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野住了嘴，把上衣放下，正了正自己的衣襟。
白企歌眼睛移开，问他道：“你为何去万仙殿找我？”
“也没什么。”墨云野躺回床上，“听说你死了，我不太相信，觉得有诈就去看看。”
大概是觉得白企歌死得蹊跷，外界传的也不光彩，所以墨云野没有细说，云淡风轻地囫囵了过去。任谁听起来，万仙尊首仙逝的事，第一反应都不会置信。
白企歌：“……”
被墨云野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之后，白企歌第一反应不是慌张，而是丢脸。
他死得，确实太丢人了。
纵观这世道几百年，哪个一代宗师死得那么让人难以启齿的。不是斩妖除魔，不是以身殉道，不是任何一种能与他举足轻重鹤立鸡群的地位相匹配的死法。估计就连天桥说书的，任凭他怎么舌灿莲花将故事说得眉飞色舞，对于万仙尊首白企歌的死讯，说起来都会嘴软。
白企歌在雷仙门时，听到那个世初说自己的死与暗盟脱不了关系，留起了心眼，但他此刻实在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便转移话题道：“这七年中，你学完了剩下三个仙门的密宗了吗？”
原是试探，但不料墨云野想也没想，就脱口回答：“没有，那七年里，仙门对仙盗徒是严防死守，我竟也无法突破，否则哪还用九道轮回啊，已经是十一道轮回了。”
白企歌：“……”
九道轮回是集九门秘法而成，墨云野这个比喻，也算恰当。
转而白企歌又忽然想到，岳无忧当时也是围剿墨云野的其中之一，然而他并不知道墨云野金丹被剜之事，本想问他金丹到底是为谁所割，但又觉得会触及到他心事，便没有多问。
墨云野躺在床上，双手枕着头，白企歌担心他碰到伤口，把他的手拿下，摆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姿。墨云野这时候忽然哼笑了一声，说道：“我还以为我们会一世为敌，谁能想到，人人当过街老鼠喊打的大魔头，此刻会与他们的万仙尊首同床共枕。”
白企歌没有接话，只是用眼神狠狠纠正了墨云野的用词。
但他忍不住想，如果还是上一世的我，兴许真的会。
老实说，自从白企歌第一次与墨云野在万仙殿交手后，这之间他还想过对方几次。
当然那不能叫做想念，顶多算得上是忌惮，怀疑，担忧，等等。
他一方面担心墨云野死了，一方面又担心墨云野没死。
死了，他则少了一个要处理的麻烦人物，仙门从此天下太平。
如果没死，真的让他习得十二仙门所有秘法，做那个开天辟地飞升第一人，则有可能是撬动十二仙门胶着的关键。
但白企歌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让墨云野成功得到十二仙门所有秘法，那还一种可能，就是天翻地覆，天下大乱。
所以一世为敌，或许终将是他们宿命。
然而，造化弄人！
白企歌心中百感交集，心里想的就是彻底乱了套了。
前一世他日理万机，大事小事应接不暇，但从来没有如此乱了章法。在自己手里，天大的事，都能处理得有条不紊。自从转世后，他觉得比撒手人寰更好一点的生活就是归园田居，但世事难料，也不果。而这一世棘手的事情处理起来，难度竟是上一世的数倍。
不过眼下不是担心这些的时候，现在大概率会被仙盟的人得知墨云野没死，血雁门和雷仙门的帐又多添了一笔，这些都与白企歌脱不了干系，要是仙盟的责令传来，白企歌光想想都冷汗直冒。
怕什么来什么，没过两日，白企歌刚刚修好传音盒，就接到阮正亲自发来的传讯，顿时浑身一凛。
果不其然，仙盟速度极快。
好在阮正这个师弟，年纪不大，品性温和，与人为善，儒雅的性情不像是仙修，倒像是高雅出尘的文人墨客。所以传讯里，并没有在一开头就出现：震惊！荒唐！岂有此理！这种言辞激烈之语言。
而先是询问了苏掌门身体近况，骤然听见熟悉的声音，白企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废话连篇说了一大堆后，阮正才进入了正题，说从雷仙门弟子口中得知苏以年与一伤者一同出现在寒清窟，凭弟子们对伤者相貌的描述，仙盟猜出这人正是失踪多日的仙盗魔主墨云野。这让仙盟倍感震惊。
阮正的原话是：“不知道苏掌门是否有什么隐衷，这个墨云野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如果苏掌门受到了他的挟制，可以请求仙盟的帮忙，我即刻就派人过去。”
躲也躲不掉，白企歌赶紧回道：“不用派人过来，个中缘由，我会亲自到仙盟说清楚。”
阮正应了一声：“那就有劳苏掌门即刻启程了，我等在极仙门恭候。”
问罪问得如此客气，但结果却不由分说。
白企歌忽然觉得，阮正的性子不是软，反倒是不怒自威，刚柔并济，大有统率之风，将来继承万仙尊首这个名号，也许他当仁不让。
阮正既然让白企歌即日启程，那么此刻摆在他面前就只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带墨云野走。
一个是让墨云野走。
于是白企歌询问了当事人的意见：“要么我现在押着你去仙盟，然后告诉所有人你强迫我为你疗伤，血雁门、雷仙门、暗盟会的事，都是你干的，所以事情都是你做的，让他们好好治你的罪。要么你现在就离开药仙门，再也不要回来，我自己去仙盟请罪。”
墨云野伤势好转，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回道：“仙盟算个屁，我跟你去，闹他个天翻地覆。”
白企歌毫无意外：“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然后白企歌就当着墨云野的面，忽然调动内力，化出仙索，将墨云野捆了个严严实实。
墨云野被捆成一个大粽子，有些好笑：“你该不会觉得这条破烂绳子能困得住我吧？”
白企歌没理会他，兀自说道：“你放心，三日之后仙索自动解开，我会让年鹤好好照顾你，三日之后，你就走吧。”
“你觉得你师门里的这些臭鱼烂虾能看得住我？”墨云野被他先发制人，显然有了些怒气。
白企歌翻身做主一般：“你也知道，当一个人在使用内力的时候，另外一人宛如废人一个吧，这条仙索捆住你，绰绰有余。”
墨云野叫了他的名字：“白企歌，我小看你了啊，造反的后果是什么你知道的吧。”
白企歌回他：“这三日，我会一直调息，不会让你有机会脱身。”
留下这句话，还有咬牙切齿的墨云野，白企歌便将丹房的门关上，又在门外设了结界。
墨云野的怒骂声从窗缝里漏出来：“白企歌！你敢走！信不信我屠光了你师门上下，活活扒了你那几个徒弟的皮，再一把火烧了你整个药仙门！！”
白企歌置若罔闻，调整结界连带声音都封闭了。
随后，在大殿交代了年鹤一些事宜，白企歌立即就启程。年鹤发觉情况不对，但没敢多问，只能叮嘱几个师弟，同他一起看好被锁在丹房的墨云野。
云山，一道快剑御风而行，白企歌持续使用着金丹的内力，一刻都没有停歇。
极仙门处在地大物博的天虞山，钟灵毓秀，是百年名门仙族，自有仙山庇护，远离尘嚣。所以去极仙门的路途遥远，地势险要，且途径多地。
白企歌不常常去下界，御剑赶了大半天的路，他不想夜间飞行，所以只能暂时回到地上，打算找个镇子先留宿着。
刚过了山门，看了看地界，这是一个叫雨花镇的地方。
现在不过酉时，按理说正是人来北往，食堂酒肆门庭若市的时间，但从白企歌进了城开始，便觉得镇中人迹罕至，大白天关门闭户，偶有车马也是匆匆驰过，不做停留，一片死气沉沉，冷冷清清的样子。
他查探了一下，周围没有弥漫四溢着任何妖气或者鬼气，不像是有邪祟作乱，而且小镇依山傍水，古朴清幽，怎么看都是一个好地方才对。
白企歌疑惑着，敲开了一家客栈的门。
所幸不是真的荒无人烟，客栈虽然大门紧闭，但里面还是有些热闹的，跑堂的掌柜的一应俱全，还有三三两两的食客在吃饭。
这就更奇怪了。
既然还有生意，为何大白天的关门闭户？
一个伙计跑过来给白企歌指引，看见来人仙风道骨，白衣胜雪，手持的佩剑还隐隐剑光四射，仙气凌然，当即明白过来这不是一般人。
伙计开口道：“哟，这是哪位仙君吧，请坐请坐。”
世人对修真之人都颇为尊崇，而且这人出尘俊逸，便不禁多看了两眼。
白企歌等伙计端来了茶水和菜肴，这才开口问道：“这镇中是怎么回事，青天白日的外头人这么少？”
那伙计机灵，人又是个自来熟，立马就聊开了：“这不是太阳要落山了吗，这时节天黑得快，所有人都不敢在外面逗留，都赶回家去了。”
“为何如此，是否闹了什么邪祟，此处可有仙门管辖？”
白企歌并不是想理闲事，即使问了，哪怕真有点什么乱子，他也不会管。自有辖区的仙门会管，轮不到他插手。
他这样问，纯粹是因为好奇而已。
伙计语气有些为难，欲言又止的模样：“这不就是最近闹、闹闹……”
“闹鬼？”白企歌皱起眉头。
伙计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似乎还有点难为情：“是，也不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这回答着实奇怪。”
“闹鬼是其次，主要还是闹那个，采、采花……”
“采花大盗？”白企歌问，但这又有什么难说出口的，采花大盗这种事，仙门不管，自有官府去管。但这伙计话才说一头，他问是否闹鬼，伙计竟也没有直接否认。
正想细问，结果伙计这时被掌柜的叫了过去，他将擦桌子的毛巾抛到肩上，回了一句：“总之是个女流氓！这镇上清秀一点的男子都被她戏弄过！”
女流氓？
白企歌以为他会说是个鬼流氓，于是更听不懂了，也许这伙计说话就是这么没头没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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