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张生又回到了下班的那条街道，回到了那个傍晚，诡异的黄昏红得可怕，一股不安涌上心头，转身看向身后那个黑影果然就在那里，在不远处静静地“注视”着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再次近在咫尺。
逃！他现在脑子只这一个念头。
他发自本能地排斥想逃离，扭头撒开腿就跑。
他全力地跑，拼命地跑，不管什么都统统抛诸脑后，但不知为什么无论他怎么跑，都跑不出这条街道，就像是陷入了鬼打墙。
酥酥麻麻的恐惧爬满全身。
明明平时小几分钟的路程，一向以自己体力骄傲的张生即使汗流浃背也无法逃离这里，而且他能感觉到，那个视线从未离开过，一直紧紧追随着自己，这感觉一点都不好，自己就像在跑步机傻傻原地踏步任人观赏的小白鼠。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那黑影好像没追上来了。
张生正想停下来喘口气，耳后不远处却传来弱弱的人声。
“帮帮我......帮帮我......”声音呆板又沙哑，像在呻吟。
张生不太敢回头，但那声音一直重复着。
“帮帮我......帮帮我......”
“帮帮我......帮帮我......”
草草草！TMD又来！
“帮我！”
声音突然拉近，就像那人已贴在他身后。
张生瞬息汗毛直起，吓得转身向后蹦出几米。退！退！退！就差对空气打出几套广播体操了。
wocwoc！帮你？！你这哪像来求助的，分明更像是索命的！
定睛看来人，是那位迷路的老奶奶，吴向暖的妈妈！？
张生纵使看清来人，但已是惊弓之鸟不敢上前，警惕地保持安全距离。
可如果面对那会闪现的东西，再怎么距离都不会安全的吧，张生这时心里还不忘吐槽。
再者，现在眼前的这位着实古怪，神情呆板面如死灰，阴恻恻的。
就......没什么活人的感觉。
“您？又迷路了？”张生双手已架出十字，做好防备状态。
“帮帮我......”
“哈？”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喂？”张生睡眼惺忪从床头柜摸来自己的手机，接了来电。
“你好，我是吴向暖，不知你还记得我吗，就昨晚你送我妈妈回来的那个。”她细雨和风地说道。
“嗯，什么事？”张生明显没睡醒，扯着干燥的嗓子沙哑地应道。
“不好意思，我是打扰到你了吗，其实我只是想约你见个面然后好好答谢你，昨晚实在太着急了，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我们约个时间可以吗。”
“不用不用，我也只是顺路而已。”
“请不要拒绝，这是我应该的。”她语气温和但不容拒绝。
“其实真不......”
“你答应她，没准能解决正困扰你的问题哦。”一句话从张生身旁轻轻飘来。
“为什么这么说？”张生扭头看向那个声音，逐渐惊愕地意识到不对劲。
他转头余光瞥见有人躺自己旁边，还没看清是谁，身体已经吓得弹出了床，重重摔坐在地上。
“喂？你好？”张生即使摔了，手还紧紧攥着手机，吴向暖还在那头等着他的答复。
“我回头给你答复，先挂了。”
张生赶忙举起手机当板砖，指向躺他床上的那人，顺势看过去
欸?是，是他那死去的好兄弟贺明阳？
第一眼不确定，再看一眼，眼前的人还亲切地眯着眼呲着大白牙跟他打招呼，张生开始怀疑自己了。
“好久不见，张生。”这个贺明阳微微起身向他靠近，眼波流转直直地盯着他，意味不明。
窗外的光打在贺明阳背上，大半张脸被阴影覆盖，但他的发梢、眼眸依旧银光闪烁，眼睛白如皎月，头发素如雪丝，以及那个熟悉又许久未见的，不长不短的妹妹头发型。
有什么东西在张生心里微微松动了。
是他，是贺明阳。
“啊啊啊啊啊啊，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张生已然抖成了个筛子。
“死了就不能再出现了吗。”贺明阳有点忍俊不禁。
“那我见鬼啦？”
“死了的人还能是什么，当然是鬼啊。”贺明阳双手举到面前，翻白眼吐舌头，做了个典型的阿飘鬼脸，笑容阴险中又有几分捉弄。
“啊呀，我死得好惨啊，在下面寂寞的很，想拉个人陪陪我呀。”
“朋友不是这样当的......”张生强颜微笑，即刻宕机倒地了，躺得很安详。
贺明阳凑近，蹲他旁边拍拍他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张生捂脸侧身背对贺明阳不愿面对。
贺明阳看着龟缩在地上的张生，实在憋不住了笑得猖狂。
温星梓此时破门而入，疑惑探头视线下移看着躺地上的张生，问：“一大早你在鬼吼鬼叫什么？还有你为什么睡地上？”
张生崩溃地快说不上话了，伸手指向背后说：“你看......贺明阳。”
贺明阳还有恃无恐地跟温星梓挥手打招呼。
温星梓看向张生指的方向，那里明明空无一物，没什么特别的，随即眉头紧皱，脸上写满疑惑道：“哈？”
张生受不了了，起身对着贺明阳左右比划，激动道：“难道你看不到吗，这里！贺明阳！”
温星梓脸上疑云更重了，写满担心，仿佛在说，你是否清醒？而后徐徐开口说：“那个，我现在上班赶时间，晚上回来我们再慢慢聊，好吗。”说完便闪身走人拍门而出了。
“诶诶诶!别留我在这呀......”张生试图抓住救星，挽留道。
张生稍稍沉下点气，开始反思，可能自己是真的疯了，早就说上班当牛马迟早会出事，不管是突然出现在墓园，还是莫名其妙撞见黑影以及死去的贺明阳，让本就“美好”的精神状态更加雪上加霜，随即摊手接受设定，问贺明阳道：“按照套路，是有什么心愿未了?请说出你的想法吧，作为兄弟我肯定能帮则帮的。”
张生忽然神奇地一改态度，做出一副是兄弟就得义不容辞的模样。
“哈哈哈神经，很懂嘛，不过不是我，是你哦。”贺明阳意有所指地说。
“我？”张生不明白了。
“那些东西你看到了吧，不快点找到牠的话，你可是会死翘翘的，如果你想那么快就下来陪我那当我没说。”
“你怎么知道?你是指那黑影吗？你说的死翘翘是真的吗?”张生震惊道。
“还有什么比我的存在更有说服力的？”贺明阳摊摊手没个正经地说。
“你之前也遇到过？”张生已然进入角色。
“嗯哼。”
“还有，为什么没找到我会死？不靠近不是更好吗？”
“还记得你昨晚突然出现在墓园里吗，你这种症状很明显就是被牠盯上了，通俗点讲就是鬼上身中邪了，被牠下降头了。”
“鬼长这样？”张生不敢确信。
“你见过？”
“第一次。”
“那不就是了，就像我刚说的，你去见见吴向暖吧，我能感觉到那边有什么。”贺明阳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说道。
“那会不会跟吴向暖的妈妈有关？刚我梦里被她吓到了。”
“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这些东西会干涉你的精神，自然也会投射进你的梦里，而且有时牠给你看的重重梦魇里，未必不藏着真实哦。”
“我有点不懂了，你怎么这么清楚我这些？”
“因为我是鬼啊。”
张生警惕地盯着他说：“你不会也......”
贺明阳咧嘴阴险地笑道：“你说呢。”
“那还等什么，今天我不用上班了，保命要紧。”张生立马开始收拾着装，重新联系了吴向暖。
真暖咖啡屋
吴向暖和她的妈妈一起来了，老妇人今天看着格外精神，眼睛明亮亮地散发着和善和慈祥。
“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便挑了家里的收藏，不要推脱，请一定收下。”吴向暖递来一袋茶叶。
“好的，那我就不推脱了。”张生直来直往也真不推脱拿过了，包装袋上明晃晃地写着白毫银针，还挺重手，既是家中收藏，想必是很贵重了。“谢谢你的厚礼了。”
“有发现什么吗？”
张生拿过谢礼后就对着他身旁的空气说悄悄话。
“我是吴向暖，我妈妈叫李纾，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吴向暖假装没看到对方此时有些反常的举动，礼貌开口道。
“叫我张生就可以了，张姓你懂的，生活的生。”
“好的好的，这次来你也知道，就想当面答谢你，而且我妈妈也想再见见你。”
“其实真不用，当时我也是顺路。”张生刚说完，又微微偏头眼睛再次看向身旁的空气，“没有？那咋搞。”
吴向暖也忍不住看向他旁边的空气，问：“张生，你刚刚一直在跟谁......”
“我平时呢，隔三岔五就会去墓园。”李纾打断了吴向暖，突然很有兴致地把自己的旧历史和盘托出道：“不怕跟你讲，向暖也知道，我去看我初恋，他既是我初恋也是带我长大的邻家哥哥，那时我们还在个偏僻鸟不拉屎小村子里，也没个伴，就他整日陪着我玩，这样你一来我一往，便渐渐有了感情。”
李纾渐渐沉浸其中，开始自说自话，张生吴向暖自然也顺着她，侧耳倾听了。
“呵呵呵，讲出来还有点害臊，想想也好几十年喽，每次我去看他，会在家里摘点鸡蛋花给他，因为那时他说这花好看，我也就栽了在楼下院子，每到花期盛开，隔三岔五我就会带着花搭上886路公交，因为我分明记得，他死的时候，鸡蛋花开得灿烂，公交清平站转地铁，再坐七个站就到了他所在的墓园，只希望鸡蛋花能陪他解解闷，我也实在对不起他......”
“您也别太难过，只要生者未忘逝者亦在。”
有那么一刻，张生看到李纾的眼睛微微瞪大，看着似是有点意外或者是惊恐？为什么是惊恐呢？错觉吗。
李纾又像是想到了其他什么，接着说道：“对了对了，当时我就是去墓园的路上，走在半路迷糊了，真的谢谢你。”
“哪里的话。”张生客气地接了话茬。
与此同时，张生耳边却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哭声，眼前渐渐浮现一位年轻女人脸贴着黄土，趴在河边黄土堆就的坟上泣不成声的景象，随着景象越来越清晰，哭声也越来越近。
张生有点愣神，自己竟也跟着悲伤了，不是作为旁观者的怜惜同情，而是觉得自己才是趴在那哭的那个，当张生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到可怕。
他有点混乱了，他现在既害怕又止不住难过，有点喘不过气又红着眼眶眼角夹着泪水，此时此刻他这副尊容，任人怎么看都说不上正常。
“张生，你怎么了......”吴向暖被张生突来的不适吓到了。
“没事，我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没什么的话我就先回去了，谢谢招待。”张生强装镇定，说完就踉踉跄跄地走出咖啡店了。
店外回去的路上，张生像是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泪没来由地止不住往外掉，这让张生更害怕了，不止他，路过的群众们也很害怕，来往的人视线在意地聚焦在他身上。
“兄弟兄弟，我这到底怎么了，眼泪咋还不停了呢。”张生赶紧呼叫贺明阳道。
“在呢在呢，也不用那么想我吧，这不在呢吗。”贺明阳出现在他身边打趣道。
“刚才我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然后就这样了，像是脑子被夺舍抢手柄一样，不会又与那鬼有关吧。”
“你说呢。”
“这情况乐观吗。”张生本就泪流满面的脸上更加忧愁。
“我没说过吗，那鬼估计现在已经开始侵占你的脑子了，正慢慢吃掉你呢，这些东西会被人的强大执念或**吸引，某种方面也算是牠们的养料，现在你这种情况很有可能就是那鬼不仅附在你身上赖着不走，还带着牠之前附身的东西攻占过来了。”贺明阳开始说些张生听不懂的话了。
“而且我刚能从李纾身上隐隐感觉到牠残留的气息，牠附身的上一位应该是李纾没错了。”
“不是，附身这玩意儿还带上一位下一位的吗，而且什么原因找上我？难道是面对面快传吗？我可以拒绝牠的分享吗！那么多人，牠为什么只跟我啊！”张生开始语无伦次，以泪洗脸，他脸上的悲伤更加悲伤。
“我可不知道你。”
“而且你不医学生吗，怎么说话这么玄乎呢。”张生发现了槽点。
“都说了我这存在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你不信也得信。”
“那我现在怎么办？”
“给点时间缓缓，应该会慢慢过去的。”
现在街上正有一男子饱含热泪，眼神坚定得像是要入党，一路小跑似乎要去履行坚守爱与生命的光荣使命。
其实张生自己也意识到了，不知为何，自己即便是一个不认识的人都会难过得以泪洗脸，而面对归来的贺明阳，却没有多少动容，明明是失而复得，再次见到死去的贺明阳，是鬼也好，是臆想也罢，自己明明应该也会很期待这个时候的吧，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明明应该是自己期盼已久的重逢，而此时的自己却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情感像是缺了一节的乐章却仍在照常演奏，表象的正常运行下带着别扭。
他并没有因为贺明阳的归来而有多少悲伤或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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