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兜里的钱,崔疏落牵上院门口养的大黑狗,往隔壁村文家院子走去,一则送绣帕,二则买东西。
二村间隔得有些距离,一路风刮雪扫的,崔疏落走的艰难,好在有黑狗作陪,便安心惬意几分。
“给,十文钱,回吧。”
文家是与刘家相当的富户,崔疏落叩响漆红大门,同门房说明来意,不一会出来个比她大五六岁的姑娘,正是请宋娴芝绣手帕的文家二姑娘的婢女。
女婢验收丝帕合格,将十枚铜钱搁在崔疏落掌心,说罢便要走。
“姐姐!”
身后却响起一道爽朗的童音,女婢回转身子,便见送帕子的女孩儿笑容清浅可人:“姐姐今日可是涂胭脂了,脸蛋白里透红,真漂亮。”
为奴婢的,哪有涂脂抹粉的道理,女婢噗呲一笑:“你从哪儿瞧出来我涂了胭脂?”
崔疏落瞪大眼眸,一派天真:“脸上呀,红的那么好看,莫非是姐姐原本的肤色?哇,若如此,姐姐的皮肤可真好。”
接连被赞两次,女婢如浴春风,见人被夸美了,崔疏落趁热打铁:“姐姐,我家没米面调料了,可否在贵主家里换些?”
“你这小鬼,原是这目的。”女婢眼睛一睨,勘破了崔疏落的小小心机。
去镇上路远,且近日大雪堵住了路,若等雪化道路畅通不知要多少时日,崔疏落改善处境的心一刻不能等,便想到去文家置换所需之物。
文家家大业大,仓库里物资充沛,时常也有村人到他们这儿置换东西,但毕竟不是粮铺杂货店,若没熟人带着去,一般是不给换的。
“想换东西是真,姐姐好看也是真。”崔疏落眨巴着杏仁眸,真诚不减。
本欲拒绝的女婢听了,撂下话:“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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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得东西归家,已至暮色四合。
贺家村炊烟缭绕,星星点点的豆油灯火点缀在黑夜里,摇曳的烛光下,崔家老小三人已早早洗漱妥当,钻进被窝里了。
晚饭是稀粥配咸菜,没甚油水,越吃越饿,好在家里养的母鸡争气,天黑前咯咯咯下了枚鸡蛋,孩子们亟需营养,宋娴芝便不攒着卖钱了,煮熟后姐弟俩一人一半,她本不愿吃,被缠着吃了口蛋白。
鸡蛋勉强算半个荤腥吧,虽半个鸡蛋只有一口,崔疏落却觉得胃里舒服多了。
屋外寒风呼啸,顺着门窗缝隙直往屋子里灌,崔家三人挤在一张床上,拥成一团倒是暖意融融。
崔疏落阖眸,多少年没这样同人这样依偎取暖了,竟很舒服。
“阿姐,明日是不是有好吃的啦?”
将睡未睡之际,耳畔响起小娃娃软糯的声音,睁开眼,是原主的弟弟崔折忌,小男娃的发辫蹭着崔疏落的脸颊,痒酥酥的,不死心的追问:“是不是呀?”
崔折忌营养不良,个头比同龄孩子矮,面色蜡黄,头发枯草似的,崔疏落第一眼见到这娃,着实吃了一惊,直到映着半面破铜镜,见“自己”也一脸菜色,方明白过味,穷到一定地步,能生存便是好的,至于生活质量,便是不敢肖想之事。
“明早就知道咯。”崔疏落捏捏小娃子细软的手臂,有意逗他。
崔折忌虽营养不好,但不妨碍他继承原主一家的美貌基因,大眼薄唇,咯咯笑时极是灵动可爱,兼宋娴芝教得好,并无顽劣陋习,这枚乖巧萌娃没两天便得了崔疏落的好感。
小家伙往姐姐身边拱:“刚才我都看见阿姐揉面啦。”
宋娴芝拍拍小家伙的屁股:“折忌,夜深该睡了。”言罢给崔疏落掖好被角,“可有漏风处?”
一家三口仅有一床棉被,就算同榻取暖亦是不够,唯有将棉袍覆于旧被之上,再用中衣堵住缝隙,方能暖和的渡过漫漫寒夜,而这样做的弊端便是犄角旮旯处极易漏风 。
“暖和,没漏风的地儿了。”
崔疏落困得眼皮打架,含糊说完,意识已飘然然,但去会周公前不忘和崔折忌小朋友咬耳朵,“好好睡觉,明儿一早,就知道有什么好吃的咯。”
一夜无梦。
冬日天亮的晚,卯时初刻,苍穹仍黑得像一块墨盘,就着灶间摇曳的火苗,崔疏落忙活开。
木盆里搁着昨夜揉好的面团,经过一夜发酵,已然绵软蓬松,崔疏落将其揪成一个个小团团,搁到灶上蒸。
“这……不就是蒸饼吗?”来灶间帮忙的宋娴芝面色悸悸,她口中的蒸饼便是后世的馒头,市面上沿街叫卖各色蒸饼的多不胜数,宋娴芝虽不懂经营之道,但生活常识告诉她,竞争越大则事越难成。
崔疏落提着桶,将昨夜清洗干净并焯过水的半桶猪下水提出来:“娘,我不卖蒸饼。”
创业第一步,脑袋被驴踢过才会选高难度赛道,她哼哧哼哧将猪下水倒入大锅里:“我卖……”
原做肉夹馍,奈何外脆内软的馍饼太难做,便退而求次选择了馒头,至于内里夹的馅儿,也由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换成了廉价猪下水,崔疏落给这入乡随俗版的低配版取了个接地气的名字。
“饼夹肉。”
宋娴芝听了个半懂不懂,家里已然走到绝境,索性随疏落折腾去,她含笑点头,“娘烧火,你只管做。”
“欸。”崔疏落应着,将桂皮、花椒、草果、野姜、干辣椒等大料放到锅中,和猪下水一起炖煮。
香料在古代价值极高,肉桂、丁香、胡椒甚至能直接抵银子使,不过农家人整日和田野山林打交道,总能偶然得些野生的,原主父亲生前便存了不少,虽凑不成一套完整的卤料,却也大差不差。
金色的火舌舔舐锅底,不一会儿蒸馒头的水便开了,面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飘,多少日子没吃过白面馒头了,宋娴芝边烧火边舔唇,感觉五脏庙蠢蠢欲动,这厢正被面香勾得垂涎欲滴,那边卤下水的锅又嘟嘟嘟冒泡了。
没有想象中的腥臭,反而是香气萦绕勾馋虫。
“倒是香极了。”
被夸赞的崔疏落嘿嘿笑,她本身爱好不多,烹饪是仅有的一项,工作繁闷之余,就喜欢捣鼓研究美食,美味的食物不仅能填饱肠胃,还能慰藉心灵,自然,眼下只为赚得安身钱。
馒头很快便可出锅,掀盖一看,个个暄软蓬松,圆胖可人,崔疏落很是满意。
猪下水要多炖煮些时辰,熬得软糊了,各色大料的香气才能浸透食材,盖住自带的腥味儿,利用着继续炖煮的空当,崔疏落开使调配酱汁。
取只土陶碗,将干辣椒粉、蒜沫、花椒、盐,还有家中橱柜搜罗出的一把野芝麻一齐搁里头,接着淋上一勺热滚滚的油。“刺啦”一声,热油与各色调料产生化学反应,香味被充分激发,混合成一股美妙的复合香气。
宋娴芝被崔疏落新奇的手法所惊:“疏落,你何时会的这法子,调出的料汁闻着怪香的。”
沉浸在美食制造中的崔疏落一怔愣,原主是个土生土长的农家小姑娘,既没什么机缘认识大厨,也无家学渊源,突然厨艺大增,确实令人生疑,她略一思量,道:“女儿闲时瞎琢磨的哩。”
这回答既质朴,又令人无从质疑。
宋娴芝一笑便罢,疏落近日略有反常,有主意了许多,但好端端的她不会多想,更不会往女儿换了芯子这等奇异方向思考,只觉孩子大了懂事许多。
这日早晨,贺家村的人们是在一阵奇妙的香味中醒来的,嗅着空气中似有若无的香气,乡邻们纳罕。
“谁家一大清早就炖肉啦。”
“别说,这味够香,炖得真不赖!”
众乡邻议论之时,崔疏落已切开一个馒头,将一大筷子炖煮酥烂的猪肺猪脆肠等夹在了豁口里,另浇一小勺酱汁,暄软的馒头霎时吸满汤汁酱料,变得格外诱人。
好奇观望的宋娴芝和崔折忌不由自主的吞口水,看崔疏落咬下一大口,这娘俩异口同声:“好吃吗?”
崔疏落咀嚼着,只觉面食的甜气伴着荤肉的油香,加上起点缀作用的辣味、蒜香味,混合成一股美妙滋味萦绕舌尖。
她答得坚定:“好吃!”
虽然经过清洗、腌制、炖煮,仍不能完全掩盖猪下水的腥味儿,但在有限的条件下,她已做到最佳,况且仅有的那点腥味完全可以忽略,从整体而言,这创新版的饼夹肉堪称色香味俱全。
崔疏落第一个尝完,自不能忘了家人,又做了两个。
“好七,太好七啦。”崔折忌捧着白里透红的饼夹肉,啃得脸颊圆鼓鼓的,“阿姐真棒。”
宋娴芝吃过眼睛一亮:“味道特别好。”
辣辣的、麻麻的、香香的,既开胃又饱腹。
崔疏落动作利落,将灶上的馒头都切开,夹上馅儿和料汁,放入早就备好的竹箩里,里头铺了厚实的稻草,能在短时间内保温。
“娘,折忌,我走哩。”
小姑娘背上装满食物的竹箩,牵上院里的大黑狗,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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