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不安地跳动着,将墙上的山水图映照得忽明忽暗,原本雅致的书房此刻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陈少爷垂首立在阴影交界处,额前的碎发已然被冷汗浸透。
“怎么会找不到呢!那么大一个人,怎么会找不到呢!”
愤怒的斥声在屋内回荡,满屋侍从霎时间跪成一片,大气都不敢出。
尚茴来回踱步,心中的怒火逐渐升腾,忽然一个急停,她转过身,目光如电般射向陈少爷:“我问你,那姓江的近日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陈少爷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双腿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还没开口,尚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骤然锐利,手指猛地扣住桌角:“那布防图呢,可还在你那儿?”
知道自己不能再隐瞒下去了,陈少爷深吸一口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主君……实不相瞒……那布防图……丢、丢失了……”
他声音轻得像一片枯叶落地,却在寂静的书房内激起刺耳的回响,尚茴身形未动,掌下的桌角却“咔嚓”裂开一道细纹:“你说什么?”
她缓缓俯身,声音裹着凛冽的寒气,轻得可怕:“你再说一遍?”
陈少爷的额头死死抵着地面,冷汗顺着鼻尖滴落:“主君明鉴……属下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图纸明明一直有好好保管着,可不知怎么就……”
突然,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忙抬起头:“但、但是!我手下的侍卫在院子里发现了一个木偶!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利用木偶偷了布防图……”
他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只恨不得将整个人都缩进地缝里,尚茴的脸色已然变得铁青,凤眸中翻涌着滔天杀意,厉声开口:“来人!立刻传侍卫统领前来!派遣精锐人手,去把江远潼给我抓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稍作停顿,尚茴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疫毒可以投放了,他想过去救人,那便让他救,我倒要看看,一个乡野郎中,到底有何天大的本事能阻拦我!”
…………
江远潼赶去塬城时已是黄昏,这一路昼夜兼程,早已记不清自己究竟走了多少日,夕阳的余晖如血一般洒在大地上,将整座城池都笼罩在了一片诡谲的赤色阴霾之中。
他风尘仆仆地赶去军营,身上的衣衫破旧不堪,头发也凌乱地散落在额前,模样跟叫花子相差无几。因此,当江远潼出现在营地外时,守卫的目光便多了几丝怀疑:“站住!来者何人?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江远潼强压下急促的喘息,努力让呼吸放平:“我有万分火急之事找周将军。”
守卫挑了挑眉,露出一抹嘲讽的神色:“周大将军哪儿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去去去一边去!”
“劳烦通报一声。”江远潼踉跄着上前一步,“您跟他说我姓江,他会让我进去的……”
话音未落,守卫忽地抬手,手中长枪猛然横扫,直接将江远潼掀翻在地:“你姓海都没用!”
江远潼挣扎着支起身子,声音嘶哑又坚定:“此事关系重大,耽误不得!还请您进去通传一声……”
守卫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话:“少在这儿啰嗦了!要么你自己等将军亲自出来,要么就赶紧离开,别影响我们执勤!”
“你这人——”
“怎么了,何人在此围堵?”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江远潼艰难地扭过头,眼中骤然迸发出希望的光彩:“舒大人!”
舒归念眉头微蹙,待看清眼前这位蓬头垢面的身影竟是江远潼时,神色一惊,显然没料到会在此处遇见他:“江大夫,你怎么——”
那守卫见势不妙,立即缩着脖子退到一旁当起了鹌鹑,江远潼急忙扯住舒归念的胳膊,干裂的唇间挤出嘶哑的声音:“来不及解释了!舒大人,我有军情大事要告诉你们!”
…………
营帐内,烛光摇曳,光影在桌子上摇动着,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尚十六垂眸,将视线定格在那张布防图上,低声问:“江公子,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方才,不论是尚茴的阴谋还是乐言的遭遇,一桩桩一件件都被江远潼和盘托出,帐内一时空气凝滞,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秦渊微微拧眉,沉思片刻后问:“城中这两日可有大面积生病的迹象?”
舒归念开口:“没有。”
尚十六点了点那布防图上的一行朱砂小字,声音有些沙哑:“上头写了,具体时间还有两日。”
“不,这东西已经不可信了。”舒归念忽然站起了身,沉声道,“江公子拿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一路跑到西北来,他们不可能没有察觉,计划必有变动。”
可投毒是早晚的事,若不及时防范,恐怕会酿成大祸。
周与舒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头,沉吟片刻后,他抬眸看向众人,声音低沉有力:“这几日先加强城内的巡逻和防御,严查市集往来货物、水源及粮仓,尤其是医馆和药铺,一旦发现有可疑迹象,立刻采取措施。”
话音刚落,周与舒看向江远潼,声音放轻了些:“江大夫,你随我来。”
看他神情凝重,江远潼顿了一下,起身跟上,二人穿过重重营帐,掀开最深处一顶青灰色的帐帘,帐内陈设简朴,应当是周与舒平常歇息的地方。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周与舒一语不发,江远潼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低头看着地上交叠的影子,自己的那道显得格外单薄弱小。
气氛就这样僵持了很久,江远潼无意识地攥紧衣袖,终于忍不住先开口:“周与舒……”
周与舒转过身来,目光定定地看向对方,千言万语在唇齿间辗转,也终究化为了一声轻叹:“潼潼过来,只是为了说这件事?”
视线掠过对方磨破的衣襟、染血的绷带,以及那双布满血丝却依然清亮的眸子,周与舒胸口蓦地一疼,此番赶来西北,想必是日夜兼程风餐露宿,定然吃了很多苦,若非心怀大义之人,又怎能承受得住这般折磨。
再次听到熟悉的称呼,江远潼垂下眸子,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怎么,我好歹是个大夫,来这儿还能帮你忙呢,你不希望我来啊?”
他扯了两下身上破旧的衣服,故作轻松道:“反正治病救人,在哪儿不能救。”
周与舒微微拧眉:“这不一样,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哪里不一样了?”江远潼突然上前一步,仰起脸,跳动的烛火在他眸子里碎成点点星光,“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战之责,我身为医者,更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周与舒的指节在身侧紧了又松,未尽的话语尽数凝在唇边,江远潼扯住他的衣袖,声音骤然低了几分:“更何况,我也希望自己能帮上你一点忙。”
才刚互通心意没多久就要面临生离死别,江远潼有私心,他想和周与舒待在一起。
晚风忽地吹进帐内,烛火摇晃了两下,将两人的影子纠缠成一团模糊的轮廓,分不清彼此。
“尚姑娘让我做出选择的时候,我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做。”江远潼轻声道。
他轻轻抚过案上那盏微凉的茶,水面倒映着一双略显迷茫的眉眼。
江远潼没有一点儿关于族人的记忆,那些本该刻骨铭心的深仇大恨,于他而言却是一段从别人口中听到的零碎的故事,他看不见部族覆灭那夜的烽火连天,也听不见亲人离散时的恸哭哀嚎,甚至连故乡的风是什么气息也无从知晓。
他是江水送来的孩子,在中黎的土地上长大,喝着这里的水,读着这里的书,真相如惊雷般劈开迷雾,那些仇恨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传来,遥远得近乎虚幻。
当一切真相浮出水面,江远潼确实有心想过为族人复仇,可他没想到尚茴的计划会这样极端。
正义不应该是让新的亡魂去祭奠旧的亡魂,灭族之仇,也不应该让那么多无辜百姓遭受灭顶之灾,若复仇的代价是更多人的生命,那这仇恨究竟是终结还是新的轮回?
周与舒是个将军,以血肉之躯筑成一道永不坍塌的城墙,守护着千万中黎子民,江远潼也希望自己可以为他做一些事,而不是以“复仇”的名义去摧毁这些被守护的生命。
他的爱人,是天底下最英勇的儿郎,所以——
江远潼抬起眸子,唇角扬起一抹清浅却坚定的笑意:“我想与你并肩而立,奔赴每一个战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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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西北战乱(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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