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直在温泉里待了三个时辰,宿弦感觉自己都要泡皱了,出山时已近黄昏,远远地能看见不远处棠梨村火光冲天,锣鼓齐鸣。
“怎么了?难道失火了?!”
“不是失火”,宿弦淡定得出奇,“棠梨村春日祭典,他们生起篝火在庆祝。”
“看起来好生热闹,我们一起瞧瞧去!”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每家每户都会奉上自家酿造的棠梨酒,春三月的祭典,远比其它节日还要热闹。
只见门头上挂着棠梨花环,小姑娘们头上戴着棠梨花环,手上系着红绳,笑靥如花。
村中央的空地上搭起一个四四方方的祭台,用红布铺着,上面架着一只剥皮烤熟的羊,一边各搁着一个猪头,周边撒满去年晒干存下来的棠梨果。
要是有嘴馋的小孩忍不住敢上前触碰祭台,绝对免不了爹娘的一顿训斥。
一个白胡子深眼窝的杵杖老头走到祭台前,那杖子往地面一杵,众人顿时噤声,虔诚地面向祭台双手平放在身前。
篝火在祭台后方熊熊燃烧,足足有两层房屋那样高。火光将老头的背影映得通红。
宿弦悄悄对身边的柏言提醒道:“他是村长。”
棠梨村德高望重的老者。
老头佝偻着身子,凹陷的眼窝里包着泛黄的瞳孔,他将三柱点燃的香高举过头顶,对着祭台开始祭拜,其他人跟着他纷纷鞠躬,三次之后,老头把香插进祭台上的香炉里,嘴里念道:“山神庇佑,棠梨不败,保我棠梨村世代绵延,无冻馁饥患!”
其他人全都跪倒在地,齐声祷告道:“山神庇佑,保我棠梨村世代绵延——”
宿弦和柏言站在小巷子里观察着这一幕。
“原来是拜山神!俗话说靠山吃山,你们拜山神也是应该的。”
“不是‘你们’,反正没有我!”
“为何?他们竟连拜神都排斥你吗?”
“嗯。不过主要是因为我不信奉那劳什子山神!”
“也是,若是神明有用,天下也不会有那么多苦难。”
欢声笑语依旧持续,村西头殷老五家门外却见竹排倒地,“叮铃哐当”一阵响动。
小木屋的门被扣响三声,屋里的梳子啪地落地,接着是慌乱的脚步,随即木门应声而开。
姑娘面上又惊喜又着急,低声叫了这个半夜翻墙来的年轻人一句“全生哥”,这个叫做“全生”的男子握住姑娘的手把她往里推,反手将门扣上。
“秀秀”,他深情地唤着姑娘的名字,迫不及待地抱在一起,“跟我走,趁还来得及,我们私奔吧!”
听见“私奔”二字的殷秀立即清醒过来,挣开他的手拒绝道:“不行,我走了我爹娘怎么办?他们怎么同全村老小交代?”
全生愤懑道:“你还想着你爹娘?他们养你就是为了如今卖你,村里给了他们很多钱作为补偿,可就算他们养你一辈子,也远远不会为你付出那么多钱!”
殷秀无话可说,她眼神闪躲,支支吾吾道:“万一…万一我活着回来了呢?”
“哪有万一?”全生抓住她的手,“哪一年有人能活着回来?那不是山神,那就是个妖魔!”
殷秀被吓了一跳,急忙捂着他的嘴嘘声道:“别胡说!被听见了就不好了!”
全生反一把擒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向床边带。
“全生哥…你,你要做什么?”
“山神只要处子,倘若你不是处子,就不必成为他的新娘。”
“你疯了?这样太冒险,从来没人这么做过…”
“我没疯!”全生顺势推倒殷秀,扼住她的手腕,“是其他人疯了,疯了一百年了!每年都要将村里一位妙龄的女人送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山神,换取河水充盈,村里的女人越来越少,你看看他们,甚至到别的地方买人家的女儿来送死!”
他重重地喘着气,安抚她道:“我俩从小一块儿长大,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
“要是山神的新娘被你玷污,村里人一定会打死你的…”她不敢拖累他。
殷秀苦笑道:“他们都觉得宿弦生来不祥,我却羡慕她,因为被人视为不祥,她摆脱了成为祭品的命运,何尝不是她的福气…”
“那我们走吧”他说,“远走高飞,天大地大哪都能去,你不用死,我也不会被打死。做我的新娘,别做山神的新娘好不好?”
翌日一大早,柏言收拾好包袱的时候却发现里面多了四张饼子和一件杏色的褂子,宿弦正端着一盆热水进来。
“这褂子…”他摸着布料,正是那日他到冯二娘那儿买的那匹布,原以为她是要给她自个儿量体裁衣,没想到是…
“我连夜赶制的,你试试合身不!”
“连夜?!你昨夜彻夜未眠就为了做这个?”
她顶着略带疲惫的笑脸摆摆手:“知道你要走,加紧赶出来的,针脚粗糙简陋,但比你那身补丁的好看多了吧。”
柏言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手上又麻利地撑开褂套上系好,诶,不大不小正好合适!
“你怎么做到的?”
“我的眼睛就是尺呐,随便看看估算的。”
其实是昨日泡温泉时她有意偷瞄暗自琢磨出来的尺寸。
“谢谢。”
仅仅此二字。救命之恩说再多也还不清。
“宿弦,我得走了,战事未平,我做不到在此苟且偷生,若我还有命回来,一定带你回我的家乡看看,若战死沙场,为国捐躯我也不悔,你自当珍重,好好活下去。”
“好啊,望君此去一切顺利,我们各自珍重,若有幸再相逢,我一定备好棠梨酒与你花下共饮。”
他不会留,她也不会留。
柏言背起行囊,穿着她亲手缝制的褂子,朝她作揖道谢。
他在心中说道:“宿弦,今生今世柏言欠你的恩情恐怕再也无法还清,若我身陨沙场,来世必将奉还你的恩义。”
他起身抖了抖行囊,转身离去,略过满院的棺材,迈过义庄的门槛,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不敢回首多看一眼,因为短短数日,邂逅了光,赏了花,过了水,拜了坟…见过的血腥多了,差点儿连寻常的日子长啥样都忘了。
“珍重。”他说。
宿弦怔怔地站在原地,也没打算追出去送他一段儿。
等人都走没影了,她对着他离去的方向默念道:“谢谢,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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