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傀地,空旷辽阔的原野上一无所有。
没有从前锁仙锁魔的阵印,没有不知悔改的负罪者,也没有那些无辜枉死的夙州生民。
竟连一寸草木也不曾有,干涸血迹将土地染成深色,扑面的铁锈气息包裹着一切。
这便是墨麒束手就擒的地方。
泪意渐上眼眶,容晚握紧夙昼的手,轻声说:“他还会有来生吗?可是,他本就是这世上最后一只麒麟了。”
同她一样,夙昼深切地凝望这片原野,他的亲人曾在这里被困住,又于此消散。
这是他们的思念和歉疚。
只是如今,他们有不得不离开的缘由。
而下一瞬——
于寂静中,乍现的脚步声很轻,却足够入耳,听起来有数十人。
灵箭破风而来,容晚听出箭的来路,认出来人,僵立住片刻。
“小心!”夙昼将容晚护在身后。
剑锋出鞘,劈风斩雾而过,如雨密的灵箭轰然碎为光点,扑簌簌地了一地晶莹。
属于上因的灵箭,来自禁狱的杀卫,他们如何跨过三界分立的大阵,来到傀地。
傀地连通三界,但如今三界分立,绝不可能畅行无阻。
容晚盯着空空如也的傀地,同被封禁数年的夙州早已没有边界,分辨不清何处是何处。
隐隐约约,她觉得有什么被撕开一道口子。
三界分立大阵将破……
而容晚怔愣的几瞬间,那些试图攻击的杀卫被夙昼横扫。他以一当十,一分下风也不曾落。
剑意张狂,兜着十来个杀卫转圈时,夙昼偏过头问:“全杀吗?”
这些攻击她、杀她之人是奉命之人,于上因领着仙职,却唯仙首之命是从,从无二心。
于是今日,要么他们死在这里,要么她和夙昼死在这里。
容晚捏诀起阵,银白色的微芒以她为中心,挟着凌厉杀意笼罩住所有人。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杀人。
“我乃容晚,诸位可否……说明来意?”
无人回答。
“不必多言!”其间一人忍着阵法间的风刃,声音冰冷无情,“仙首仙诏,杀!”
“仙首?仙诏?”容晚惊问。
如今的仙首是哪一位?为何苦苦相逼?
或许是她又碍着这一位仙首的大道,同五千年前碍了容皓的路一般。
但她心里分外清楚,如今的上因不应有仙首。
上一位,曾死于她的剑下。
-
上因仙雾总是如浓重。
上因剑搁在书案上,仙雾依然浓厚,缭绕在九方莲衣袍下摆,他双手交扣,颇为自负地望向高台上、头戴冠冕的仙首。
“如今在落乌边界,这些时日她一直在落乌?”仙首问:“她留在那里是为了扶持年幼的君首?我以为她不会如此做。”
“我也以为。”九方莲随意坐在首位上,摆出不知所以的姿态。“她也不是第一次扶持落乌君首了,这叫前车之鉴。”
仙首难得没有介意他的放肆,缓慢而无奈地诉说着,如同缓缓流淌的春水。“她年少时,便总往那里去,我拦着她,却总也拦不住。如今更是拦不住。”
“要我说,其实是拦得住的。”
“哦?”
“您是做了些她看不惯的事,丢了信任。比如算计——”
“九方!”仙首眉头微皱,“是我赐给你妄言的胆子?你觉得我错了吗?你还有机会说遗言。”
九方莲嗤笑道:“您永远是对的。”他狡黠地眨了下眼睛,“不是吗?”
“既是对的。”仙首抚过上因剑上缠绕的眠龙,黑色龙眼望着他,他说了句傲慢的话。
“此间三界因我而生,也将因我而灭。”
“首座。”仙侍恭敬呈上一批灵牌,本该明亮以显生机,此时黯淡无光。
“第一批杀卫……全灭。”
“谁动的手?”九方莲满是好奇地问:“夙昼?”
仙侍小心翼翼瞧着仙首脸色,答:“不知。他们连尸身也没留下。”
“好、好得很。”仙首并不意外,她一旦做出决定,便再也不会回头。
“那——”仙侍迟疑问。
“那什么?接着杀呗!”九方莲微笑,他对仙首向来没什么敬意,时常放肆。
仙首未曾回绝,那便是杀意更浓。仙侍领了命,一道道仙诏落下去。
“杀——”
-
来自仙首的仙诏吗?
听到答案时,容晚指尖的阵法松动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里,杀卫的灵刃呼啸着涌出来,彷如被压制的鹏鸟般惊起,冲向他们。
夙昼抬起剑锋,一道寒光掠过,数道灵刃便碎了,坠地时竟有碎玉之声。
这一瞬,容晚怔愣了一瞬。
倘若容皓未死,那她还有什么法子杀他。如何也杀不死的仙首,他因何如此。
然而一道灵刃直冲容晚,几近面前,她仍身形未动。
夙昼眼神一暗,生生空手接了那道灵刃,任其划破掌心。
血就如此落下来。
因着生死印的牵连,容晚掌心赫然一痛,却只是极浅的痛楚,惊得她回神。
遍布银色符文的阵印加速轮转,可削魂魄的灵刃撞上,随着声声巨响落在无形屏障中,化为飞烟。
杀阵捏在指尖,容晚停了极短的一瞬。
阵印银光闪烁,无形锁链顺着符文爬上一众杀卫的脚踝、衣摆、银甲。
“不论所谓仙首是何意图,转告他,容晚绝不妥协。”容晚冷冷扫视,“若想有来无回,烦请继续出手。”
而那些杀卫仍然不动如山,酝酿着新的杀招。
“阵印一挣即脱。”容晚问:“诸位还不走吗?”
清脆的锁链声回荡在原野上,明明无形却宛如活物般扣入灵脉,杀阵符文刺入灵元,他们却一声痛呼也不曾出口。
容晚忽然偏过视线,呆呆望着天,像是对这些奉命之人致以歉意,“不会很痛苦的。”
狂风起时,细碎元灵如星海坠落,掩住了漆黑的原野。
看似容晚什么都没有做,指尖连细微的动作也未有。
阵印收缴元灵,此处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
“师父为我?”夙昼问:“如此行事?”
容晚抓起夙昼的手掌,细细查看伤痕,灵力顺着涌进去,短暂地止住血。
灵刃有毒,她眸色渐冷,像是暮落时极寒的雾。
祛毒、治伤,夙昼掌心爬上一道细细疤痕。
盯着看了许久,容晚抹去那道疤痕,轻声说:“不是。我为自己。自保罢了。”
夙昼扯了下嘴角,“师父,我——”
“好了。”容晚指尖在他掌心按了一下,“走吧。”
痛楚和快意短暂相逢,夙昼随着她颤了下。他微微抬着脸,像是在阴暗绝境里向神明祈求赐福。
“这一回,不论如何,您都不会舍弃我了吗?”
容晚沉默许久,音调微微高出一分,“我和你,我们,会回到人间去。”
前路未明,她有不能宣之于口的答案。
夙昼听见容晚轻轻呼出一口气,声音有些低沉,“要出事了。三界分立的阵印若是松动,那……将是一个无法预料的世界,而最开始一定是混乱的。”
莫名的恐慌袭来,宛如细密的风裹得容晚不能呼吸。
她和容朝之间单向的传音灵阵尚在,问了一句“诸事可安好”?
至少在收到回信之前,容晚以为变故不会来得这样快。
一个惊惧的否字。她的心空了。
隔过几息,容朝似乎狂乱地回复着传音,“否。否否……”
容晚扣住夙昼五指,速起传送阵,这一瞬里,又问一句“人间可曾安好”?
没有回答。
她又问一句“落落涧可安好”?
“否否否否否否否……”
“等我归家。”容晚说。
再也没有任何回答。
传音灵阵断了,莫非是容朝出事了,她不愿再想。
单向的灵阵不可逆转,容晚再快,经行傀地、灵洞也需要时间,更何况身后还有杀卫追杀。
而那些人绝不能被带回人间。
传送阵掠过傀地,如惊起之雀般迅疾。
容晚更是有些焦躁。
“怎么会出事?落落涧的护界大阵是我亲设。三界间的分立结界并未打开,就算有三成削弱,就算我削弱了三成,也不会有人闯破。”
她语气渐快,“除非灵力阵法皆高于我,善我所不能,可……不论是谁闯阵破印,我也不可能浑然不觉!”
传送内的狂风卷在他们身上,容晚渐渐软下来,忽然一顿,心中有个模糊的名字。
“除非,那人一直在落落涧,早在我布下护界大阵时,便在我身边了。”容晚眸光渐冷,“而我这么多年从未察觉。”
夙昼张了张唇,“至亲吗?”
“唯有至亲亲信……灵力波动不会惊动我。是、”容晚哽咽说:“是哥哥骗我吧。”
她经历过一千六百年的分离,将至亲身影刻在骨里心上。她早已不是当初的上仙,没有仙职仙骨,落落涧是她唯一的家。
“哥哥骗我回家,不过是娘亲想我了,对不对?”
思念随风长,无数藏于心下的想念浮出水面,容晚不再克制,不再思及容皓此间是梦的谎言。
她选择的归处即是家,不是仙雾冷清的上因,不是沦为过去的过去,是四季有时的落落涧。她会和至亲至爱至交一起好好地活完一生,看着山河染上春色,又是下一年轮回。
那是属于春时的希望,那是她的归处。
这一回,她再也不会允许分离,就像此时夙昼拥住她,下颌微微抵在她发顶,声音温和清浅穿风而落。
“我们一起回去,回你的家。”
夙昼握紧她的手,再也不曾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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