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医馆关门前,石老先生喊住江远潼,同他交代了几句这两日医馆的要紧事,便状似无意地伸手,在他衣领口轻轻拂了两下,转身走了。
江远潼茫然一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掀开那处领子一看——
两枚很鲜红的吻痕。
江远潼:“……”
一股热流直冲面颊,江远潼死死攥住衣领,心跳却不自禁躁动起来。
没关系。
江远潼深深吸气,努力平复着复杂的心绪:人生不过数十载,一点儿也没关系。
更何况,师父是长辈,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被他看到应该也不至于到无地自容的地步。
他很快就在心里安慰好自己,收拾妥当出了医馆,忽然看到对面济世堂不知何时关了门,门前告示赫然贴着孙华鹊被捕的消息,顿时一乐,刚才的窘迫烟消云散,跟只打了胜仗的小孔雀似的昂首挺胸翘着尾巴回去了。
回府后,路过一个凉亭时,江远潼瞧见春桃她们几个正在里面聊天,于是过去打了声招呼。
瞧见来人,几个丫鬟连忙敛起笑意,恭敬行礼道:“江公子。”
春桃是其中说话最有分量的,立即又道:“今天难得空闲,奴婢们浇完了花儿,院子里所有的活儿也都干了……才想来这里解解闷儿的。”
江远潼笑着说:“我没怪你们,就是过来打声招呼,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夏萝见江远潼真的没发怒,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扬起笑脸道:“将军方才给我们赏了好些东西,足足有三两银子呢!”
江远潼闻言一怔:“嗯?家里有喜事了?”
几个丫鬟齐齐摇头:“奴婢们也不清楚,许是将军心情好,从前二少爷有兴致了也会赏些银钱。”
与她们闲聊片刻,江远潼便径直朝书房走去。
“吱呀”一声,房间骤然被推开,正在低声禀报消息的于理惊得一个激灵,手中的密函差点掉落:“江公子,您可吓死我了!”
江远潼斜倚门框,朝他挑挑眉:“这么紧张……做什么亏心事呢。”
于理被他说得喉间一哽,干笑了两声:“江公子真能说笑……”
江远潼抬腿走了进来:“你们方才在聊什么?”
于理便回答:“哦,主子让我去调查……”
尚未说完,周与舒忽地发话:“你先下去。”
于理道了声“是”,一个闪身就从窗口跃了出去。
见此,江远潼微微拧眉,扭头看向周与舒:“干嘛不让他说完,我不能听吗。”
周与舒却不回答,唇角微扬,抬眸望过去:“江大夫怎么过来了?”
江远潼果真又被转移了注意力,顺势道:“你今天怎么给他们发赏钱了?”
周与舒提笔蘸了蘸墨,慢条斯理道:“江大夫今天不是高兴吗?”
江远潼下意识点了下头。
周与舒继续不紧不慢道:“江大夫高兴,我也高兴。”
“我高兴了,自然也要旁人和江大夫一起高兴高兴。”
江远潼愣了一会儿,才讷讷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很高兴?”
周与舒放下笔,绕过桌子走到江远潼面前,将人拉到怀里摸了摸头,又捏着他的下巴轻轻晃了晃,语气万分宠溺:“因为我与潼潼心有灵犀。”
什么心有灵犀啊……
江远潼面上微热,心中却明白,自己身边是有暗卫在保护着,定然也会将自己一天中所遇到的都事无巨细地汇报给他,说不定孙华鹊的事就是周大将军做的。
周与舒垂下眸子,瞧见他嘴角微微上翘,眸底便掠过一丝笑意,捏着他的腰肢低声问:“潼潼又高兴了?”
江远潼还没说话,又听周与舒说:“如若潼潼高兴了,不如也让我高兴一下?”
只看他的眼神,江远潼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脸颊顿时闹得更红了,一把将人推开:“你怎么又开始不正经了!”
周与舒:“我说了什么?”
江远潼暗自咬牙,觉得这样不行,他虽然没少在床上骂周与舒是个流氓,但也不想他真的变成一个流氓啊!
于是他眼珠一转,当即就想出一个好主意。
“周与舒,我问你。”
忽然郑重其事的样子,让周与舒眸光一凝,神色也端正起来。
“好,你问。”
江远潼故作高深地清了清嗓子,开口:“天有三宝,分别是日、月、星;地有三宝,是为水、火、风;那你知道,人有哪三宝吗?”
周与舒配合问道:“是哪三宝?还请江大夫指教。”
江远潼竖起三根手指,摇头晃脑地解释:“人的三宝,自然是精、气、神了。”
周与舒眼中含笑:“为何?”
江远潼便回答:“精是生命的根本,精足不思淫;气是生命的动力,气足不思食;神是生命的灵魂,神足不思眠。”
他边说边踱步,活像个教书先生——
“精足者如鹿,因为鹿一年仅□□一次,所以不管是幼鹿还是成鹿,模样都很年轻可爱。”
“而气足者似龟,因为乌龟经年不食仍可生存,所以生命力顽强。”
“神足者则若鹤,翱翔千里不见尸骸,故而有‘千年龟、万年鹤’这一说法。”
江远潼说完,朝周与舒眨眨眼睛:“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周与舒漫不经心地绕着他的发丝把玩,微垂眸子与他对视,却微微一笑,说:“江大夫说的在理,不过本将军也有一句话,可推翻你的理论。”
江远潼好奇了,问:“什么话?”
“自然是……”
周与舒俯身贴过去,附在他耳侧,嗓音低哑地吐出六个字:“温饱思□□了。”
江远潼:“……”
他算是白说了。
但为了防止接下来某种不可描述的事情发生,他紧接着又问了一句:“你给他们都发了赏钱,那我呢?我有没有?”
周与舒眸色温柔:“自然有了,最好的潼潼当由最好的礼物去配。”
他说着,将人拉到书桌前,拿出早已备好的礼物让他瞧——
一套精致的文房四宝。
不算太贵重,也不算太俗气,端砚质地细腻,乃是文房四宝中的珍品。
江远潼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听周与舒轻声道:“再过几日,我要出趟远门。”
这句话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将方才所有的情绪都浇得透凉,江远潼蓦地想起秦渊在医馆提及的西北战乱,喉咙不禁像堵了一团浸水的棉花,又沉又涩,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
长久的沉默后,江远潼听见了自己干涩的声音:“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周与舒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抬手抚过他的脸颊,声音低低缓缓的:“……潼潼,这次不是我们几个人的事。”
指尖在柔软的耳垂上流连,他说:“边境凶险,危机重重,此行我不仅担任着护国将军的责任,还有万千百姓的性命。”
江远潼垂下眸子,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终究也只是从齿间挤出一个单薄的“嗯”字。
温热的掌心捧起他的脸,周与舒轻轻将他微乱的发丝拨至耳后,低沉的嗓音透着些许坚定:“但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平安归来见你的。”
江远潼喉结滚动,想说些什么,也明白此刻无论说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沉默像潮水般漫过两人之间,他点点头,嘴角扯出一个向上的弧度,却看不出任何情绪:“你放心去吧,王府我会替你打理好的。”
转眼之间,出发的日子已至。
周与舒早已命人备好了行装,计划等晚上江远潼睡熟了再离开,免得徒增伤感,晚间用膳的时候,侍卫过来悄声禀告,东西已经全部收拾好了。
周与舒微微颔首,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江远潼身上,对方似乎还没意识到什么,只埋头吃饭,神色如常,不时往碗里添几口清淡的菜。
周与舒几番欲言又止,终是道:“这几日天气反复不定,记得勤换衣物。”
“夜里早些睡,点灯看书对眼睛不好。”
话说的不多,可心中的担忧和牵挂不言而喻,那双眸子染着万般的眷恋与惦念,可江远潼始终没有抬头,似乎心里没多大波动,只淡淡应了一句:“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
两个人沉默着用完膳,沐浴过后便如往常一般躺下,周与舒坐在一旁静静地守了一会儿,估摸着人已经睡熟了,才伸手替他仔细掖了掖被角,又将他散乱的发丝轻轻拂开,看着他熟睡中的脸颊,摸了摸,终是狠下心起身,换上了出行的衣物。
临行前,周与舒折返床边,俯身在江远潼额间落下了一个极轻的吻,他在心里默念着,这次出发一定要顺利,争取早些回来。
最后一次替他拢好被角,周与舒吹熄了烛火,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棱,在地上铺了一层银霜,他轻轻关上门,去前院清点了一下行李,又召来府上的管事,最后交代了几句,这才出门朝马车走去。
“将军!将军!”
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周与舒回头看去,竟是江远潼身边的春桃,她小跑上前,递来一个精巧的雕花檀木盒子,气喘吁吁地说:“这是江公子让奴婢转交给您的。”
周与舒接过木盒,指尖触到盒面上细腻的缠枝纹路,略作停顿,轻轻掀开了盒盖。
一缕淡淡的药香飘散开来,盒中静静躺着一株风干的当归,根须完整,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当归?
指腹摩挲过木质盒沿,周与舒问:“他可说了什么?”
春桃摇了摇头。
夜风拂过,周与舒凝视着盒中的药材,蓦地明白了什么,突然轻笑出声,语气低沉而坚定道:“告诉他,我记下了。”
目光越过重重屋檐,周与舒最后朝江远潼屋子的方向望了一眼,将盒子攥紧在手心,毅然决然地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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