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起漫天的黄沙,似是一道轻飘的长子,摇曳地摆动,打着圈向她扬去。宋槿仪紧了紧脖子上围的淡蓝色纱巾,将口鼻都掩住,只留下一双黑黝黝的眼眸。
她站在一块巨石前——巨石山雕刻着“天下第一关”五个大字。
不远处便是连接西域与大夏的关隘——雁行关。
她听着悠远灵动的驼铃声,看着东西往来的车马喧嚣。
她穿着一身利落的褚色胡服,腰间挂着一枚墨绿色玉佩,在风中轻轻晃动。
她望着眼前连绵的商队,有一瞬间的恍惚,她为何会在这?
她干望着商队骆驼载着江南的丝绸、茶叶,缓缓往关外去。又有骆驼装着西域的香料、宝石,熙熙攘攘地穿过关隘往回走。
商队的管事们见了她,都纷纷停下脚步,拱手行礼,声音洪亮又恭敬:“宋掌柜!”
这个道:“宋掌柜,这批丝绸已按您的吩咐运抵西域王城,那边的王公贵族都抢着要呢!”
“宋掌柜,西域的香料已运到云州,很受欢迎……”
“宋掌柜……”
她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些都是她的产业?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笑着,接过管事递来的账本,那印章上的“宋记”二字红得鲜亮,她迟疑道:“这些当真都是我的?”
那人笑道:“宋娘子鸿图远业,不拘于大夏一方天地,开阔西域商路,东起大夏,西至月都,可谓是‘天下第一商’。”
这句“天下第一商”可谓一句难见的体己话,说到她心坎里去。
她此前作为一个商人,只是想着如何挣钱,等到了后面,衣食不愁,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如今好似重新给了她一个方向。
她也许可以换一个地方发展。
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一样的世界。
她心中在那一霎那,涌上一股汹涌澎湃之情,如同滚滚江水不断冲刷着她的心灵与认知,她难掩激动地想着未来的宏图。
她不疾不徐地转回身,身后不再是空荡荡的沙漠,而是繁华的异国都城。
挂着鎏金铜铃的驼队从她身旁缓缓走过,彩色帷幔在风里展开细碎的褶皱,贩卖西域特色美食的摊主用着她听不懂的腔调吆喝。
一帧帧鲜活的色彩扑进眼里——这西域街市陌生得让人心尖发颤,却又新奇得叫她挪不开脚步,一步一变幻。
她望着眼前琳琅的货摊,忽然心中生出一股迷惑,一声尖锐的马嘶突然划破街市的喧闹,那声音粗粝又急促,与周遭的平和格格不入。
她猛地回身去寻,却见身旁的一切开始簌簌颤动——挂着的帷幔、堆叠的地毯、甚至摊主的笑脸,都在瞬间化作细小的沙粒,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卷着向上飘,散得无影无踪。
脚下的石板路骤然裂开一道缝隙,冰冷的风从深渊里涌上来,她连惊呼都来不及,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向下坠去。
“唔!”她猛地一颤,双膝下意识向上拱起,又重重落在坚硬的岩石上。
睁眼的瞬间,无边的黑夜裹着沙漠的寒气扑面而来,缀满星辰的天幕澄亮得能看清银河的轮廓,胸口还在因坠落的错觉剧烈起伏。
还没从梦境的眩晕里缓过神,她喘息不定地望着天,待气息稍稳,她蓦地察觉到一道极具压迫力的目光。
她侧过头,正好撞进拓拔浚漆黑慑人的视线里——他嘴角勾着一丝极淡的笑,笑意却没到眼底,声音带着几分冷意:“阿姊,你怎么到这里来睡觉了?”
宋槿仪脑子还引印着刚才的梦境。
梦中营造的激情澎湃的心境还没能完全消散,她还沉浸在刚才的梦里,压根没注意拓拔浚眼底的不悦。
正当拓拔浚开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忽见宋槿仪雀跃地扑到他身前,将他搂住,带着笑喊道:“我想到了!想到两全其美的法子了!”
拓拔浚脸上一僵,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是轻轻地皱着眉,站定在原地,没舍得将人推开。
他就着这样的姿势,语气里的冷意淡了些:“哦?什么法子,什么两全其美?”
“就是把生意做到西域来!”,宋槿仪立马眉飞色舞地说,指尖还在空中比划着,“把大夏的丝绸、瓷器运到这边的市集,再把西域的香料、马匹带回中原。
“这样既能去月都,又断不了和大夏的联系,还可以继续做我的生意!”她越说越兴奋,连沙漠夜里的风都似染上了暖意。
她自顾自地说了一堆,待口干了,才发觉周边除了拓拔浚,还有乌泱泱的一队人,她一下子止了声,眨了眨眼,缓慢地抹过头去望着拓拔浚。
瞧见他嘴角那点似笑非笑的弧度又深了些。
糟了——她后颈一凉,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是趁护卫换岗时偷跑出来的,如今被他堵在这里,这可难解释了!
拓拔浚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指尖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眼神里带着点了然的调侃:“阿姊怎么不讲了?方才不是说得挺热闹?”
宋槿仪干笑一声,赶紧转移话题,语气里带了点心虚的讨好:“你、你怎么找到我的呀?这沙漠这么大……”
“阿姊挑的那匹黑马,”拓拔浚看了眼不远处低头啃草的马,语气平淡却多了几分挪揄:“是我的坐骑。”
宋槿仪一口气梗在胸口,没想到竟然在这上面栽了跟头!
她转着眼睛,试图缓和气氛:“我就说嘛,一看见它就觉得很有眼缘,毛色亮、性子又好,原来是你的马!这可不就是缘分嘛!”说着还偷偷抬眼,观察着拓拔浚的反应。
拓拔浚语气慢悠悠的,却字字都带着算账的意味:“给侍女下药,后来又买通看守马棚的人,如此费尽心思,阿姊让我如何相信你?”
宋槿仪脸上的表情微微僵住,这些事明明都是王女暗中帮她安排的,怎么到了拓拔浚嘴里,倒成了她主动谋划?
还好她脑子转得快,猛地反应过来:那王女本就对他有意,定然是故意把事情扭过来,想借机陷害她!
她略略一盘算,故意放软了姿态,以退为进:“这话……一定是王女告诉你的吧?你就这么信她,不肯信我?”
她顿了顿,眼神清亮地望着他,摆开事实,“你想想,我被你突然带到你的营地,哪来的迷药支开侍女?我又哪来的钱去买通马棚的人?”
宋槿仪惯常能言会道,方才那番话条理清晰,原以为定能占尽道理上风,让拓拔浚无话可说。
没承想拓拔浚话锋陡然一转,抛出个让她措手不及的名字:“阿姊可真会倒打一耙,那王女不过剃头挑子一头热,哪比得过阿姊在盛京城时,主动与人相看。
“那人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杨秀,听说阿姊与他相谈甚欢,那时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哪来的‘相谈甚欢’?不过应付邻里的好意,左右不过一个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拓拔浚却只是冷哼一声,喉结滚动着压下情绪,眼神里的怀疑半点没藏,“若阿姊真的无心,岂会任由他去店里见你,而不将他赶出去。”
宋槿仪听了这话,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她是开门做生意的,只要不找茬,自然是来者不拒,这话说得忒无道理了些。
她抚了抚额角,只一瞬间,她抓住了破绽,语气里带了点促狭的逼问:“你倒记得清楚——只是你不当初不告而辞回了月都。
“又是如何得知盛京的事?难不成你在盛京留人监视我?”
拓拔浚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快,原本冷硬的下颌线绷了绷,隔了好些时候没开口,只是别开眼看向远处的沙丘,沉默着。
宋槿仪见他这模样,心里反倒松了劲——她说这些,又不是真的要和他挣个输赢。
只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确实不占理,如今从他的话后讨到便宜,也不敢太得寸进尺,就当打了个平手。
******
二人很有默契地点到即止,将此事揭了过去。
宋槿仪与拓拔浚并辔疾驰,归途的风卷着寒意掠过耳畔。
快到营地时,她忍不住开口道:“去月都前,我想见一见李荷,交代些生意上的事。”
拓拔浚目视前方,指尖轻叩马鞍,只淡淡应了声“好”。
宋槿仪听见他答应的如此痛快,心中松下一口气,私想着必然明天是要将自己折送回怀远城。
却未料次日清晨,营帐外便传来骚动。
她掀帘而出,正撞见两名侍卫架着个身影走来——竟是李荷!
粗硬的麻绳将她双臂反缚在身后,整个人被捆得像端午的粽子。
她发髻凌乱,额角沾着尘土,原本清亮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盛满了惊惶,脚下踉跄着,每走一步都忍不住瑟缩,活像只误入猎网、找不到藏身之处的小兽。
目光四处乱瞟着,显然还没能理清发生了什么时,看到宋槿仪的时候,吃惊地朝她望望,一壁挣扎,一壁呜咽着大喊:“槿仪姐!槿仪姐!”
宋槿仪快步上前示意侍卫松绑,刚解开绳索,李荷便揉着发麻的手腕奔到她身边,拉着她小声问:“怎么回事?”。
宋槿仪将人带进营帐,倒了水,将这两日的事情大致告诉了一遍。
正说着话,帐帘被人从外掀开,拓拔浚缓步进来,坐在宋槿仪身边。
李荷抿着唇,狠狠瞅了他一眼,果然是这家伙!
她心中郁结,却也只敢在喉咙里低低“哼”了两声,终究没敢说半个字——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有些怕这个家伙。
须臾,李荷悄悄地跟宋槿仪道:“槿仪姐,好歹咱们当初和他有些交情,不至于一点旧情都不念,我们与他说说,将我们送回怀远城!”
她虽压着声音,也没真像防着拓拔浚说,反而像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拓拔浚冷眼回视,李荷赶紧避开他的目光,躲在宋槿仪身后。
宋槿仪给了拓拔浚一个安抚的眼神,有转而对李荷道:“阿荷,我不回大厦了!”
“槿仪姐你说什么?!”李荷一时也顾不上别的,惊得大声问出声,“是不是这个家伙逼你了?”
宋槿仪摇了摇头,“筠庭在云州,便想着去盛京看看。如今我来了这大漠,也看见了新的商机。
“我们有的丝绸,茶叶都是西域青睐的货物,而西域的良马脚力惊人,若是买回去组建商队,便能建起一条新的商路……”
宋槿仪说得有理有据,可这会李荷完全听不进去,“才不是因为这个。”李荷急得直跺脚,“槿仪姐从前从未有过这个想法,这会突然改变了想法肯定是为了他!”
宋槿仪敛了笑容,神色认真起来:“阿荷,你跟了我身边这么多年,难道还不了解我吗?”宋槿仪转头看她,对着她的眼睛深深地看了一眼。
“我从来不是肯困在一方天地里的人。我只是想去更远的地方看一看,去看看这世界的辽阔。”
李荷一时挣不出话来,她当然是知道的,知道宋槿仪是如何的一个人。
她有想法,有胆量,什么没有什么能困住她,一旦她决定做什么事情,她就会全力以赴,没有人能改变她的想法。
静了片刻,李荷问她:“那阿姊还会回来吗?”
“当然!”,宋槿仪笃定地回答。
到了这一天的下午,到了分别的时候。
宋槿仪絮絮叨叨交代着未完的事情,李荷却越听越委屈,眼泪啪嗒啪嗒掉在衣襟上:“我记不住这么多……以前都是你盯着,我怕搞砸了……”
“怎么会呢?”宋槿仪捏了捏他的脸,语气里满是肯定,“盛京还有霍长青和张窈,她们会照应你的。
“你忘了我当初跟你说过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再好的朋友也会有分别的那天,你迟早要一个人面对事情。
“好好跟着他们学,等以后,我可是要回来检查的。。”
李荷吸了吸鼻子,还是不太有底气,但看着宋槿仪坚定的眼神,终究点了点头:“那……那我尽量。你要是在西域受了委屈,一定要回来,我还在盛京等你。”
宋槿仪笑着应了,抬手看了看天,下午的阳光已经斜斜洒在沙漠上,把远处的沙丘染成了金红色。“该走了。”
她跟着拓拔浚上了马车。
她余光看见李荷站在原地没动,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目光盯着她这边。
她掀开车帘,给了一个温柔的笑,在马车晃晃悠悠地动作后,二人的距离不断拉远,慢慢缩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再往远看,曾经熟悉的城墙遗址也变得模糊,只剩下一道浅浅的轮廓,嵌在天边的云层下。
天际线上,几只大雁正盘旋着,翅膀掠过金黄的沙粒,发出低低的鸣叫声。
——山水有相逢,后会亦有期。
终于完结了,感谢各位追更的读者陪伴[撒花]
这个故事本来还有西域篇章,还有农家乐的故事,但因为我笔力有限and身体状态不太好(从去年到现在一直在生病,现在还在住院[捂脸笑哭]),只能点到即止。
后面的故事会在番外and福利番外补齐(大家敬请期待~)
最后,我想说这个月是我的生日,只有一个小小的生日愿望[星星眼]——希望大家可以多多收藏我的预收文《状元郎他火葬场了吗》给大家卖个萌[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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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山高路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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