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秦安和林江便起床,三两下洗了把脸就往外走,此次施粥,县衙给帮手们备了早饭,一人一碗粥。
看着手中那碗毫无油水、只比清水稠一点的粥,秦安和林江互看一眼,眼中闪过无语,一仰头,一口闷下。
灾民不少,一行人七八个大小伙扛了两趟,才把粮抗到大锅旁,锅里的水正沸着,秦安刚想问洗米的事,负责监察的衙役便叫他们把米袋拆开,直接将米投入到锅中。
他虽诧异,却也不得不照做。
一袋袋米滑进大锅,锅中扑起阵阵热浪,熏的人睁不开眼,只能将身子往后仰,尽量避开热气,搅拌累了便可换人,这不,秦安正接替其中一人的活,两手握住长锅铲,奋力搅动。
糙米难煮,比精米费时费力,已煮了半个时辰,秦安便舀起一勺想看看熟没熟,不料舀起来的糙米里竟掺着沙子。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复将锅中的糙米继续搅拌,再舀一勺新的。
还是一样!
他侧首,想找衙役报告此事,衙役也正看着他,还给他使了个眼色,慢悠悠晃过来,咬牙道,“赈灾粮就是如此,不要声张。”
秦安深吸口气,胸膛起伏两下,看看衙役神色,又看看锅中的米,蓦地沉默下来。
县衙属实大胆,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煮粥,再把这些掺有沙子的粥分给灾民。
县衙设棚施粥只有五日,五日过后,受灾百姓便要自己想办法解决吃食。
第五日,衙役照常开门,招呼帮手们去搬米粮,此时分发给灾民的米粮已是最后一批,秦安眼尖看到存放糙米后面的木板似乎有些不同。
他看了看前头门口处的衙役,衙役正忙着维护治安,没注意到屋内的情况,秦安眼一眯,鬼使神差地朝木板走去,手指扣着门板,稍微用力,门板便被抽出来。
原来这里还存放着其他粮食!
秦安心中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他蹲下身子,解开离他最近的米袋,晶莹剔透的大米便沿着袋口滚进他掌心。
秦安拇指摩挲着掌心的米,心中忽然想,这才是朝廷拨来赈灾的米吧,都被藏起来了。
前头忽然传来衙役的吆喝声,秦安打了个哆嗦,瞬间清醒过来,他忙把袋口扎紧,又把木板扣回去,转身,装作无事般扛了一袋糙米出去。
今日是最后一日施粥,粥打到一半,衙役就撤了,他们每日如此,从来不会守到最后,队伍末尾排着一个前几日并未见过的老人,秦安虽诧异,但也让他拿粮票出来。
老人支支吾吾,身体左右摇摆,就是拿不出粮票,他拄着拐,弯了弯身子,哀求道,“年轻人我不晓得什么粮票,你行行好,给我打一碗吧。”
秦安摇摇头,面色严肃,可对上老人满脸的褶皱,他面容一软,压低声音,“老人家,我们这里是县衙专门为受水灾百姓设的粥棚,若您不是,万不可来此领取粥米。”
老人身子再低了两度,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嘶哑难听,却极为可怜,“我知道,我在这看了好几天,可我实在饿得没办法了,你就给我舀一点,让我这口气再吊几天吧。”
“这……”秦安左右为难,“这不合规矩。”
老人再次低声哀求,秦安软了心,不动声色地张望周围,随后佯装无事般给老人打了一碗粥。
后面没有排队的人,粥也刚好施舀,秦安把老人家扶到一旁的屋檐下,让他挨着墙沿坐,叮嘱道,“您快吃,不过这粥里有沙,小心磕到牙齿。”
“有沙——”
尾音还未完全出来,便被秦安捂住了嘴,他朝老人“嘘”了一声,声线里带了些无可奈何,“上好的粮都被藏起来了,现下有的只有这些掺了沙的糙米,我们只是来帮忙熬粥,我们也没办法……”
话说到最后,他重重叹了一口气,五指插进发间,磕下眼皮。
就在头颅垂下的一瞬间,秦安视线瞄到老人被破烂衣裳包裹的小腿肚,贫穷潦倒的乞讨者长时间跪地攀爬,衣物脏兮兮,身上自然也是灰黑泥泞,可老人小腿肚白净,与身上露出的灰黑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再仔细一看,手臂和脚踝上的灰黑色一块重、一块轻,仿佛是用手抹上去,不均匀,秦安眼珠子转溜两下,心思微沉。
老人吸溜了两口粥,问道,“那里面全是掺了沙的糙米,就没有一点好米吗?”说话间,他指指对面县衙的粮仓。
秦安咬牙道:“有,精米在糙米后面,隔了一道板,若不是我无意间发现,怕也不知道这米就在眼皮底子下被人掉包。”
听他这样讲,老人眼里闪过一丝哀伤,同他一起痛苦起来,“唉,你说他们为什么呢?这米是朝廷拨的,又不是县衙自己出钱。”
“自己留着呗,等这场风波过去,他们可自己变卖,左手倒右手,被他净赚一笔,到时候一笔鼓鼓囊囊的银子进口袋。”秦安叮嘱老人别把这事说出去,他起身,要将大锅洗干净放好。
老人“哎哎”两声,拉着他的手追问道,“年轻人,你刚刚说的可是真的。”
“真不真的,去里面看一眼不就知道了。”秦安下巴扬起,点了点米仓位置,“不过这是官府地方,旁人轻易进不去……算了,就这样吧。”
秦安同其他帮手一起收了锅,到后边冲洗,正和林江随便聊天时,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俩人对视一眼,催促同伴快些洗,把锅放回粮仓。
再回到施粥的地方,一小片空地里乌泱泱挤了一大帮人,最显眼的莫过于前头穿着暗红禽兽服的官员,定睛一看,是刚才厚着脸皮求秦安施粥的老人。
只见他手指虚空点点,朝着旁边点头哈腰的县令道,“开门,我要查粮仓。”
“是、是,这就开门。”县令忙不迭往后招手,“韦县尉,粮仓一直由你看守,还不快开门。”
韦县尉皱着眉头,嘴角却咧开,一张脸看着不知是笑还是哭,“温大人,雨季刚过,外头还是湿漉漉的,为避免粮食受潮,还是不要轻易打开的好,您想看什么,下官让人搬出来。”
“胡闹。”温大人唬了一声,“粮仓是由专人建造,必是考虑了防火、防水等诸多灾害,粮食若这么容易受潮,那这粮仓可得好好看看了。”
这话说得重,温县衙门的人立马呼啦啦跪了一圈,县令战战兢兢道,“大人息怒,韦县尉一时说错话,粮仓没问题,大人可放心检查。”
话落,县令捅了捅韦县尉的胳膊,声音恍若从牙缝里挤出来,“还不快开门。”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先头温大人又说了那么重的话,韦县尉没了办法,只能抖着手打开粮仓门。
粮仓已经开过几日,现下进来,那股子尘封已久的味道已消失,温大人领头,率先踏步进去,他捏捏袋口,又摸摸米袋,沉声道,“打开。”
身后很快就有人上前,拖下一袋米,打开,“大人,您看。”
温大人捧起一掌心的米,五指尖微微张,米即刻从指缝溜走,他重复了两三次动作,蓦地开口,“把米倒出来。”
县令眨巴两下眼睛才反应过来,忙不迭问道,“大人,这米可是有不对的地方?”温大人这么重视粮仓,要是米出了问题,他这乌纱帽也不保了。
韦县尉都要吓死了,勉勉强强站稳身子,竭力压住想要冲破喉咙的惧意,“大、大人,今年的米还没成熟,这米是去年的,应当是没问题的。”
温大人没理他,又喊了一声“把米倒出来”,县令不再理会韦县尉,麻溜吩咐人倒米。
众人皆不解温大人此举所为何意,看着袋子里的精米被倾倒在地上,心里“哎哟”声不断,但米袋倒到一半,精米成了糙米,还掺着沙子。
县令瞪大了眼睛,腿肚一软,瘫坐在地上,他手指轻捻混着沙子的糙米,颤声道,“大人,粮仓是韦县尉负责,我一概不知,不过请大人放心,我一定会将此事调查清楚。”
温大人怒不可遏,一脚踹在县令肩头,“你是县令,整个温县都是你监管,粮仓的米被人调包了你都不知道,我看你是不上心。”
转头,温大人径直走向秦安说的地方,指挥人把木板拆了。
韦县尉一看温大人这架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面如菜色,冷汗频出,眼前一黑又一黑,要不是后面有人扶着他,只怕要瘫在地上。
木板轻而易举就被扣下来,看着隐藏在后头两人高的米袋,众人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大张着能塞下一个鸡蛋。
“韦县尉,这是什么?”温大人手指点点离他最近的一袋米,黑着一张脸逼问韦县尉。
“这、这是……”韦县尉上下嘴皮子打架,一阵倒腾后还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大人、大人……这是……这不是……”
温大人抽出身上的匕首,往米袋上一划,霎时间,一粒粒精细的米从破口奔涌而出,直到一袋米流完,都不见一粒糙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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