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马岑手里端了烛台,轻手轻脚进了正殿。
明德帝倚在扶手上,扶额垂头。忽然的光亮像是把他惊醒,抬头见是马岑,才淡淡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快酉时了。”马岑答道,“刚才寿禧堂派人过来传话,说太后已经醒了。”
“好。”明德帝点点头,“秦离忧可在宫里?”
“在。秦大人午后便进宫来了,当时陛下正和右相说话,他一直等着。”马岑道。
“让他过来。”明德帝定了定神。
马岑一边吩咐人去传秦离忧,一边让人进殿来点灯,自己去端了茶来:“陛下喝盏茶提神吧。”
不多时,秦离忧进了殿来,行礼之后等着皇上说话。
进宫路上他盘算着如何将乔逸的事一同禀明,在值房等了这些时候,他越想越犹豫,来隆华殿的路上终于决定暂时隐瞒乔逸的事,只禀告他带来的消息。
当年的一切在没有确凿证据情况下冒然说明,很容易就被推翻,毕竟案件早就尘埃落定。李娴必定查到了什么线索,不得抽身,才让乔逸过来传信。
可是贺云洲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如此重要的消息,是他让李娴传信回来,还是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把这些消息传回来?
白天的炎热迅速消散,夜风带着清凉,让心中的燥热也降低几分。
“今日右相跟我说,东海那边又有小股海匪作祟,之前负责守卫巡逻的兵力不够,兵部的意思是把宁州城外的守军调集一部分,配合剿匪之后再撤回去,速战速决也不劳师动众。”明德帝道。
“请陛下三思。”秦离忧躬身道。
“为何?”明德帝问道。
“臣刚收到消息。”秦离忧将乔逸带来的消息原本复述了一遍。
明德帝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收紧,咬牙道:“他竟如此嚣张!”
“陛下息怒。”秦离忧躬身道,“石角驿站遇袭背后主使尚未确认,未必就是宁王。”
“就算不是他主谋,怕是也脱不了干系。”明德帝思忖片刻,“你将知道隐藏驿站相关人等名单拟一份,给贺云洲送过去,缩小调查范围,应该能快些出结果。”
“是。”秦离忧道。
“另外,西北大营那边内外都要盯紧,防着他们里应外合。”明德帝起身,走到秦离忧跟前,“宁州调兵若是不允,怕是要打草惊蛇,让他们提前动作。让他们调,只是数量不能多,无非就是海匪,哪用得着那么多正规军。”
“陛下英明。”秦离忧道,“可需要让消息处的人去麓城一带看看?”
“去看看也好,一定要谨慎。”明德帝点点头,微微仰头感叹道,“朕并不惧怕用兵,只是觉得百姓安居乐业要紧,许多事睁一眼闭一眼也不想太过计较。倒是纵了这些人的性子,胆子也越发大了。”
“以前师父教我们习武之时,时常教诲,说尚武并非好战,佛祖不但有慈悲心肠,也有霹雳手段。”秦离忧替明德帝宽心。
明德帝点点头:“你先去吧,这些日子寿禧堂周围多多留心些,太后卧病,寿禧堂上下务必小心伺候,闲杂人等也不必去扰了太后清净。”
“是。”秦离忧心中明白,这是要断了太后和外面的联系,若宁王真图谋不轨,也忌惮着太后的安危。
秦离忧回府时,月上中天,四下寂静。他以为乔逸已经歇下了,唤秦安来一问,说人安置在李娴之前住的屋子,他还等着秦离忧回来。
“送些酒菜过去,我跟他聊聊。”
秦离忧回卧房擦了把脸,换了衣服,才往乔逸的住处去。他端坐在檐下,看秦离忧来了,缓缓起身。
“让前辈久等了。”贺云洲拱手道。
仆从过来在院子里放下矮几,将酒菜安置妥当,便无声退下。
“大人这是做什么?”乔逸问。
“有些事想跟前辈请教。”秦离忧请乔逸落座,就着月光斟了酒,“我只有一个请求,请前辈据实相告,若有不愿说或不清楚只处,前辈可以不讲,我只想听真相。”
“好。”乔逸端起酒杯。
酒杯空了,乔逸愿意说的话也说完了。秦离忧脑子里异常清醒,他的猜想有了呼应,心里便踏实几分。不过,虽然乔逸是答应他所言皆是实情,若要下定论还是需要查证。
“最后一个问题,”秦离忧看向乔逸,“为何不是贺云洲来传这些消息?”
乔逸沉默,许久也没开口。
“多谢前辈指教。”秦离忧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里面是知道隐秘驿站的人名和官职,希望有所帮助。”
乔逸没接,“李娴是将军唯一的骨肉,我宁愿她埋怨,也不愿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就是因为我不想让她涉险。如今你将这些东西交给她,就是将她至于更危险的境地。”
“若李将军还在,想是也不愿看到战乱四起,我们是在阻止战乱。”秦离忧道。
乔逸冷笑:“你不用说这些大道理,将军之前在东海剿匪成功,又被调去西北增援,他倒是无怨无悔,可是有什么用?不过是一枚被人利用来争抢权力的棋子而已。如今李娴又被莫名其妙陷进来,只要能护她周全,我不怕留下骂名。这东西你自己想办法交给贺云洲,他神通广大,真相很快就水落石出。”
秦离忧语塞,哽了半晌才开口道:“本想跟前辈请教之前李将军剿匪之法,不想有事耽搁了。下午兵部呈报,说东海匪患又有抬头之势,若有需要,我也愿带兵平乱,护一方平安。权力争斗自古便有,百姓并不在意谁夺了大权,他们只求温饱平安。当今陛下仁厚,天下安定四海臣服。若一朝生变,权柄旁落到德行有失之人手中,内忧外患骤起,那天下便再无安宁。”
他将名单放在桌上:“请前辈三思。”
说罢,转身快步离去。
乔逸盯着那份名单,忽然想起孟修。那晚他让孟修跟他走,孟修被火光照映清晰的脸上满是血污,冲着他咧嘴一笑,满口白牙十分醒目。他说不走,多活这十八年,也算赚了,可是他也过腻了这种藏头露尾的日子,不如奋力拼杀来得痛快。
他想报仇,想给将军和并肩作战的弟兄们讨回清白,可是他能怎么样呢?周围险恶的环境下,他连李娴都没有把握保护周全,只能隐忍着过日子。他忍了十八年,血已经快凉了。
耶律彦歌是在回沙都的路上,知道贺云洲原来是贺兰王的长子贺兰鸢时。他有些吃惊,只能感叹这人藏得太深。这样的身世,居然没有一个人查出来。
难怪在河州时,他让自己帮忙拖住李娴,说要去沙都办一件事。看来他还不想让李娴知道。
贺云洲常挂在嘴边的话,自己查出来的真相比旁人跟你说一百次都可信。他像端坐在云中的神,明知道事情的结果,却冷眼旁观着凡间众生碌碌。
“他如今住在王府?”耶律彦歌问木齐。
木齐摇摇头:“没有,听说当日跟王爷谈完就走了,大妃本来给她收拾了之前侧妃住的院子,让世子去请,他也没有留下。昨日已经离开沙都,往南去了。”
“往南?”耶律彦歌想了想,“若我没有猜错,他大概是去京城了吧,现在有了这样的身份,不去京城搅一搅浑水就太可惜了。”
“世子的地位会不会受到影响?”木齐小心问道。
“怎么,你怕他取而代之,我们抱错了大腿?”耶律彦歌笑道,他抬了抬下巴,望着跑在最前面的李娴,“他的人在我们手里,怕什么。”
木齐恍然:“宁王让主子把李娴交给他,也是为了拿捏贺云洲吧?”
“聪明。”耶律彦歌笑道,“宁王知道贺云洲不可用,奈何现在手里能用的人太少。要让他老实听话,就要有把柄握在自己手里。我跟宁王说,既然大家已经结盟,人质在哪里不重要,放在贺兰部倒是更加安全,在他手里,早晚被贺云洲的人劫走。”
“主子英明。”木齐道,“只是我觉得贺云洲好像也没有多喜欢她,毕竟当年派兵袭击行营的人就是李娴的爹。而且故意瞒着她去表明自己的身份,真是看不懂。”
“若我猜得没错,当年袭击行营的人根本就不是李继派去的,搞不好有人暗中勾结,做下一石二鸟的计策。至于贺云洲嘛,他最不缺的就是说辞。你信不信,只要真相大白,李娴根本不会与他计较?”
木齐狠狠点头,耶律彦歌一向算得准,再说之前已经见识了贺云洲的狡猾,李娴再聪明也不过是个涉事不深的小丫头,怎么能狡猾过这只狐狸。
“这一路上都装作不知此事,等到了沙都,见机行事。”耶律彦歌笑道。
“若是她问主子事先可知道,主子怎么说?”木齐问。
“连她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耶律彦歌神秘道,“这种时候,身边有个同样被蒙在鼓里的人好过身边有个先知。”
木齐竖起大拇指:“高明!”
耶律彦歌轻轻一笑,打马追上李娴:“怎么跑这么慢?真是辜负了我选的这匹好马!”
“明明是你坠在后面拖拖拉拉。”李娴扬了扬马鞭,“来赛一场,看谁先到沙都。”
“彩头是什么?”耶律彦歌懒懒地问,“没彩头没意思。”
“什么彩头有意思?”李娴问道。
“输的人供赢的人驱使一个月。”耶律彦歌笑道。
“这算什么彩头?”李娴不屑。
“彩头小了没意思,金银财帛又太俗。不过一个月,转眼就过了,敢不敢?”耶律彦歌笑道,“我让你先跑。”
“听起来对我没什么好处。”李娴想了想,“若我赢了,让你帮忙你就得无条件帮,而且不能多问。”
“行。”耶律彦歌答应得十分爽快。
沙都的城墙已经清晰可见,她还有先跑的优势,她默默盘算了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只是实际情况与她的盘算相去甚远,还剩一小半路程的时候,耶律彦歌已经追上来,与她并驾齐驱,还有闲心调侃几句。
耶律彦歌故意压低了速度,与李娴前后脚到了城门外。李娴无精打采地下了马,垂头丧气往城里走。
耶律彦歌跳下来,把缰绳一并递给木齐,几步追上去,手搭在她的肩上笑道:“怎么输不起呀?”
“是我不自量力。”李娴推开他的手。
“这样,若是你任劳任怨,让我满意了,我也可以无条件帮你做三件事。”耶律彦歌不动声色地又搭上李娴的肩。
“先说好,你不能提任何非分的要求!”李娴转头盯着他。
“没问题。”耶律彦歌点点头。
李娴神色立刻轻松起来,让耶律彦歌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陷阱,大致回想一遍刚才的对话,又找不出任何破绽。
这一个月,他要好好利用起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