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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余恨5

谢菁推开山庄最深处紧挨着夫人卧房的那间暗室的门,海风涌入,房内灯火明明暗暗,众人跨入室内,谢箐指着室内供桌上的灯盏,“你们来看吧,他们的命灯全都在这了”。

众人俯身过去,果见那供桌上搁着几盏陈年油灯,那灯油似血一般的猩红,灯盏底座都刻着名字,一一望去,由内而外分别写着“云泠、缃叶、朱樱、紫烟、浅云、琬琰、竹月、苍艾、暮山、缟羽”,其中,刻着“云泠、朱樱、紫烟、浅云、苍艾、暮山”的灯盏已灭,焱雀三人露出不解的神色,谢箐解释道:“命灯,是以腕血混合灯油以术法所制,灯灭人亡,是报死讯的装置”。

苏一心道:“苍艾是我和蜜儿联手所杀,紫烟是沈妩君,这个朱樱和浅云不知是谁”。

谢箐道:“有画像,一看便知”,她伸手在供龛下一阵摸索,随着“咯哒”一声轻响,从供龛下弹出一个隐藏的抽屉,抽屉里有几卷陈年卷轴,卷封上一一写着名字,苏一心打开卷封上写着“浅云”字的卷轴,一张熟悉的面孔跃然于画卷之上,苏一心、柳珘二人齐声道:“银巧”。

是了,那素笔勾勒出的画卷中人眉眼,赫然是一花楼内那擅使术法的银巧娘子,只见画卷上她笑脸盈盈,怀里还团着一只眯着眼,毛色火红的狐狸,画卷右上角有一行小字,炎骑军豹骑参将徐卯之女,徐妍妍。

柳珘道:“原来是炎骑旧部的遗孤,据侯爷所说,当年叛王之乱后,炎骑百夫长以上将领皆被斩首,想来家眷也流离失所,难道这些人,都是炎骑遗孤?”

谢箐点头道:“正是”。

苏一心又拿出卷封写着“朱樱”二字的画卷,打开来,众人便又看到一张妖邪艳丽的面孔,苏一心低声道:“原来是她”。

柳珘露出茫然的神色,苏一心忙把在北漠王陵的遭遇细细说来,末了叹道:“我原本还想劝她弃暗投明,哪知她下一刻便被长公主杀害了”。

这画卷中人便是当时王陵内布下血人阵的红衣女子,画卷中的她一袭红衣,依旧美艳得不可方物,画卷右上方同样有一行小字写着:炎骑军狼骑统领林烈亲妹,林葵。

苏一心道:“这豹骑统领孟驰未死,想来这林烈定也逃脱了昔日斩首之刑,只是不知如今身在何处?”

他此问意在谢箐,却见谢箐摇了摇头,“山庄外的人事我一概不知”,苏一心不疑有他,便拿出第三个卷轴打开,画卷上是一个蓄着短须的男子,眉目间自带着一股俊朗,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作画之人下笔传神,把他神色中那种放荡不羁展露得惟妙惟肖,画卷右上角写着:炎骑军□□副将付远山之子,付焽,苏一心道:“果然是他,他当时就是这样一副神情,冒着大雪,撑着油纸伞上山来,出手便是杀招,师傅因我突然出现分了神,遭他重创晕厥,我忙往后山逃跑,他在一处温泉洞穴堵住我,本来取我性命易如反掌,是当时已化人形的蜜儿挺身而出,拼死相搏,他根本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十来招便打得蜜儿几近形神俱灭,又用水刺将我钉死在洞壁,他以为我和蜜儿必死无疑,便撑伞要走,我和蜜儿合力拼死用水箭杀了他,我撑着一口气才等来师傅相救,蜜儿几百年的修为功亏一篑,再也化不了人形了”。

苏一心把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斗法用一种几近哀婉的口气描述出来,众人都屏息听着,柳珘也不知该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背,指着抽屉里的卷轴道:“别想了,接着看吧,现下弄清楚他们每个人的身份更重要”。

苏一心点头,伸手去拿写着“紫烟”的卷轴,手伸到一半却停滞在半空,嘴唇紧紧的抿着,柳珘又拍了拍他的后背,替他拿起画卷,打开来果然是苏氏大夫人那令人憎恨的面孔,画卷中的沈妩君一身金银玉翠,好不奢靡,画卷右上角写着:炎骑军□□参将隋南之女,沈妩君”,柳珘嗤道:“这妖妇倒是坦荡,别人都用化名,唯独她以真名混世”。

苏一心道:“她姓沈而不姓隋,想来定是随母姓,如此一来,即便用真名也不会和叛军将领有所牵扯”。

柳珘又准备伸手去拿剩下的画卷时,谢箐阻道:“不用打开了,剩下的都是空白的,这些画卷都是江云为夫人缅怀故人所作,尚在人世的人不会出现在画卷上”。

柳珘皱眉道:“那剩下那些人,我们即便知道是炎骑旧部的家眷,也还是不知其身份,即便回了皇都,又该如何查起?”

谢箐道:“江云和江泠的身份我知道,他两是豹骑统领范苛的儿子,真名分别叫范崇宇和范崇岳,江云为已故之人作画,此时他殒命,却不知道还有谁来为他画下遗容尽表哀思,呵呵,想起他我就恶心,枉我当年情窦初开时竟对他这种人芳心暗许,以为可以促成姻缘,简直恶心至极”。

“你们知道吗?夫人爱而不得,经年累月的服用须臾繁花所制的□□,做那虚无缥缈的黄粱美梦,她总跟我说她在梦里与心爱之人生儿育女,执手偕老,荒谬,她那个心爱之人早已化作尘土一堆,且从不肯入她梦中,一心痴念噬魂蚀骨,江云十八那年便钻了这个空子爬上她的床,他以为夜黑风高的没人知道,岂料都被我看在眼里,你们来之前,夫人就因药瘾内里虚空了,我娘亲从前便是她的侍婢,受尽了刁钻刻薄的洛川郡主百般折磨,叛王之乱后我娘亲死于满门抄斩,她以为她救了我,我便会对她感激涕零,死心塌地,呸,若不是洛川王室造反,我娘亲何至于殒命,那么多年我在她身边也是受尽凌辱,还不如在十六年前的那场灭门之祸里死了,前夜我故意让她看见那两具活死棺,她已经戒了一段时间的药了,果然受不了刺激又开始服用,我就知道她大限将至,命不久矣,还得多亏你们,是你们让她在悔恨和不甘中自取灭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闭嘴”,柳珘冷冷道:“他们作恶多端,你也不是什么品行端正的善良之辈,少在这里污言秽语”。

“呵呵”,谢箐笑得浑身颤栗不止,好不容易才平息,“这位少侠,我劝你对我客气一点,否则我也能叫你死的很难看”。

柳珘眉头一皱便要拔剑,苏一心闪身挡在谢箐面前,阻道:“稍安勿躁”。

柳珘又是一声冷哼,侧头却发现焱雀从进屋以来一直在众人背后站着,她没有换下喜服,那鲜红衬得她脸色惨白木然,室内安静下来后,众人都望向她,她脸上的胭脂水粉被泪痕划得支离破碎,犹如一道道在白瓷上蜿蜒的裂痕,苏一心上前拉起她的手,正欲柔声安慰,却听她木然开口道:“应该还有……”

众人茫然,苏一心柔声问:“还有什么?”

焱雀木然道:“应该还有一个灵位”。

谢箐点头称是,“的确应该还有一个灵位,那灵位属于洺王甄文烨,原本同二位少主的命灯设在一处,只是此刻却不知为何瞧不见了,二少主少年早逝,故去多年,也不知大少主如今是否安好?”

众人在室内四下探寻了一番,谢箐也毫不知情,幸得苏一心谨慎,敲了敲供桌后的墙壁,发现内有中空,又在桌下找到了一处凹陷,伸手并指一摁,设有供桌的那方墙壁向外打开,露出了另一间暗室的入口,那间暗室顶部有一四方气窗,月光倾泄而下,投出明明暗暗的光影,那光影中另有一处供龛,供龛上果然设着一个牌位,上书:大煌洺王甄文烨之灵位,灵位前除了将熄未熄的香烛,还有两盏命灯,一明一灭。

焱雀往苏一心身旁缩了缩,脸别了过去,苏一心想要将她揽入怀中,伸出手却也只在她肩头拍了拍,柔声道:“没事的,别怕”。

柳珘率先跨入暗室,走到那供龛前,借着月光向那两盏油灯座上的刻字瞧上一眼,那熄了多年的油灯下刻着清晰的“赋惜”二字,柳珘愣了愣,忽而冒出一层细密的白毛汗来,过往种种一一浮现,流光水榭里出尘绝世的薛赋惜,帝师府内勾魂夺魄的薛赋惜,校场上箭不虚发的薛赋惜,桀山湖泊旁踏马而来姿态轻盈矫健的薛赋惜,镇北军大帐里心细如发的薛赋惜,万千个重重叠叠的人影搅得他头痛欲裂,他甩了甩脑袋,回身时脸色惨白如纸,磕磕巴巴的问:“谢箐,你刚刚说……二少主……少年早逝,故去多年?”

离开暗室后很久,众人都没有再言语,焱雀怀里抱着亲生父亲的牌位,静静地坐在院落中的石桌旁,身旁还有静静躺着的两具金棺,棺内的颜如故和谢云焱脱离金针后陷入了昏睡,月光洒满焱雀全身,像一尊毫无生机的雕塑,谢菁寻遍了整座山庄后返回众人所在的院落,气急败坏的道:“天杀的江云,居然把山庄所有值钱的金银珍宝尽数转运了,只留下偌大的一个空壳子,若不是夫人一把火将整个莺歌燕舞楼与他烧成灰烬,若他现在尚有半具残尸,我定要将他挫骨扬灰才解恨”。

一直守着两具金棺的战鸽道:“那些一夜之间消失的江湖客和巨额的财富连同这山庄所有人都被转移了,谢云泠和江云一死,这里就是一座庞大的海上巨棺,难道我们就在这里等死吗?”

苏一心和柳珘却只愣愣的望着月光中一身喜服的焱雀,她已将绾起的长发解散了披在背后,脸上的死灰色半分未退,柳珘捅了捅苏一心,道:“你去劝劝啊,她最听你的话了”。

“我劝不了”,苏一心摇头道:“这不是我能劝的事”。

谢菁胡乱骂了一通后气喘吁吁的在台阶上坐下来,事已至此她也无可奈何,盯着庭院里的焱雀看了半刻,联想到这个女孩的身世和见到那两盏命灯后的反应恍然大悟,怪笑道:“原来她就是大少主心仪的那个姑娘,呵呵,呵呵呵呵,真是天意弄人”。

苏一心皱眉问:“何意?”

谢箐道:“先前皇都有人传讯给夫人,说有位小郡主知道了大少主的病症仍守口如瓶,虽同大少主颇多牵扯,却处处坏大少主的事,大少主不仅没杀她,底下人动手还受到了大少主的怒斥,后来又传今年元宵,大少主同那位小郡主待在一处一夜未归,想来恐怕已有了肌肤之亲,大少主那般人物,竟也会对女子心生情意,这女子还是夫人心心念念要杀的人,命运多舛真可谓是匪夷所思”。

柳珘吐出一声悠长的叹息,用手肘捅了捅从暗室出来便一脸悲悯的苏一心,低声问:“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

苏一心答:“我也是北漠客栈那晚大约猜到的,可她不说,我便不问”。

战鸽道:“我还一直奇怪,都说太子师文采卓绝却不擅武艺,怎么北漠客栈那晚一出手便是凌厉杀招,原来是蝙蝠公子薛衍墨,帝师老来得子,竟是双生,薛赋惜故去多年,难道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薛衍墨顶着双重身份为非作歹?”

谢箐道:“你说的对也不对,他们二人确是同一人,只不过不是刻意扮演,而是迫不得已”。

“双生子十五岁那年,夫人得知了宿敌于西疆出没的消息,大少主自告奋勇要亲去捉拿,二少主也执意要跟去,夫人拗不过便同意了,临行前按山庄规律留了命灯,饶是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仍是二子去,一子回,夫人吩咐用秘术保存二少主尸身,大少主便疯魔了,整整一年把自己关在房里守着那尸身,折磨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我至今还记得一年后的那日清晨,房里爆发出哭喊声,我陪着夫人冲入房中,大少主在二少主尸身前匍匐痛苦不已,嘴里却喊着哥哥,哭得晕厥了一整日,到夕阳落下,大少主睁开眼,又恢复了常态”。

“夫人请了众多名医,都诊不出病症所在,后来是一名高僧断言,大少主哀思过度,患了重魂之症,也就是一具身体里有两个魂魄共生,于身体无碍,没有可治之法,除非已死之人自身醒悟,大少主听后欣喜若狂,扬言无论如何欺瞒,都要与弟弟共生到死,夫人也没有别的办法,后来大少主年满十六岁时离开山庄,远赴东都,这些年来,大少主每夜都会施术,通过铜镜观望弟弟尸身,跟那尸身说上许多的话,或许一阴一阳,白天黑夜不得相见,他心里始终挂念着弟弟,也始终不愿承认弟弟的死”。

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谢箐略微喘了喘,身旁的柳珘三人无法言语,静坐如雕像的焱雀却披着一身月光站了起来,望向谢箐面无表情的问:“薛赋惜的尸身在哪?”

山庄毗邻悬崖而建,最靠近悬崖的一侧院落可清晰的听见海浪拍打在崖壁上的声音,一天一夜后,窗外此刻月光皎洁,海面波光粼粼,焱雀就坐在院落东侧屋内的床榻边,凝目细看着床榻上的人的面容,那是一张同薛衍墨一摸一样的出尘绝世的脸,眉眼间却尽是少年的稚气,神色安详,面色红润,仿佛在沉睡,焱雀伸手扒开了那人胸前的衣衫,左胸果然有穿心的血孔,胸腔却毫无起伏,这竟是一具早已死去多年的少年尸身,焱雀掩好他的衣衫,抚摸着他的脸颊,自言自语道:“小哥哥,好久不见,我……我都记起来了”。

焱雀七岁那年,颜如故在西疆日落山栖霞湖边建了竹屋,焱岚白日里会带着小焱雀漫山捕猎,砍柴,下湖抓虾摸鱼,也会在湖边教她习剑,日落山人迹罕至,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惬意安然,直到那日,颜如故抱恙,焱岚忙着寻药,不防备与跟在身后的小焱雀走散了,小焱雀哭哭啼啼的在密林里越走越深,在一处深山溪涧旁,小焱雀捡到一个昏厥的少年,善良的小焱雀喂水给他,他才悠悠转醒,醒来虽气弱,却仍是凶神恶煞的把小焱雀吓哭了好几次,少年威吓小焱雀,说自己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来人间讨债,被鬼差发现了打成重伤晕厥在此,如果小焱雀暴露自己的行踪,就要带她一家一起下十八层地狱,未经世事的小焱雀唯唯诺诺的听他命行事,为避蛇虫便扶着少年躲入溪涧不远处的一处洞穴,还给少年摘来野果饱腹,少年才罢休,问了小焱雀许多,小焱雀知无不言,直到洞穴外传来焱岚的呼唤,少年道:“看在你今日对我言听计从的份上,你回去吧,我不抓你下地狱了,只是回去了莫要多嘴,不然我还要来找你”。

小焱雀被焱岚领回家后,只说自己在林间太过害怕所以藏到洞中,绝口不提少年的事,但一直心神不宁,总担心洞穴里动弹不得的小哥哥会不会饿肚子,吃晚饭时还偷摸藏了一个红薯和一只鸡腿,用小竹篓装了,打定主意等夜深了偷摸着给小哥哥送去,真到了夜深时,她悄悄拉开家门,却见林间浮起无数阴诡的火焰,她还来不来“哇哇”大哭,就被焱岚一把捂住了嘴。

那夜,栖霞湖旁一场浴血厮杀,百余黑衣人围攻一家三口,还放火烧了竹屋,火焰冲天,几乎映亮了半壁天空,小焱雀一直被颜如故护在身后,一双明眸映着冲天的火光,在打斗的间隙间,小焱雀被一把揪住了后颈,只听揪住她的那人冷声喝道:“别动,动就拧断你的脖子”,那声音赫然便是白日里那自称重伤的少年。

情急之下,焱岚拽着颜如故跃入湖中,少年冲湖面大喊:“不想她死,日出之前到山间溪涧旁的洞穴来”。

少年拽着小焱雀跌跌撞撞的回到白日所在的洞穴,把她一把推进洞穴中时,小焱雀一直护在怀中的小竹篓跌在地上,滚出一个红薯和一只鸡腿,少年本要威言恐吓,却不由得一愣,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此时洞外传来一声呼唤,那声音低弱怯懦,少年听见后不由地脸色一变,一边嘴里念叨道:“不是叫你在山外客栈等着,不要跟着来”,一边走出洞外。

片刻后,少年从洞穴外返回,换了一身碧色袍衫不说,神情模样也似换了一个人一般,身上戾气一扫而光,神色惊惶,目光在本就不大的洞穴内来回扫视,最后落在瑟缩成一团的小焱雀身上,少年稳定住心神,试探着凑近她,试探着问:“小妹妹,你冷吗?”

小焱雀抬起头,仍是止不住的颤抖,少年立马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小焱雀害怕他靠近,他便离她远远的,又忍不住担心的朝她张望,二人目光相接时,小焱雀感到一阵暖意,低声怯懦的问:“小哥哥,你到底……是人是鬼?”

少年听她问话,不由地“扑哧”一声笑了,“我当然是人”。

小焱雀摇头,“你白日里跟我说你是恶鬼,要我乖乖听话,否则就带我一家下地狱”。

少年收敛了笑容,神色悲凉,道:“我……我吓唬你的,对不起”。

小焱雀又问:“那你为什么要带人来和我娘亲还有大哥哥打架?为什么要烧我家的屋子,为什么要把我抓到这里来?我还怕你饿了,给你带了吃的”

少年咬着唇道:“对不起”。

洞穴中一阵沉默,阴冷的风穿出穿进,少年猛地打了个喷嚏,许是少年给的外袍温暖了女孩的身体,少年眼中的悔意消解了女孩的惊惧,小焱雀起身来,披着外袍靠近少年,在他身旁蹲下,低声刚要开口说话,却听见洞穴深处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两个**的人影如鬼魅而至,少年大惊之下将小焱雀一把抱在怀中,却被大力扯开,小焱雀惊叫一声后被迅速蒙住了双眼,只听见一声短促的呼嚎,就好像被捉住了以后一刀毙命的野兔,小焱雀被蒙着双眼抱起,耳旁是焱岚的声音,“小鸟儿,跟大哥哥走,别怕,他不会再伤害你了”。

“小哥哥,你那时将我抱入怀中,是想保护我,对不对?我要怎么跟我娘亲说呢,她杀错人了呀,她杀了一个无辜的人,你因我而死,我却在许多年后才知道真相,小哥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焱雀同那具少年的尸身以额相抵,眼泪顺着少年的脸颊滑落,少年仍是神色安详,朦胧的余光中,焱雀发觉房内正对着床榻的案几上的一面铜镜泛出幽蓝的光,一个人影在那光晕中浮现,光晕一瞬明暗,竟似镜中那人影想逃,焱雀红着眼扑到铜镜前大喊:“薛衍墨,出来见我”。

“祭月典那夜,在琳琅长街上用箭射穿我肩膀的是你,对不对?”

“风城那夜,你故意装作迷路引我同去,我昏迷后你与孟驰,江泠会合,第二天又故意自伤用先生来蒙蔽我,后来我怀疑你,你又巧舌如簧的欺骗于我,对不对?”

“客栈那晚,你故意弄晕苏一心,和婉莜演了一出戏给我看,就是为了让婉莜顺利带走掌事和公主,对不对?”

“你故意在我面前惨死,长公主也是被你杀害的,对不对?”

“你说话”。

“对”,镜中人影冷冷答道:“你说的都对,不止如此,柳氏父子的惨剧也是我一手策划,卢坤所为也是受我指使,风城那夜,孟驰同我说了卢坤同柳莹的关系,我回曙城当晚就以治伤的名义约见卢坤,利用了他的仇恨来达到除掉镇北将军的目的”。

“还有,空城那夜,抓了你的父母,把他们封进活死棺,用战鸽的血下血封咒的是我,让你们来余恨山庄送死的,也是我”。

焱雀披头散发,在那面泛着幽蓝光晕的铜镜前状若疯癫,“你到底有没有对我说过哪怕一句真话,有没有?”

镜中人影沉默了,焱雀此刻已无人样,像一只即将魂飞魄散的鬼一般瘫软坐倒,铜镜泛出的幽蓝光晕明明暗暗,映得她脸上的泪痕斑斑驳驳,良久,焱雀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哽咽道:“我想再见见他”。

“你再也见不到他了”,镜中人影道:“你把鹤唳送给他,让他想起来他是已死之人,等于亲手杀了他”。

“死了?”,焱雀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喃喃道:“两次都因我而死?”

“不是两次”,镜中人影道:“第一次是因为我,因为那天白日山间无风,你走后我慌忙出山去布置人手,没有及时探查洞穴,不知那洞穴竟另有窄道通往别处,夜间挟持你到那,我也没料到他担心我安危会跟着进山来,我让他进洞穴同你呆在一起,自己在洞穴外严防死守,呵呵,听到他的痛呼我赶进来的时候,你娘亲正好把鹤唳从他胸口拔出来,那鲜血溅了满地,他连句话都没有来得及留下”。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后,焱雀起身,冲着铜镜道:“再见就是你死我活”,言罢向外走去,在她的双手搭在门框上,即将拉开门离去时,镜中人影开口道:“我爱你”。

焱雀没有一丝停顿犹豫的拉开门,苏一心一直守在门口,见她披头散发的出来,连忙为她拨开乱发,又用丝绢去擦她脸上的泪痕,柔声问:“见到他了吗?”

焱雀一口鲜血喷出,摇摇欲坠时被苏一心打横抱起,苏一心望了一眼房中仍泛着幽蓝光晕的铜镜,即便知道镜中那人是昔日授他圣贤之道,受过他崇敬叩拜的恩师,他的目光中仍凝聚起了浓重的杀意。

柳珘和战鸽在院落大厅里守着两具金棺,苏一心抱着焱雀回来时,柳珘赶忙上前,见焱雀唇边挂着血,急道:“不是说薛衍墨会隔着铜镜出现,这怎么还受了伤,他有这么大的本事隔着千万里从铜镜里伤人?”

苏一心小心翼翼的将焱雀放在凳上,摇头道:“不是,这是心伤”。

柳珘脑中响起谢箐的话,“大少主同那位小郡主待在一处一夜未归,想来恐怕已有了肌肤之亲……”,又忆起当时薛赋惜唇角的伤和焱雀躲躲闪闪的表情,大惊失色道:“她和薛衍墨真的……”

“你别乱猜了”,焱雀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说道:“没有的事”。

柳珘拍了拍胸口,庆幸道:“还好还好,还好你没有那么傻”。

苏一心问:“喝点水吗?”

焱雀点头,苏一心将她扶起,喂了她一些温水,焱雀自己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谢箐拎着食盒走入厅中,一边在桌案上布菜一边道:“这是我最后一次伺候人,等吃饱了,我带你们离开这里,就算我报答你们救我出苦海,上岸咱们就两清了,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众人围着桌子坐下,战鸽道:“这岛上撤离得干干净净,我们如何离开?”

谢箐狡黠一笑,“山人自有妙计,别啰嗦了,赶紧吃吧”。

饱餐一顿后,众人恢复了气力,焱雀和柳珘换下了一身喜服,休整了一番后,谢箐道:“跟着我走吧,保管让你们安安稳稳的回到岸上去”。

原本空无一物的海滩边不知何时凭空出现了一艘渔船,那渔船不大,却很是洁净规整,驾船的是一个黝黑精壮的青年,谢箐上船后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一头扑入他怀中,红扑扑的脸颊磨蹭着他结实的胸膛,甜甜蜜蜜的喊着“陆郎”,青年也大大方方的将她揽在怀里,还低头在她颊边一吻,众人只好别过头去兀自天空海面的乱看一通,待一对鸳鸯亲昵完了,谢箐才引见道:“这是我的情郎,姓陆,单名一个平字,原本是给山庄供应新鲜海货的渔夫,不算山庄中人,前夜出事后,我就传信给他让他来迎我们,他对这片海域熟悉得很,保管能让你们安稳上岸”。

众人见过礼后,陆平尤自驾船去了,谢箐望着他的目光缠绵悱恻,渔船渐渐驶离孤岛,岛上宏伟的山庄也将逐渐成为了天地间的一处荒凉所在,柳珘和战鸽照旧不适应船身颠簸,在船舱内稳坐不动,焱雀倚着船舷眺望,苏一心如来时一般陪在她身旁,海鸟在二人头顶盘旋嘶鸣,天高海阔,云淡风轻。

江云在孤岛崖边眼见着那艘小船驶离,他的身旁是一座新墓,墓碑面朝大海,用鲜血写就的碑文已被海风吹得干透,江云抚摸着墓碑上“洛川长郡主谢云泠之墓”的字样,垂目望向崖下风声相向,怒浪拍崖,喃喃道:“夫人,山庄里人我都送下去伺候您了,您先委屈一阵子,待少主大业得成,我三跪九叩来此迎您入葬皇陵”,言罢,江云面无表情的反身走回山庄,走到最靠崖边的那处院落,推开那扇门,薛赋惜的尸身仍静静的躺在床榻上,面目安详,江云走到铜镜前,并指画过镜面,随着他手指的动作,铜镜又泛出幽蓝的光晕,镜中人影浮现,江云冲铜镜单膝下跪后将连日来发生的一切全盘托出,镜中人影默默聆听着,末了只吩咐了一句,“尽快同你的人马汇合,还有,谢箐必须死”。

铜镜恢复如常后,江云回头望着薛赋惜的尸身,喃喃道:“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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