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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芭菲与少女心、烤肉家话与塔罗的涟漪

周六午后,阳光透过甜品店的玻璃窗洒在“蜜语森林”甜品店的木质桌面上,折射出温暖的光晕。店内的空气里弥漫着糖霜、奶油和新鲜水果混合的甜香。时朗推开挂着风铃的玻璃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靠窗卡座里的陈鹭。她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对着菜单上的芭菲图片流口水。

“朗!这边!”陈鹭挥舞着手臂,声音洪亮,引得旁边几桌客人侧目。她穿着件印着巨大霸王龙图案的T恤,头发随意扎成丸子头,几缕碎发不羁地翘着,桌上摊着一本《甲骨文通论》,旁边还放着一块包裹着报纸的石头——八成又是她新挖的“宝贝”。

时朗笑着走过去,刚坐下,陈鹭就推过来一张照片:“看!上个月在甘肃挖到的,这块砂岩里嵌着植物化石,至少两亿年!”

“哇——”时朗接过照片,仔细端详,“纹理这么清晰?你爸带你去的?”

“那当然!”陈鹭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我爸说等我高考完,暑假带我去内蒙古挖恐龙化石!”

正说着,店门又被推开,苏筱琼走了进来。她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头发松松地挽起,整个人像一只优雅的天鹅。

“抱歉,芭蕾课拖堂了。”她轻声说着,在时朗身边坐下,从包里拿出一盒精致的和果子,“喏,给你们带的,新开的日式点心店。”

“哇!水晶琼果然最懂我!”陈鹭立刻伸手去拿,被时朗拍了一下手背:“洗手了吗?刚摸完化石吧?”

三人笑闹着点了一桌甜品——草莓芭菲、抹茶蒙布朗、巧克力熔岩蛋糕,还有苏筱琼最喜欢的伯爵茶。“所以,你们学校怎么样?”时朗问道。“累死了!”陈鹭翻了个白眼,“老师讲课讲得飞快,我笔记都跟不上。不过——”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我们班有个男生,长得特像《进击的巨人》里的利威尔,就是矮了点……”

“陈鹭!”苏筱琼无奈地摇头,“你整天不是石头就是动漫男。”

“那你呢?”时朗转向苏筱琼,“芭蕾团怎么样?”

苏筱琼轻轻搅动茶杯,眼神柔和了些:“还好,就是训练强度很大。最近在排《天鹅湖》,我跳Odile(黑天鹅)。”“哇!首席候选?”时朗眼睛一亮。“还没那么快。”苏筱琼笑了笑,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非常优雅。面前是一份造型精致的草莓芭菲,她正用小勺细细舀着顶层的奶油和新鲜莓果,看着时朗,唇角弯起温婉的弧度。

“哇,你们的甜品上的真快!”时朗把背包塞进卡座里,“挖土鹭,你这吃相,跟你的霸王龙一样凶猛。”她调侃道。

“饿死我了!上午跟老爸去郊外看一个据说有化石露头的地儿,结果白跑一趟,就挖到几块破石头。”陈鹭毫不在意地又塞了一大口蛋糕,含糊地说,“你要不再点一个那个‘梦幻云朵’!优纳跟我推荐过,说巨好吃!”

“好,就它了。”时朗招来服务生又点了单。不一会儿,一个巨大的玻璃杯端了上来,里面分层堆叠着香草冰淇淋、草莓果酱、新鲜蓝莓、脆脆的玉米片、蓬松的棉花糖,顶上还插着一片羽毛形状的白巧克力,视觉效果相当梦幻。

“啧啧,你们南十字星的大小姐,连吃个甜点都这么花哨。”陈鹭啧啧称奇。

“少来,你盘子里的熔岩蛋糕也不便宜。”时朗毫不客气地回击,拿起长勺挖了一大口送进嘴里,冰凉甜美的滋味瞬间在舌尖化开,满足地眯起琥珀色的眼睛,“嗯…确实好吃!”

三人边吃边聊,话题像撒欢的兔子,在各自的校园生活里跳跃。

“朗朗,你们IB课程真的像传说中那么恐怖吗?天天泡图书馆?”陈鹭好奇地问,她所在的普通高中虽然课业也不轻松,但跟IB的强度似乎没法比。

时朗咽下嘴里的冰淇淋,做了个夸张的表情:“何止泡图书馆,简直是住在里面了。阅读材料堆起来能把我埋了,小测、论文、课题展示…一个接一个,无缝衔接。感觉每天都在跟时间赛跑,咖啡因当水喝。”她顿了顿,又笑起来,“不过排球训练和偶戏课是救命稻草,能让我喘口气。”

“芭蕾团训练强度也很大,”苏筱琼轻轻搅动着芭菲里的水果,声音柔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老师要求越来越严,感觉每天都在挑战极限。不过,看到自己一点点进步,那些辛苦好像也值得。”她抬眼看向时朗,眼眸清澈,“朗朗,你的木偶作品,那只机械鸟,进展怎么样了?”

“还在攻克关节联动,想让它动得更自然流畅,模仿飞羽那种感觉。”时朗谈到自己的作品,语气不自觉地带上温度,“琬潼——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那个有‘艺术疯批大美人’称号的朋友,给了些色彩上的建议,看着挺惊艳的,就等我有大块时间实践了。”

话题又转向父母。时黛升任全球项目总监后更忙了,视频通话的时间都压缩了不少,但每次通话,时朗总能从母亲简洁精准的点评和眼底偶尔掠过的赞许涟漪里感受到那份深沉的爱。桂华岳依旧醉心于他的“植物王国”,最近正为“月光宝石”番茄的稳定量产和“烈焰骄阳”辣椒的辣度突破某个阈值而兴奋不已,天天在家庭群里刷屏他的“科研成果”照片,附带各种“嗷嗷待寄”的种子小包裹。

“我爸最近迷上养多肉了,阳台都快摆不下了,美其名曰‘微景观生态’。”陈鹭吐槽道,“我妈说他这是中年返璞归真。”

“我爸妈…好像没什么变化。”苏筱琼想了想,“爸爸还是忙案子,妈妈最近接手了一个挺重要的公诉。”她语气平静,带着舞者特有的自律和克制。

“不过……我们团里有个学姐,最近退团了,因为父亲意外去世,家庭遭受重大变故,付不起学费。”

空气短暂地凝滞了一瞬。

“啊?这么突然?”陈鹭瞪大眼睛。

“嗯。”苏筱琼点头,“她本来是要去维也纳深造的,现在只能不走艺术了,唉,她学芭蕾学了好多年。”

时朗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筱琼,你爸妈有说过……类似的事情吗?”

“说过。”苏筱琼抿了抿唇,“我爸是警察,我妈是检察官,他们一直很谨慎,家里倒是有固定的储蓄和保险。我是希望家人都能平平安安的,这是最大的心愿了”

陈鹭挠挠头:“我家倒没聊过这个,反正我爸工资稳定,我妈妈开超市,够用就行。”

话题不知不觉转向了更现实的方向——父母的职业变动、升职、跳槽,甚至是一些同龄人家里突然遭遇的变故。

“对了!”陈鹭突然一拍桌子,“你们有喜欢的人吗?”

时朗差点被芭菲呛到:“啊?”

青春期的八卦话题像蔓生的藤蔓,自然地缠绕上来。

“哎,你们班有谈恋爱的吗?”陈鹭压低声音,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探索欲,“我们班那谁和那谁,好像有点苗头,天天一起讨论题目,眼神都不对劲。”

时朗想起开放日派对上沈元郁那石破天惊的表白和叶瑜若灿烂的笑容,忍不住笑起来:“有啊,我们院就有一对,刚捅破窗户纸,男生超勇的,直接当众送了条项链。”她简单说了说叶瑜若和沈元郁的事。

“哇!定情信物!浪漫!”陈鹭双手捧心状。

苏筱琼也微微睁大了眼睛,流露出少女特有的好奇和一丝向往:“真好。”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我…其实挺喜欢星野光的。”

“星野光?!”陈鹭和时朗异口同声,都有些惊讶。那个荧幕上气质忧郁、弹奏钢琴,演《沉默的琴键》的日本年轻演员?

“嗯,”苏筱琼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在甜品店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动人,“他弹琴时的专注,还有眼神里的那种…故事感,很吸引人。而且,”她补充道,带着点小女生的雀跃,“我高中选了日语做小语种选修,一部分也是因为他。想听懂他采访里说的话。”

“可以啊,水晶琼!追星都追得这么有格调!”陈鹭竖起大拇指,“那朗朗呢?你们南十字星那么多精英帅哥,就没个入你法眼的?比如那个总跟你‘偶遇’的金毛?”

时朗正舀起一大勺棉花糖,闻言差点呛到:“咳咳…什么金毛!人家叫Mason!翼思存!我们现在是普通朋友。”她赶紧澄清,耳根却有点发热,脑海里闪过林荫道上关于机械鸟的聊天,以及派对上那张深色头发的滑雪照。

“哦——普通朋友——”陈鹭拉长了语调,和苏筱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两人都抿着嘴笑起来。

“喂!你们俩!”时朗恼羞成怒,作势要把沾着奶油的勺子戳过去。

小小的卡座里充满了少女清脆的笑声和轻松愉快的氛围。她们聊着各自的压力与梦想,分享着琐碎的日常和隐秘的心事。时光仿佛在香甜的芭菲和温暖的阳光下变得缓慢而粘稠。这短暂的相聚,是高压学业和各自轨道奔忙间隙里,一份珍贵的慰藉。

甜品吃完,又在附近的商圈闲逛了一圈,三人才依依不舍地在街角告别。陈鹭风风火火地赶地铁回家,苏筱琼要去芭蕾团加练,时朗则打算慢慢溜达回家所在的梧桐苑。

穿过两条热闹的商业街,拐进一条种满梧桐树的安静小巷。午后的阳光被茂密的枝叶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洒在青石板路面上。走着走着,一股清冽中带着一丝微苦绿意的独特香气,若有似无地飘了过来。

时朗抬起头。正是那家名为“觅香”的香水小店,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树影下。木质招牌古朴雅致,橱窗里陈列着几款造型别致的水晶香水瓶。

鬼使神差地,时朗又推开了那扇挂着风铃的门。门内,清冽的植物香气混合着淡淡的木质调,比外面闻到的更加清晰。这个时间点店里光线柔和,原木架上摆放着各种大小、形状的香水瓶,像一个个沉睡的秘密。背景音里,一档综艺节目正播放着,声音开得很小。

谢雪正窝在柜台后,面前放着一台平板电脑,屏幕上正是那档综艺。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棉麻长裙,长发松松挽起,气质空灵沉静。听到风铃声,她抬起头,目光落在时朗身上,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平静无波,嘴角却微微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我知道你今天会来。”她的声音如山涧清泉,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时朗愣了一下:“雪姐?你怎么知道?”她今天来这儿完全是临时起意。

谢雪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平板电脑推到一边,站起身,走到柜台前。她纤细的手指拂过台面上一个深紫色的丝绒布袋:“坐吧,抽一张?”

时朗依言在柜台前的高脚凳上坐下,看着谢雪熟练地洗牌、切牌,动作流畅得像某种仪式。她将洗好的塔罗牌扇形铺开在时朗面前,牌背依旧是深邃的星空图案。

“想着你最近的状态,抽一张。”谢雪的声音很轻。

时朗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那熟悉又让人安心的尾调——广藿香的气息似乎更浓郁了些。她摒弃杂念,指尖在牌背上划过,凭感觉停在中间偏右的一张,轻轻抽出,翻转过来。

牌面上,一位天使吹奏着金色的号角,下方是复活的灵魂从棺木中站起,双手伸向天空,脸上充满喜悦和希望。背景是清澈的蓝天和远山。

“Judgement(审判),正位。”谢雪看着牌面,声音平缓,“它意味着自我反思、觉醒,以及一个重要的决定或召唤。天使的号角在唤醒你内在的声音,呼唤你正视内心的渴望和过去的经历。这是一张关于内在更新和回应更高召唤的牌。你或许正站在某个十字路口,需要清晰地听到内心的声音,做出符合你真实意愿的选择。它带来的是启示,而非惩罚。”

自我反思?觉醒?十字路口?时朗看着牌面上那些重获新生的灵魂,又想起自己转学以来的种种适应、在排球场上拼抢、在木偶工坊里雕刻到深夜、与不同朋友的碰撞……还有,与Mason那些越来越自然的交谈。她的生活确实充满了新的挑战和可能性,也在不断重新认识自己。这张牌,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内心深处正在经历的某种蜕变。

“听起来…像是好事?”时朗试探着问。

“取决于你如何回应这个‘召唤’。”谢雪收起牌,目光深邃,“倾听你内心真正的声音,它会指引你走向新的阶段。”

时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时,她注意到柜台旁边放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个设计简洁的网页,标题是“雪霜之境·专属香氛定制”。

“雪姐,你们开网店了?”时朗好奇地问。

“嗯,”谢雪微微颔首,“霜的主意。线上市集反响不错,就试着做了个线上定制服务。”

“定制香水?”

“对。根据购买者的性格特质、容貌给人的感觉、或者他们希望带给别人的第一印象,调制独一无二的香气。”谢雪解释道,“比如,一个像清晨森林般清冽坚韧的人,和一个像午后阳光般温暖包容的人,他们的专属香氛会截然不同。”

“听起来好酷!”时朗凑近柜台,“贵吗?”

“看配方。”谢雪拿出一瓶试香纸,轻轻一喷,“比如这款,叫‘废墟中的玫瑰’,适合那种……外表坚韧,但内心柔软的人。”

时朗接过试香纸,前调是微苦的绿意,中调是沉静的雪松,尾调却透出一丝甜。

“哇!这个创意太棒了!”时朗眼睛一亮,立刻想到了很多人,“感觉是绝佳的生日礼物!独一无二又有心意!”她随即又有点遗憾,“可惜最近好像没有特别亲近的朋友要过生日…”

“无妨。等你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来看看。”谢雪淡淡地说,目光扫过时朗手腕内侧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红绳凹痕,“香气是记忆的载体,也是心意的载体。”

又在店里待了一会儿,看谢雪调制了一小瓶试香,清冷的雪松混合着温柔的鸢尾根,有种奇妙的矛盾感。时朗告别离开。谢雪微微一笑,将塔罗牌收好,继续看她的综艺去了。推开店门,外面梧桐树的光影和城市的喧嚣重新包裹了她,但“审判”牌的含义和定制香水的念头,在心湖留下了微澜。

回到家,桂华岳已经在开放式厨房的大理石岛台边忙活开了。超大的烤盘摆在电磁炉上,发出滋滋的诱人声响,浓郁的烤肉香气弥漫了整个客厅。时黛还没回来,但玄关处放着她常用的乌木香氛手袋。

“朗朗回来啦!”桂华岳听到开门声,头也没回,声音洪亮带着笑意,“快洗手!爸今天搞到了超赞的和牛雪花!啧啧,这纹理,嗷嗷待烤!”他正用夹子翻动着烤盘上油花四溢的肉片,旁边还放着腌制好的鸡翅、大虾和各种时蔬。

时朗把背包丢在沙发上,凑到岛台边,深深吸了一口香气:“哇!爸,你这架势,米其林大厨啊!”她看着烤盘上滋滋作响、色泽诱人的肉片,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那是!伺候我朗朗酱和黛黛,必须拿出最高水准!”桂华岳得意地扬了扬眉毛,夹起一片烤得恰到好处的和牛,放到旁边一个空盘子里,“来,闺女,第一块!尝尝爸的手艺退步没?”

时朗也不客气,用筷子夹起还冒着热气的肉片,吹了吹,送进嘴里。丰腴的油脂混合着肉香瞬间在口腔炸开,鲜嫩多汁,带着炭火特有的香气。“唔…好吃!绝了!”她满足地眯起眼睛,颊边的梨涡深深漾开。

这时,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时黛回来了。她脱掉高跟鞋,换上舒适的软底拖鞋,将精致的通勤包挂好,那股熟悉的、理性而清冽的乌木香氛气息也随之飘散过来。

“好香。”时黛走到岛台边,看着忙碌的丈夫和吃得一脸满足的女儿,眼底掠过一丝柔和的笑意,唇角也微微上扬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老婆大人辛苦啦!快坐!”桂华岳立刻殷勤地拉开高脚凳,“尝尝这个,刚烤好的牛小排,朗朗认证过的!”他夹起一块肉,自然地蘸了点时朗面前碟子里的辣椒粉,这是他自己特制的“烈焰骄阳”微辣版,放到时黛的盘子里。

时黛优雅地坐下,拿起筷子,小口品尝。“火候不错。”她简洁地评价道,目光落在桂华岳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调侃,“看来你最近不仅辣椒种得‘烈焰’,报告写得也够‘骄阳’,连吃饭都心不在焉,筷子差点伸进我的蘸料碟了?” 她指的是桂华岳刚才习惯性蘸她那边辣椒粉的小动作。

桂华岳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像个被抓包的大男孩:“哎呀,职业病职业病!满脑子都是‘月光宝石’的糖度数据和‘烈焰骄阳’的辣素图谱,嘿嘿!” 他眼睛发亮,顺势分享起工作:“不过说到报告!黛黛,你知道吗?就昨天,我们院开季度交流会,老李——就那个特较真的李研究员——居然当众夸我那篇关于‘月光宝石’抗病性改良的阶段性报告‘数据扎实得像混凝土,逻辑清晰得像高速路’!啧啧,难得啊!嗷!我这番茄,离征服星辰大海又近了一步!” 他兴奋地比划着,差点碰倒调料瓶。

时朗看着父母间自然的互动,故意捂眼:“哎哟喂!爸,妈!注意影响!这狗粮撒的,齁甜!” 心里却为父亲被认可而高兴。

时黛眼底笑意更深,没说话,夹了块鸡翅给时朗。桂华岳大笑揉她脑袋:“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这叫伉俪情深!”

一家人围坐在岛台边,享受着美食。烤肉的滋滋声、碗筷的轻碰声、以及轻松随意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家的烟火气。时朗讲着下午和陈鹭、苏筱琼吃甜品的趣事,提到苏筱琼喜欢星野光还选了日语。桂华岳听得津津有味,时黛则偶尔点评一两句,精准简洁。

“嗯,和陈鹭、筱琼吃了特别好吃的芭菲。”时朗灌了一口冰镇柠檬水,“聊了好多,她们变化挺大的。”

“筱琼还在跳芭蕾?”桂华岳问。

“对,而且超厉害,可能要当首席了。”

“那你呢?”时黛看向她,“木偶设计课怎么样?”

“还行,就是关节联动卡住了,得再调整。”时朗戳了戳碗里的烤肉,“对了,今天筱琼说,她们芭蕾团有个学姐,家里突然变故,退团了。”

桂华岳和时黛对视一眼。

话题不知不觉间,像溪流转了个弯。

桂华岳一边翻动着烤盘上的大虾,一边看似随意地开口:“朗朗,最近我和你妈听说个事儿,跟你提提,你别有压力,就是让你心里有个底。”

时朗正夹起一块烤香菇,闻言抬起头:“嗯?什么事?”

时黛放下筷子,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接口道:“是我们一个生意伙伴的孩子,跟你也差不多大,本来在新城国际学校读得好好的,家里生意突然出了点大状况,资金链断了,挺突然的。”

桂华岳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惋惜:“是啊,听说那孩子成绩还挺好的,这下不得不转学了,好像还挺受打击的。他爸妈焦头烂额,四处想办法,唉…”

时朗愣住了。破产导致转学?这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世界。她从未想过,在她专注学业、排球和木偶的世界之外,还有这样猝不及防的风暴,虽然她已经习惯转学,但这种是足以轻易改变一个同龄人的人生轨迹。她下意识地握紧了筷子,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和轻微的震动。

时黛敏锐地捕捉到了女儿细微的情绪变化,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朗朗,我们跟你说这个,不是要吓唬你。是想告诉你,你安心上你的学,做你喜欢的事。关于你读书的费用,我和你爸,在你出生没多久就开始规划了,很早就单独存好了一笔教育基金,就是为了应对任何情况,确保你能不受干扰地完成学业,无论发生什么。”她看着时朗的眼睛,目光沉静而坚定,“这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的承诺。你不需要为这方面的事情担心。”

“最近经济形势不太好,有些家庭确实会遇到突发情况。”桂华岳接过话,“不过你放心,你的学费、生活费,我们早就规划好了,有专门的账户。”

时朗愣住了。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们……什么时候准备的?”

“从你出生开始。”时黛淡淡道,“我和你爸的职业还算稳定,再加上一些投资,足够支撑你读完大学,甚至出国深造。”

桂华岳笑眯眯地补充:“所以啊,朗朗,你只管好好上学,别的不用操心。”

时朗心里一暖,鼻子有点酸。她低头猛扒了几口饭,嘟囔道:“你们突然这么严肃,我都不习惯了……”

桂华岳也放下夹子,大手覆盖在时朗放在岛台上的手背上,掌心温暖而粗糙,带着常年侍弄植物的痕迹,却给人无比安心的力量:“对!朗朗,别瞎想!天塌下来有你爸顶着呢!你就负责开开心心学习,健健康康打球,高高兴兴做你的小木偶!爸还等着看你那只机械鸟飞起来呢!嗷!”

桂华岳哈哈大笑,夹了块肉放到时黛碗里:“老婆,辛苦了。”

时黛挑眉:“突然献殷勤?”

“这不是怕你工作太累嘛!”桂华岳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爸!妈!”时朗捂住眼睛,“我还在这儿呢!”

“哎呀,闺女吃醋了?”桂华岳笑嘻嘻地又夹了块肉给她,“来,爸爸也爱你!”

时朗哭笑不得,但心里那股暖意却久久不散。

时朗看着父母。母亲时黛的眼神一如既往的理性而强大,像最坚固的磐石;父亲桂华岳的笑容依旧带着孩子气的热情,却像最温暖的港湾。他们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像最坚实的盾牌,将她心头那丝因听闻意外而产生的、微小的不安瞬间定住,然后融化。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她以前从未真正思考过这些问题,似乎一切都理所当然。此刻才真切地感受到,这份“理所当然”背后,是父母无声而强大的守护和深远的筹谋。

她反手握住父亲温暖的大手,又看向母亲,用力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哽,却异常清晰:“嗯!我知道了,爸爸,妈妈。谢谢你们。”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最简单的一句。那份沉甸甸的安全感和被无条件支持的暖意,烙印在她心里。

————

城市的另一端,氛围截然不同。

同一天晚上,Mason坐在家里的餐厅,餐桌上摆着精致的意式料理,红酒在高脚杯中轻轻摇晃。

“今天的聚会怎么样?”父亲问。

“还行。”Mason切着盘中的牛排,“李部长对摄影很感兴趣,聊了不少。”

“他女儿呢?”母亲微笑,“听说在剑桥读艺术史。”

Mason动作一顿,抬眼:“妈,别多想。”

父亲轻笑:“你妈就爱操心这个。”

“我只是觉得,多认识些人没坏处。”母亲抿了口红酒,“不过,你最近在学校怎么样?那个中意青年文化交流项目的参与呢?IB课程都能跟上?”

“嗯,没什么大问题。”

“摄影社呢?”

“还是老样子,开放日展览挺成功的。”

次日,一辆悬挂特殊外交牌照的黑色奥迪A8L,平稳地驶入一处环境清幽、门禁森严的私人会所。厚重的木门后是精心打理的中式庭院,假山流水,竹影婆娑,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这里的松驰,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分量。

包间内,紫檀木的家具泛着温润内敛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顶级老枞水仙的醇厚岩韵和若有似无的顶级檀香。气氛是融洽的,但每一句交谈都自有其无形的边界。

翼思存——Mason,端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圈椅中。他穿着一身剪裁无可挑剔的深藏青色定制西装,完美勾勒出少年人挺拔的身形。浅灰色的丝质衬衫领口系着标准的温莎结,袖口处,一对设计简洁却分量十足的铂金袖扣若隐若现。那头标志性的耀眼金发被精心梳理过,一丝不苟。此刻,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极具亲和力的微笑,眼神专注,姿态放松中透着无可挑剔的优雅。

他的父亲,安东尼奥·罗西先生,意大利共和国驻中华人民共和国特命全权大使,正用流利而措辞考究的意大利语,与一位满头银发、气质儒雅的老者,那是一位旅居海外多年的著名华人收藏家交谈。话题围绕着刚刚在伦敦拍场上被一位匿名买家,安东尼奥语带保留地暗示可能和在座某人有关,买家收入囊中了一件清雍正官窑粉彩过枝花卉纹碗。大使先生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稳,每一个用词都精准而富有外交辞令般的艺术性,既表达了欣赏,又维护着必要的含蓄。

Mason的母亲,虞文瑾女士,坐在丈夫身侧稍靠后的位置。这位资深的国际新闻专家,国内某顶尖通讯社的国际新闻部主任,此刻收敛了平日追踪全球热点时的敏锐锋芒,显得沉静而干练。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蓝色套装,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洁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沉静却洞察力十足的眼睛。她正微笑着用流利的中文与邻座一位享誉国际的女钢琴家低声交谈,话题是即将在燕京举办的一个国际音乐节。虞文瑾的谈吐清晰、逻辑严密,偶尔引述国际乐评或文化现象,视角独特,见解深刻,展现出深厚的专业素养和开阔的国际视野。她的中文标准而富有感染力,是多年职业生涯打磨出的利器。

Mason的角色是完美的倾听者和得体的参与者。当父亲向收藏家介绍他,并提到他对摄影颇有研究时,Mason适时地接上话题,用简洁而专业的语言谈论起光影在静物摄影中如何传递器物本身的“气韵”与历史感,角度新颖,既展现了对东方美学的理解,又不失专业,引得收藏家连连颔首。当钢琴家笑着问他对某位新生代演奏家的看法时,他没有妄加评论,而是巧妙地提及母亲虞文瑾曾撰写过一篇关于该演奏家成长背景与文化融合的深度报道,并转述了报道中“技巧华丽但文化根性尚需沉淀”的观察,既回应了问题,又不动声色地烘托了母亲的专业权威,引得虞文瑾投来一个带着赞许和了然的眼神。

他端起面前那盏薄如蝉翼、釉色温润的德化白瓷茶杯,指骨分明的手指动作流畅而稳定,品茶时姿态优雅而专注。青蓝色的眼眸在袅袅升腾的茶烟后显得深邃而平静。在这名为“高层非正式文化交流”的聚会中,游刃有余。这份超越年龄的从容,是常年浸润于东西方文化碰撞与外交礼仪之中的结果。

这场非正式的聚会持续了近两个小时才在融洽的气氛中结束。宾主尽欢,互道珍重。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安东尼奥·罗西大使脸上那外交官式的、无可挑剔的亲和笑容淡去,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和内敛。一家三口坐进那辆黑色奥迪的后座。车内空间极其宽敞舒适,顶级的隔音材料将城市的喧嚣彻底隔绝。

安东尼奥抬手松了松领带,透露出卸下部分重负的松弛感。他看向坐在对面,背脊依旧挺直的儿子,目光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思存,今天感觉如何?王老是真正的鉴赏大家,他的见解对我们理解文化回流背后的深层动因很有启发。李女士的音乐节构想也颇具国际视野。” 他的中文带着明显的意大利口音,但用词精准。

Mason稍稍放松了些许肩背:“是的,父亲。王老先生对‘器物精神’的阐述,跳出了单纯的价值和工艺,给了我很多关于如何用影像讲述文化故事的启发。李阿姨提到的音乐节如何平衡‘在地性’与‘普世性’,特别是她引用的那个北欧案例,也很有借鉴意义。” 他的回答清晰又得体,展现了他的思考和收获。

安东尼奥微微颔首:“很好。你能看到这些层面,说明在用心。记住,思存,这些场合,不仅仅是社交,更是观察、学习和理解不同文化思维与表达方式的宝贵机会。未来你需要面对的舞台,需要这种理解力作为基石。” 话语中的期望指向明确,是关于视野、格局和未来角色的铺垫。

Mason沉默了片刻,青蓝色的眼眸转向车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半晌,才应道:“我明白的,父亲。”

车厢内重新安静下来。安东尼奥闭上眼睛小憩。虞文瑾则从通勤包里拿出平板电脑,屏幕的光映亮她沉静的侧脸,她正快速浏览着几份国际通讯社发来的英文简报标题,职业习惯让她时刻与世界脉搏同步。

Mason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屏幕解锁,幽蓝的光照亮了他的指尖。微信图标上有个小小的红点。他点开,消息列表里,“布朗尼谁买给我吃”的名字安静地躺在靠前的位置。这个名字和头像,那只抱着巨大布朗尼的狡黠浣熊。与车内沉静的氛围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

他几乎没有犹豫,点开了时朗的朋友圈。

最新一条是几个小时前发的。色彩缤纷的芭菲特写,三只握着不同饮料杯的手碰在一起(霸王龙袖子、纤细手腕、带着运动痕迹的手),配文:“挖土鹭 & 水晶琼!芭菲甜度超标,八卦更甜!#周末补给站 #友谊万岁 (龇牙咧嘴.jpg)”

Mason的嘴角无意识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这种扑面而来的、毫无修饰的鲜活感,像一股清新的风。

他指尖滑动。前两天的动态:摊开的物理HL习题册,咖啡杯,几片红得耀眼的辣椒片。配文:“HL物理 vs 烈焰骄阳精神加持!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奋斗.jpg)” 夏优纳评论:“朗朗酱加油!物理的尽头是玄学!(狗头保命.jpg)”

Mason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笑意更深了些。

再往下滑。手指还是停在一张戈壁滩的旧照片上。风沙很大。穿着运动服的女孩高高跃起扣球,栗色长发肆意飞扬,眼神锐利如鹰,充满原始的生命力。配文:“翻旧照片翻到的…风沙里的扣杀!怀念!(叉腰骄傲.jpg)”

Mason的目光被牢牢钉住。照片里的时朗,没有精致的妆容,没有考究的衣着,只有纯粹、专注、仿佛能撕裂风沙的力量感。那股“劲儿”,和他第一次遇见她时感受到的,如出一辙。一种原始的、蓬勃的生命力。他和时朗其实很像一种人。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屏幕上那张在风沙中定格的脸庞。然后,无意识地抬起,碰了碰自己垂落在额前、被发胶固定得纹丝不动的、一丝不苟的金发发梢。

车内柔和的灯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车窗倒影里,是那个穿着定制西装、金发耀眼、举止无可挑剔的“翼思存”。下午聚会时的场景回放:价值连城的瓷器;考究的茶道;父亲充满外交辞令的交谈;母亲精准专业的观点;父亲那句沉甸甸的“未来你需要面对的舞台”……

这一切,都与他精心维持的、符合“大使之子”身份的“国际化”形象——尤其是这头被父亲默许的、耀眼的金发——紧密相连。

然后,脑海里异常清晰地闪过几天前的派对角落。时朗凑在手机屏幕前,看着他那张深色头发滑雪照时,那双骤然亮起的、琥珀色的眼睛,和她脱口而出的、带着毫不掩饰的真诚欣赏的话语, “哇!你这样子…好像那个意大利演员!吉姆·罗斯·斯图尔特!年轻版!…这样多帅!有种…嗯,真的像吉姆·罗斯·斯图尔特年轻时的感觉!那种意大利式不管不顾的英俊!”还有他自己当时的回应,“这个评价,我喜欢。比‘符合预期’的金毛顺耳多了。”

“比‘符合预期’的金毛顺耳多了……”

这句话此刻在寂静的车厢里,仿佛带着回音。

一种强烈的、近乎冲动的念头,猛烈地撞进他的脑海:

要不要…把头发染回去?

染回深色?像照片里那个在雪地上笑得一脸纯粹、带着点野性不羁的少年那样?彻底摆脱这个“符合预期”的金色标识?

父亲会是什么反应?

又会像当初他第一次染发时那样,眉头紧锁,最终带着一丝无奈和惯有的掌控感说:“随你。但记住,只能染‘自然’的颜色,不能太离谱。”这看似给予的“自由”,实则划定了清晰的边界。

Mason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母亲虞文瑾。她依旧专注地看着平板,屏幕的光在她沉静的脸上明灭。作为资深记者,她见过无数真实甚至粗粝的人生百态,她会怎么看?是觉得儿子幼稚,还是…会理解那份对“真实感”的渴望?

Mason靠向椅背,昂贵的真皮座椅发出轻微的声响。闭上眼睛,指尖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一下下地轻轻敲击着。心底那点被时朗点燃的、微痒的暖意和渴望挣脱某种无形框架的冲动,与染回深发的念头,如同车窗外那片迷离而充满未知的夜色,无声地交织、盘旋、发酵。倒影中戈壁滩上栗发飞扬的时朗,与车内金发一丝不苟的自己,在流动的霓虹光影中,界限开始变得模糊。

抵达落座在使馆区的官邸,Mason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听音乐。

Mason又盯着自己照片看了一会儿,突然起身走到镜子前,拨了拨自己的金发。

“染回去……吗?”他低声自语。

镜中的少年,眉眼深邃,轮廓分明。金发耀眼,但似乎……少了点什么。

他拿起手机,翻出那张滑雪场的旧照——深色头发的自己,笑容肆意,眼神干净。

犹豫片刻,他决定了,要找官邸内的理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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