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些日子,石老先生带着江远潼去了郊外。
平旷的原野上,有好些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放纸鸢,马车没有停下,直到驶去更远的地方,来到有溪流的山脚下,石老先生提起药箱,淡淡地道了一声:“下吧。”
江远潼跟在他身后下了车。
先前石老先生来此处考察过了,此座山上野生生长了不少草药,很适合带江远潼来这儿授课,毕竟亲身实践也是一种至关重要的学习方式。
小溪旁的灌木丛正巧攀附着一丛丛金银花蔓,石老先生随手指过去,让江远潼把它的名称、功效等这几日学到的有关内容全部说一遍。
江远潼曾认真看过配图,更何况这还是常见的草药,因此一眼就认了出来。
“金银花,是一种多年生半常绿……”
“诶。”石老先生忽然出声,“我原先是怎么说的,还记得吗?”
江远潼顿了一下,恍然明白过来,过去摘下一朵,先拿在手中观察,再闻其味道,最后说:“金银花,是一种多年生半常绿缠绕及匍匐茎的灌木,适应能力很强,耐旱、耐寒,喜欢阳光和湿润的环境……”
“还有呢?”石老先生问。
“还有土壤,嗯……金银花对土壤的要求不严,喜欢湿润、肥沃和……疏松的壤土……啊不,是砂土,生长在……在山坡、疏林中……还有河溪两岸。”
说着,江远潼有些心虚地瞥了一眼石老先生。
石老先生淡淡地“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江远潼只好硬着头皮,把自己的记忆使劲往外挤:“金银花性寒,味甘……入肺、心、胃三经……呃,呃……主要的功效是……清热解毒,可以用来治各种热性病,还能去火败火,所以可以在夏天制作成凉茶……”
石老先生问:“可治的热性病有哪些?”
其实金银花这种生活中很常见的中药材,大概功效一般人多多少少也了解一些,什么清热解毒、凉散风热……但若是你想要知道更详细的,那就得去医书上看了。
江远潼记忆力还不错,闲暇时间也常用来看书,但不知为何,石老先生在他跟前时,他心里就莫名紧张起来,生怕自己说错哪个部分。
果不其然,原本他背诵得很流利的知识,一到石老先生面前,就莫名其妙的结巴了。
江远潼强作镇定,一边回忆着一边说:“热性病有……咽喉肿痛、发疹、阴虚火旺……还有气郁化火……”
石老先生点点头,再示意他继续往下说,还温声道了一句:“别紧张,对了错了都没关系,我们今日只是来讲课的。”
江远潼轻呼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感觉确实没方才那么紧张了,便继续在脑中搜刮知识。
“金银花……对,金银花的花期是每年的四至十月,刚开花是白色的,后面会变成黄色,因为和金子银子的颜色很相似,所以叫金银花。”
“金银花一般是一蒂二花,两条花蕊状如雌雄相伴,又像两只鸳鸯缠绕在一起,所以也叫‘鸳鸯藤’,根据这个特性,它还有一个‘情比金坚’的寓意。”
江远潼说:“金银花根系发达,适应能力很强,不仅是播种,插条分根都能活,有一句谚语是,涝死庄稼旱死草,冻死石榴晒伤瓜,就是不伤金银花。”
石老先生微微颔首,似乎是笑了一下,他说:“这些不相干的,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江远潼顿时脸红到了耳根子处,眼神很是心虚地瞥到了另一边。
但石老先生并未说什么,只是语气温和地给他纠正了几处错误,最后让江远潼再叙述一遍。
大致了解过后,石老先生便让江远潼把金银花吃下去。
他说:“最好的学习方法,便是亲身经历、亲自实践,要想将草药研究透彻,那便要亲自去尝,去感受它的脾性。”
江远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咬咬牙,一口将金银花吃进了嘴里。
石老先生又道:“记住它在你身体里的反应,归属于哪些脏腑经络。”
江远潼小声开口:“师父,我记得金银花好像不可以生吃。”
石老先生:“嗯,你记得没错。”
江远潼:“……”
“生吃的话好像会……”
石老先生淡然道:“会引起肠胃不适。”
江远潼:“……”
石老先生语重心长道:“中药之于治病,即如兵器之于打仗。打仗需要调兵遣将、排兵布阵,只有兵器使用得趁手了,方能百战不殆;用药也是同理,你要知道,书是死物,病人不会按照死物去生病,病情千变万化,用药也需随之千变万化。”
“你若连自己都不了解药材,又怎么会用好药呢?”
江远潼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师父。”
这日回去后,江远潼就开始琢磨着给周与舒准备一份礼物。
若不是他,自己当初也不会与石老先生相识,这份恩情总得要好好答谢一下的。
大将军身份尊贵,什么都不缺,只是久居沙场,想必睡眠定然不佳,思来想去,江远潼觉得还是送个香囊最为合适——既可以安眠,又是自己亲手所做,显得多有诚意。
见天色尚早,于是他备好银子就匆匆出了门。
江远潼没做过香囊,但助眠的草药他略知一二,于是决定去药铺抓些药材来用。
寻常的一些薄荷、远志、佩兰、陈皮都很容易买,以防万一,江远潼每种药材都多买了一些,唯独只剩一味“白芷”时,无论哪家药铺都买不到。
这就奇了怪了……偌大的京城,怎么连一味药材都买不到?
有个店老板说,北边还有一家老药房,那里兴许会有卖的。
于是江远潼又急急忙忙地往北边赶去。
临出府时,府上有小厮还问他需不需备车,江远潼觉得矫情就没要,结果好不容易七拐八拐到了老板口中的老药房,两条腿都要走断了。
药房不大,里头只有一个扫地的小童和老大夫,正在和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交谈,江远潼刚走过去,就听见那人说:“店里所有的白芷,我都要了。”
江远潼愣了一瞬,见那老大夫已经开始包装,忙拍了一下桌子,急声阻止:“等等!”
“那个……”江远潼将视线移到男人身上,扬起一个礼貌的笑容,“白芷我也需要,公子可否给我留一点?”
那男子闻言拧了拧眉,虽然没说话,但看神情似乎是不大愿意的。
江远潼犹豫再犹豫,最后心一横,说:“我可以多给你点银子。”
男人却道:“这不是钱的问题……”
他迟疑了一下,掏出钱袋付了钱,再转过来对江远潼客气道:“公子,您也看到了我眼下的乌青,这些日子我就没睡过一次好觉,这药啊,我是非买不可的,您还是去其他地方吧。”
其实,打从一开始讲话时江远潼就猜到了,这位公子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脸色也不好看,像是染了风寒久治不愈的样子,不然也就不会买那么多白芷了。
江远潼也不是非要买这一味药材不可的,只是瞧他这副病恹恹的样子,忍不住就管起了闲事来:“你这是染了风寒?没找大夫看看吗?”
男人长叹一声,语气夹杂着万般无奈:“若是大夫能看好,我现在也不会瞎买药了。”
正巧那老大夫包好了药材,男人接过往外走,又瞧江远潼一脸好奇没听够的样子,便又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这风寒来得蹊跷,公子,您若想知道,不妨我们找个地方细聊?”
江远潼立刻点了点头。
二人去了附近的一家茶馆,要了个雅间,坐下后又互相道了姓名。
男人轻咳一声,缓缓道:“我的名字……应该唤作吴忧。”
江远潼新奇道:“应该?”
“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我莫名大病了一场……”
大概一个多月前,吴忧在一次早上醒来后,忽然头脑发昏发热,丢失了所有记忆,不记得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什么事都想不起来。
后来病情有所好转,但吴忧仍然会长时间感到头痛头晕,还时不时的耳鸣、犯恶心。
这一个多月以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去过吴忧家里,想来他是一人独住的,又翻阅了一下家中的书籍,看见其中一张书页上写了“吴忧”二字,便猜测应该是自己的名字。
江远潼好奇地问:“你没去问问邻居吗?”
吴忧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我那屋子的位置太僻静,周围并没有住人。”
语毕,他紧接着又问:“江兄,相逢一场即是缘,您可有办法,让我能回忆起原先的事?”
“这……”
江远潼哪儿有什么法子,他只是一时新生好奇过来听听闲事。
但看吴忧的样子实在可怜,瞧他那神色像是被鬼怪吸干了精魂似的,于是心一软,道:“那……我想想吧,不如先去你家看看?”
吴忧忙不迭地答应了。
一路上,吴忧都在抱怨,说自家屋子的位置太偏远,想上街买点东西都不方便;又说他在家里翻出了许多银子,想来家境应该不差,可不知为何会住在那种地方。
二人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总算到了吴忧的家,也直到这时在门口停下步子,江远潼才明白了吴忧的心情。
偏僻,实在是太偏僻了。
偏僻到让人根本想象不到这里位处京城内。
一进院子,江远潼就闻到了浓浓的中药味道,院里杂草丛生,一棵银杏树孤零零地立在墙角,看起来像是荒废许久的样子。
吴忧苦笑一声表示歉意:“身子抱恙,没来得及收拾,见笑了。”
江远潼摇了摇头:“没关系,进去看看吧。”
屋子里头倒是收拾得挺整洁的,但桌子上的书卷堆放得有些杂乱。
此处的房屋都是一个样子,两房加一小院,面积不大,一眼就能看清全部陈设,江远潼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若有所思道:“你屋子里的书倒挺多的,是要参加科考吗?”
吴忧强颜欢笑:“这种问题我从何知晓?连名字都是猜的……若真要去考试,怕是连路都认不得。”
江远潼只好再问他:“除此之外,你还发现了什么东西?”
吴忧沉思了一瞬,似是想到了什么关键的东西,语调骤然提高:“对!有一个!”
他急匆匆去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张药方来,递到了江远潼面前:“江兄,你瞧。”
江远潼还没仔细看,吴忧又给了他一张纸:“还有这个。”
纸上的字迹涂涂改改,像是草稿似的,大致内容是:王兄送给他的几包药剂已收到,不胜感激。
由此可见,这张药方也是王兄送他的。
吴忧说:“这封信是我在一个木匣子里找到的,里头都是一些废纸和草稿,这张或许也是。”
江远潼有些意外:“想不到你这么有钱,还挺节俭的。”
吴忧有些羞惭地微微颔首:“有钱也算不上,起码这些日子,我未曾感觉到生活有什么变化,但总是觉得……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江远潼将药方折好还了回去:“我们出门找人问问吧。”
吴忧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叹了一声,妥协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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