着残存的意志苦苦支撑着,他甚至没有力气抬眼去看自己的儿子,苦笑着说,“我按照咱们原来计划的那样,率领三千狼军去和敖噶会合,我到贝洛湖边的时候,苦苦支撑的只剩敖噶和他身边的两个护卫了,而我们对面的是数万东荣大军啊,他们的呼声几乎将我们淹没。”
“但我并没有感到害怕,我以为中原的军队还是像阿伦说的那样,都是些不经打的软骨头。”
火柴噼里啪啦地响,一旁的阿伦长老不由自主低下了头。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狼军的失败,有八成是因为有他这个失败的军师。他已经老了,不了解如今的中原是什么样子,但他相信乌萨天神,相信天神的指引,他以为只要依据古籍和占卜,就能逢凶化吉。
想不到,却酿成大祸。
“一开始,我们的狼军表现不错,中原的狗杂种被我们连连击败,我还亲手斩了他们的副将,一个长得有些文秀的小伙子,把他们的将军气得暴跳如雷,”阿勒苏赫淡笑一声,又很快不笑了,“可就在我们打算乘胜追击的时候,中原人派出了一支小队,只有十个人。”他狠狠地皱了下眉,“就是那十人,把三千狼军杀了个片甲不留。那简直是魔鬼!他们用的弓箭,能相隔数百米准确射中狼军的心脏,我们甚至找不到敌人的方位,站在茫茫的草原中央,就像是活靶子,由他们屠杀,他们的火炮能把草地炸成土坑,还有随手投掷的诡.雷,我们甚至来不及躲避,就看见同伴的手和脚被炸飞了出来。三千多人啊!就这样没了!敖噶想尽办法护住了我,他自己却中了海神藻,七窍流血而死。”
阿勒苏赫怅惘地叹息:“我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
阿勒钦握紧了双拳,若是这时有人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年仅十五岁的世子面色狰狞,仇恨如同无形的藤蔓覆在脸上,他周身戾气迸发,令人望而却步。
“就是这些了,”床塌上,阿勒苏赫疲惫地笑,“好儿子,你问的,我都答了。”
“那十个人,到底是谁?”阿勒钦冷冷地问。
“我若是知道,或许就能心安了。”阿勒苏赫无奈道。
帐帘忽而被掀开,黑色的人影飞快闪入,乌纳罕下意识拔刀,看清楚来人,又将刀收回鞘中。
江言笑眯眯地行礼:“殿下有力气说话,看来已经解毒了。”
阿勒苏赫连忙道:“还要感谢先生,在危难时刻出手相救。”
江言摆手:“不敢,江某一介草民,能替血狼王排忧解难是江某的毕生之幸,只不过,我方才听你们谈论东荣的十人小队?”
“怎么,”阿勒钦插话,“难道先生有头绪?”
江言偏头笑道:“世子可听过江东十二杰?”
阿勒钦摇头:“没有。”草原上消息闭塞,他对中原再好奇,也是有心无力。
江言道:“江东十二杰是江湖门派的叫法,实际上,那十二人,是神冥宗前宗主太史渊门下的十二位弟子,听你父亲的描述,我想偷袭狼军的十人小队定然就是江东十二杰中的十人,余下的二人,世子应该也猜到了,其中有被逐出宗门的我,还有一人,就是当今神冥宗宗主,岳如是。”
“你如何能肯定?”阿勒钦目光犀利地扫过来。
江言自嘲地微笑:“我自幼受师父恩泽,刻苦钻研器甲之术,又怎会认不出?”他转而看向血狼王:“殿下,您是亲眼见过的,那能够相隔数百米准确射出的箭矢,尾部是不是有根白羽?”
阿勒苏赫缓缓点头:“是!”
“那能把草地炸成土坑的火药,是不是通体施绿釉,四周长满逆刺?”
“是!”
“他们投掷的那些诡.雷,是不是圆形状,只有指甲盖大小?”
“是!”
“就是他们!他们是神冥宗派来的人!”江言激动得脸色涨红,“要不是神冥宗,三千狼军不会白白牺牲,敖噶将军也不会战死!神冥宗和东荣是一伙的!岳如是和东荣狗皇帝勾结在一起,要荡平若尔沁草原,瓜分你们的羊群和财物,杀掉老人和小孩,只留下姿色美丽的女人供他们享乐!”
砰——
可怕的巨响。阿勒钦一拳砸在了木架上,尘灰簌簌而落,粘在银灰色的铁甲上:“神冥宗!”
他忘不了一月之前东荣狮鹫军宣战的手段,那帮卑鄙的杂种,挑了一个依木国最不起眼的部族,强行攻入城中,肆意屠戮百姓,他带着兵马赶到时,眼前已成空城,各处血流成河,横尸遍野,层层堆积的尸体散发出刺鼻难耐的臭气……东荣人甚至还烧掉了狼图腾!
昔日之耻,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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