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文是在下楼扔垃圾的时候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在垃圾箱旁边,头埋在膝盖上,黑发垂在黑西装上,几乎要跟暗下来的夜色融为一体。
在距离一两米的时候,温文停下了,他猜想那个人或许需要一些独处的空间,不好打扰,但手上的垃圾又不能不扔。
方瑾也察觉到有人停在面前,或许是熟人,或许只是路过的学生,无所谓是谁都好,她只想消失一会。
犹豫了一会,温文还是上前扔了垃圾,他当然也发现是方瑾了,只是不知该不该开口。
人在旁边站了蛮久的,方瑾也已意识到是认识的人。
太尴尬了。
她把头越埋越低。
碰到叶蓁蓁已经很丢脸了,不想再看见其他人了,要是能消失就好了。
也许蹲得太久腿麻了,方瑾突然“噔”地一下摔到地上。
温文眼疾手快地捞住她胳膊,她才不至于直接摔进垃圾桶。
两人视线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温文瞳色偏深,接近黑色,大多数情况下这样的眼睛会让人感觉难以捉摸、深不见底,但温文的眼神却总是很沉稳、干净,比起暗潮涌动的大海,更像山涧的溪流,什么都不在意地向前。
果然是少爷才有的底气。
方瑾瞬间脑子里只来得及想起这一句话,还没有整理表情,编一些面子上过得去的瞎话,提着的手提包也失去了平衡,还没来得及发出去的简历散了一地。
现在什么瞎话也不用编了,精心编排的简历恰如其分地介绍了她一身正装一脸丧气地的蹲在垃圾桶前的原因,还顺便展现了一场失败的人生。
方瑾强行按住有点发红的眼眶,避开温文的视线,低头去捡简历。
温文才后知后觉地松开了手,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帮着她捡,还是当作没看到。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入夜还有一丝凉意,温文就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慌乱地把简历都塞进自己包里。
这时候显然是该说些什么的,不然也太安静了。
最近是在找工作吗?自己也没有这么没有眼力见。
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吗?总隐隐觉得她并不想被这样帮助。
怎么来A大了?她也不会想回答吧。
温文并不擅长说话,他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咔哒”方瑾听到了打火机的声音,一束火苗在黑暗中悄然燃起,点燃了淡淡烟草的味道。
“你介意吗?”温文的声音很淡。
方瑾也不想说那些平常说惯了的插科打诨,只是默默站起来摇了摇头。
温文转过身,向旁边走了两三步,浅浅抽了一口。
方瑾也默默向他的方向走了一两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保持着说话可以听见的状态。
“我很偶尔才抽一两根,没什么瘾。”
“我以为少爷都抽雪茄。”她还是把平时的“嘲讽”都拿了出来。
“毕竟是留学富二代,只抽点烟算洁身自好是吧?”
温文也无所谓,留学富二代名声不好听,人尽皆知。
“所以你是只抽点烟,不玩点别的?”方瑾好像又恢复到了平时找抽的样子。
“那还能玩点什么啊,方小姐?”温文倒是耐心,一副请你指点的样子。
抽烟酗酒?开超跑泡吧?多角恋?方瑾所有对海外生活的想象都限于八卦肥皂剧和留学生的朋友圈,透过屏幕总显得精彩绚烂,连痛苦都因为距离变得模糊而有想象空间。
“我没那么有钱,我所有钱都拿来投轻尘了,包括所有时间。”
总是一个人呆在公寓看着游戏,为了省钱经常只吃超市的面包,很少参加同学活动,上课也总是独来独往,他不喜欢那些聚会,跑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开始喝酒,把音乐开到最大,和一群不认识的人称兄道弟,在音乐和酒精的作用下失去理智,男男女女挤在一起手舞足蹈,浑浊的空气压着他脑袋疼,宁愿冒着被流浪汉爆头的风险跑到楼下抽烟。
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关系和面子,他总还是要被迫演出一些同窗情谊,显得不太生疏。
“为什么想做这个游戏呢。”
其实她不该问这个问题的,两人还没那么熟,只见过几次面,话也说不上几句,还没有到可以畅谈人生理想还不觉得矫情的地步。
说是怕没有边界感,但方瑾自己知道,她只是不想承担别人过于深层的情绪,什么自私、敏感、脆弱、卑鄙,太涉及到一个人的灵魂,她连自己的灵魂都没有办法面对。
“因为想逃避吧。”温文倒是说得毫无负担。
“现实有太多东西不想面对,好像在游戏里一切会变得轻松一点。”
其实温文自己也算不上重度游戏爱好者,轻尘的出发点很自我,只是想创造可以逃避的地方,现在却拉上这么多人陪自己耗精力。
“轻尘的名字也是,因为我觉得人生轻如尘埃。”
方瑾还是觉得眼睛更肿了,她看着温文的背影静静地站在黑暗里,朝着创客园大楼,他确实没有瘾,很久才抽一口,烟慢慢的散开,有点果味清香,像小孩的水果糖。
“那现在的轻尘,是你想要的吗?”
这句话说出口她就后悔了,是个谜底就在谜面上的蠢问题。
温文轻轻地笑了下,也并没有觉得刺耳。
“去年走的时候很后悔,感觉付出了一切但却跟自己想的不一样,很难活下去,很难坚持……原本自由的地方变成了折磨我的地方。”
“所以我真的逃了,留了一堆烂摊子给崎山,很没有责任感吧。”
温文的回答很真诚,却没有让她感到自我剖析的负担。
“但后来我慢慢觉得……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everything comes in a big package,有你喜欢的东西,也必然有你需要承担的东西,可能痛苦,可能折磨,人不能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总得pay the price。”
方瑾总是想逃,因为不想面对真实,所以总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随便找个工作,不需要多大理想,多好的待遇,然后随便过完自己的一生,不需要多出彩,也没有多少风险,不需要付出多大精力代价的一生。
总是说是什么人生的大智慧,其实只是胆小懦弱罢了。
“其实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还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虽然自己百分之八十的话是胡诌,但这句话百分百是真心的。
“要是我,肯定在意识到困难的第一刻就想逃了。”
“那你现在有什么……喜欢做的事情吗?”
虽然她平时看起来轻松又毫不在意,但也从来不打开心扉,所以虽然他们好像认识很久,温文也谈不上对她了解多少。
“我现在……光是想着找到工作赚钱养活自己都已经很难了。”
又怎么谈得上喜欢的事情呢?到底喜欢什么?……可能自己都忘记了吧。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问你是要选喜欢的,还是合适的工作。”
温文也并没有往下追问什么,方瑾默默地嗯了一声。
“其实我现在也不知道答案……或许本身也没有答案。”
树影斑驳下,夜色下,方瑾在椅子上蜷缩成一团,温文向来不懂揣测人心,但想来这时的她可能也如当时的自己一样茫然。
“当时我在犹豫要不要回来看看,舍不得,又不好丢下面子低头。但我最后还是回来了……我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崎山,怎么重振旗鼓,轻尘未来的路要怎么走……我到现在也没想清楚。”
人生轻如尘埃,本想着不行就放弃,结果却深陷其中。
“但我还是回来了,如果最后还是不行,我也接受这个结果,不会责备自己。”
他说得坦然,像是在告诉自己,方瑾默默听着,心情也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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