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霜序与小音回到大理寺时,天已经全黑了。
小音本不放心明霜序一个人呆着,但到了大理寺门口正巧就碰见了吴峰。
吴峰多日没曾好好的瞧过小音,自然是不肯再留她一个人在大理寺呆着。
小音无法,只能跟着吴峰回了家。
明霜序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什么。
如今大理寺实在算不上是什么清净之地,吴峰不愿意让小音再跟着呆在大理寺里,实在是为人父母的人之常情。
明霜序站在院中,四下瞧着周围。
明明大理寺只是少了一个骆天杭,可是如今瞧着,官差都已尽数归家,空荡荡的屋宇下竟然有些萧条意味。
秋风起,卷起银杏无数落叶。
明霜序蜷着身子,坐在银杏树下,瞧着漆黑的后厨和漆黑的公廨。
当年,若是她在云州侥幸逃脱,坐在自己院子中的那棵银杏树下,只怕也是这样的感受。
满目荒凉,啼笑皆非。
有片银杏叶子随着风重重地打在明霜序地肩头,她偏过脸去看,却只是盯着那叶面发呆,没曾想过要将叶子拂去。
“怎么,竟是到了瞧一片叶子也会瞧痴了的年纪了?”
熟悉的轻笑。
一瞬间,明霜序感觉连最不起眼的呼吸都困难,生怕动作大了、声音响了,在身侧的人就如同镜花水月一般消失不见。
眼前的一切都在慢慢模糊,一只手伸来,将她肩上那片银杏叶拿起,却不随意丢弃,而是引着她一点点的看向自己。
明明只有几日没有音信,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更久的分离,明霜序忽然就觉得此时就仿佛过了千年万年一样,等在这里。
面前人也瞧见了她的泪盈眼眶,将她一把漏入怀里,轻声安抚着:“抱歉,是我来晚了。”
不晚,只要能来,就不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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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天杭站在灶台边,啼笑皆非的瞧着明霜序将自己从水缸里捞出来的螃蟹拆分取黄,熬成细细的蟹黄浇头。
“你刚刚出来,是得吃豆腐的。”
明霜序说的郑重其事。
可他只是被温阳长公主下了药,困住了,一觉起来在一个密闭的房间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已,并不是进了牢狱。
明霜序依旧满脸都是认真:“那你出来的么?”
这倒是真的,那门窗不知被什么钉死了,砸都砸不开,甚至没有一个人来同他讲,不必费什么无用功了。
骆天杭学着明霜序一样的认真摇了摇头,瞧见明霜序依旧一本正经自顾自地点头:“那便是进了牢狱了,就是要吃豆腐的。”
吃什么都好,骆天杭并不多介意,只要能瞧见她,哪怕只是窝窝头都无所谓的。
进长公主府是最下策的办法,却是唯一的办法。
公主府与皇城在大理寺的两个方向,出了门,那些监视他的人就知道他并不是奔着皇城而去的。
他谁也没有讲,是因为那些监视大理寺的暗卫密密麻麻,像一张能让人无所遁形的网,少一个人知道,或许就能多一个人安然无恙的。
长公主倒是一句话都没有斥责的听着他的控诉,听他控诉她明明已经有了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地位,却还目无王法,养匪藏盗,打家劫舍,大肆敛财。
他偏偏就只留了一个没有讲:“谋杀朝廷命官。”
长公主一句都没有辩驳,只是大发雷霆的问为什么一早就该上的茶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于是有个看起来还未及笄的小丫头颤颤巍巍的举着茶,走到他面前,屈膝请他喝茶。
这茶颜色深,碗底还有些什么杂质掺在里面。
骆天杭将茶杯拿在手里,抬头望向还在上首坐着笑语盈盈的长公主。
长公主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端着茶杯向他一敬。
这茶,是不喝也得喝了。
骆天杭恭敬回礼,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接下来,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眼前从茫然的虚无一片到实打实的门窗桌椅,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浑身都绵软,使不出一点力气来。
在榻上又不知道躺了多久,他才能坐起身来。
一旁的桌子上冷水糕点倒是齐全,饿不死人。
还没死,这就是下策中最好的结果了。
后厨萦绕着被大卸八块的螃蟹的香味,明霜序将早就切好的豆腐丢了进去。
非要吃了这一口豆腐去去晦气才好。
豆腐嫩滑,加上蟹黄的咸香,被明霜序盛了满满一勺浇到米饭上,要小心翼翼地端着才好,疾走一步都能洒出来。
骆天杭用勺子舀了一勺蟹黄豆腐,这浇头还是滚烫的,不用咀嚼顺着喉咙就咽了下去。
明霜序一声惊呼被死死的压进喉咙里:“不……不烫么?”
不该呀,这蟹黄豆腐上一刻还在锅里翻滚的吐泡呢。
骆天杭这才感应过来,将明霜序递过来的水一饮而尽,凉爽的触感这才抚平了方才滚烫浇头升起的灼热。
“这是关傻了不成?”明霜序用手背轻轻抵在骆天杭的额上。
她的手刚刚津过凉水,此时正冰的很,倒是骆天杭的前额显得滚烫。
“这么烫?”明霜序一声低呼,把手撤了回来反手抵在自己的双颊上。
她的双颊也是一样的滚烫,明霜序来来回回的将手心手背交替着覆盖在脸上,也不知道是为了让手暖和一些还是为了让脸上降温。
骆天杭将明霜序不安分的手拉过来,拽在手心里暖着。明明他才是那一个刚刚挣扎着从鬼门关回来的人,怎么这人的手更凉呢。
“不是说好要跑么?怎么不跑了?”
明霜序的手在骆天杭的手心中牢牢的拽着,完全脱不开。
明霜序想起身去拿骆天杭留下来的包裹却又被骆天杭捞着坐在了身边:“给了你的,自然就是你的东西了。”
那东西可不少。
明霜序自认算是个见钱眼开的人,但那样多的金银,实在是有些心慌。
“可怎么办才好。”骆天杭低声叹了句。
明霜序靠的近了些,轻声问:“什么怎么办。”
骆天杭只是摇头,叹道:“在奕京城中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明霜序一时不知道这话要从何说起,只是问:“是因为长公主并不想放你出来却不得不放,所以以后会找我们麻烦是么?”
这话倒是有意思。骆天杭更想知道,明霜序嘴中不得不放的情形是个怎么样的。
明霜序老老实实的将慈云寺的布局交代的一清二楚,换来骆天杭笑着问:“所以你是觉得,温阳长公主是因为听了你的话,想起伯母与她的旧情,才放了我的么?”
这话本来是觉得没什么,只是骆天杭这么一说,明霜序就觉得自己的确是没有什么分量。
情谊这东西本也只在自己母亲和温阳长公主之间存在,可如今母亲早已故去,情谊还能剩的有十之一二已就不错。换回骆天杭?除非是长公主本就没有为难之意,不过是借坡下驴罢了。
“我原本是计划,若是你这两日还没有回来,我就进宫去见圣上去。”
皇宫更是无法掌控之地,若不到万不得已,明霜序便不会走上这一条路。
可若真的是逼急了,到底圣上还是欠她一个恩赐。
便是冲着之前随口一说的承诺,她也得想办法进宫去见圣上去。
骆天杭拍了拍明霜序的头顶,眼神中满是心疼。
他被关在长公主府里想了很多,想为什么长公主要扰乱朝堂,为祸民间。
如今圣上尚未立后,寿宁宫也没有太后太妃,长公主作为圣上唯一的嫡亲姑姑可以算得上是整个大奕最尊贵的女人了,百姓民不聊生,朝堂怨声载道对她也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就在他离开长公主府之前,长公主又问他:“骆爱卿,你可忠么?”
骆天杭的自然是忠心的,可还没等他表态,温阳长公主便提出了第二个问题:“你说你忠,你忠的是什么?是圣上?是皇家?还是大奕?”
这问题骆天杭从未想过,如今的圣上说不上是完美,但励精图治,偶尔犯错却也听得进去谏言,擅用贤臣。
圣上,皇家,大奕,到底忠于哪个又有什么区别呢。
温阳长公主见他许久都未答话,只是沉思,便不高兴多等,放他回来。
这一路上,骆天杭沿着小巷慢慢的走,倒也明白了几分温阳长公主的意思。
圣上,便只是圣上,皇家却能出不止一位圣上。而大奕更广,除了皇家,还有千千万万的黎明百姓,还有一眼瞧不到尽头的大好河山。
只是话是这样说,温阳长公主那眼底几近癫狂的炽热却绝不是只是为了考究他是否是一位纯臣。
她要谋反,她要换新朝!
无论忠于皇家还是大奕,温阳长公主都有自信能将他说服,让他相信,如今的圣上并不适合在坐在九五之位。
而他若说忠于圣上,只怕如今已然成了剑下亡魂。
倒是一时的筹措,替他捡了一条命出来。
明霜序轻轻将头靠在骆天杭肩上,轻声道:“没关系,难走的路我们一起走,总能走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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