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大人认为,可以结案了?”姜云月将斗笠背在自己身后,从场外走至堂下。
“人证物证俱在,当然可以结案。”县令好不威风地摸着自己的下巴,“莫非你要说,此案还有问题?”
“当然还有问题。”路过熊大身边的时候,姜云月放在斗笠下的手,不动声色地摸了摸他的头。
特殊时刻,不宜让旁人知晓她与他们是相识的。
但实在忍不住想安慰一下这个老实憨厚的少年,哭都不敢太尽兴的样子,可真丑啊,下次得跟他说说,要哭就大大方方的。
“首先,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仵作。”姜云月站定,侧身看向站在一旁的仵作。
仵作没想到这女子上来的第一个问题会是针对自己的,他点点头:“你问吧。”
他虽是半路出家,但当仵作也快有十年了,对自己的验尸水平还是比较自信的。
姜云月:“你刚才说,死者左胸有贯穿伤,疑为利器所致,你认为这个伤,就是她的致命伤,是吗?”
“是。”仵作顿了顿,“除此伤外,她身上没有任何其他伤口。”
“好,那我现在又有另一个问题,前两日,我在外面匆匆看过一眼死者,我记得死者胸口上的血渍是由内向外晕开的,范围并不大,像是渗出来的……”
姜云月话还没说完,仵作的脸色就变了。
他懂了姜云月说的是什么意思。
“正常情况下,一个活蹦乱跳的人被利刃刺入心脉,血液应该是喷溅状的,她的血液走向与你的断论并不相符。”
“是,你说得对,但我做过各项查验,无论是内部还是外部,她的致命伤都只有这一处。”
“如果她的死亡并不是外力所致,有没有可能是她自己的身体原因?”
仵作嗤笑一声,外行终究是外行,这女子神色认真,也就看着唬人:“要想达成刺入心脉而血不溅,有两种方法,一是被害人死了有一段时间了,而我查验的时候,这妇人身上的尸斑才刚刚出现,要达成这种情况,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二是,用一块足够大的布包紧凶器,贴合被害人伤口,这样,血液在喷溅时,会悉数留在布上,事后再把那布丢掉就是。”
“哦,你的意思是,凶器除了一把刀,还有一块布。”姜云月笑笑,仰着头,看向县令,“县令大人,布呢?”
县令:“……”
仵作:“……”
要不是自己的身份实在不合适,邵正都想给姜云月鼓掌了!
熊大眼里燃起了希望的光。
“周阳,坚持住,我们有救了。”他低下头,对着神情清明了些的周阳说。
姜云月粲然一笑:“暂时答不出来也没关系,刚好我可以再问陶老翁几个问题。”
她站在原地,转过身子,面向陶老翁:“陶老翁,我且问你,我今日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
陶老翁抬起头,看看县令,又看看仵作,最终,看向姜云月。
“豆绿色。”他说。
在陶老翁低头的间隙,姜云月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我今日的裙腰上,绣的是什么花纹?”
“杏花。”陶老翁又说。
“那我……”
“够了!”县令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他死盯着姜云月,“你到底想问什么?”
姜云月脸上笑意全无,她一步步走近陶老翁:“这位陶老翁刚刚说自己眼神不好,可我看他五步之外能看颜色,七步之外能认花纹,那巷道并不深,陶老翁,你当真什么都没看到吗?还是说你看到的,并不是自己所说的?”
“我……我……”陶老翁求救似的看向县令,谁料姜云月直接从旁边闪了过来,隔绝了他的目光。
“也答不出来?好,那我再问,当日你在巷道看到的妇人,眼睛是睁是闭?身子是往左还是往后?又或是平躺?”
陶老翁嚅嗫着,徒劳地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陶老翁,你年纪也不小了,你转头看看,外面都是你的父老乡亲,你想当着他们的面作假吗?你刚刚也听到了,本案已有疑点,若是翻案的话,你可就晚节不保了!”姜云月扯着陶老翁的肩膀,迫使他面对着形容狼狈的熊大和周阳,“陶老翁!你真要害他们去死吗?”
“我没有,我不是……”陶老翁的眼里猝然落下两滴浑浊的泪。
胖衙役赵方走近县令,低声问他需不需要使用强制手段把姜云月带下去。
县令的呼吸急促起伏着,明明一切都正常,他好不容易能堂堂正正地威风一次,为什么会这样!
眼神一狠,他朝着赵方点点头。
谁都没有想到陶老翁会在此时号啕大哭:“那日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指认了他,是县令大人,他让我好好想想,他说,我已经当着大家的面指认了,若是……若是推翻自己此前说法的话,我是要坐牢的!我不想坐牢!”
人群中传来一阵喧哗声。
县令之前再怎么糊涂,好歹都没有把这些事摆到明面上,槐县里还有那么一些人是愿意相信朝廷命官的。
而姜云月,当着大家的面,亲手撕下了他那张名为无能的面具。
再冷漠的人,看到此情此景,心中都会震颤,毕竟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熊大。
县令恨姜云月恨得牙痒痒,丝毫见不到刚才在人群里迫切寻觅她的样子。
“那照你这么说,熊大不是真凶了?”县令挥了挥手,让赵方退到一边。
姜云月朝县令颔首:“我只是认为,凡事都要讲证据。”
“证据!证据!证据!”县令直接站了起来,在台上踱步,他用右手指着姜云月:“口口声声要证据!那我问问你,你有证据吗?”
姜云月:“……”
姜云月能感受到裙腰里碎玉的存在,这个东西她向来不离身,现在把这个东西拿出来的话,熊大他们应该就能离开了吧。
开玩笑,怎么可能呢,现在自投罗网的话,才是真的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也许凶手不是人呢。”姜云月看到县令逐渐放大的瞳孔,“是妖。”
炎夏,酷日。
风停,树静。
蝉鸣声在众人的沉默中被放大。
蹲在阴凉处的祀渊舔了舔嘴巴,这个人族女子,胆子真是大得很,就连他这种几百年不出山的妖都知道,人族对妖有多忌讳,她居然直接就在县衙里说出来了。
情绪被挤压后终于忍不住喷发。
“乱七八糟地说什么呢,亏我刚刚还以为她说得有点道理。”
“娘,妖是什么?这世上真的有妖吗?”
“我就觉得近日槐县不太平,哎你们说杨氏布庄那个小厮,会不会也是被妖给害了?”
“真晦气!大热天吓得人一身冷汗,走走走!”
“槐县有捉妖司,没事的吧,就算有妖怪混进来了,也肯定会被他们发现的。”
祀渊扭头看向那些落荒而逃的身影,是了,世人对妖就是如此,避之不及。
那么,你也是吗?墨绿色的瞳孔盯紧了县衙里那抹豆绿色的身影。
县令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忍俊不禁似的开口:“所以你跟我说这么久,就是为了告诉我,凶手是妖,不是人?”
“仵作说的事情,人办不到,妖可以。”姜云月毫不退让地看着县令的眼睛。
仵作的表情算不上好:“我说了,有心人包着布也可以达成这个效果。”
“布呢?”姜云月又问。
县令:“……”
仵作:“……”
兜兜转转,问题又回到原点。
“既然你觉得是妖,那你就把那妖抓出来给我看看。”县令坐回了凳子上,斜睨着姜云月,“或许你也可以去求助捉妖司,妖的事,不归我县衙管。”
姜云月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我可以捉。”她说。
“你……”县令有些吃惊,这女子好大的胆子,竟敢直接在县衙里说自己要捉妖,难道她是什么不出世的捉妖师?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姜云月没等县令说完,“熊大和周阳,不能再关进牢狱里了。”
“条件?呵,你也配跟本官谈条件?”
“县令,刚刚发生的事,百姓可都看见了,你能堵住一个人的嘴,能堵住一百个人的嘴吗?再换句话说,你能堵住槐县人的嘴,能堵住外县人的嘴吗?槐县人有与外县人通婚的,百姓们与其他县或是州郡,应当也是有往来的吧?”
县令:“……”若是真让上面那人知道他在这槐县的所作所为,自己这个县令的位置,怕是真的不保了。
“他们的嫌疑还没有洗清,不关在牢狱关在哪里?”县令颇为不快地问。
“你这县衙里自然是有客房的,再不济,你让我带走他们也行,我保证,我不会出槐县。”
县令使劲拍了拍自己的大肚子:“你想得倒挺好,还想直接把人带走!”
“这不是跟你商量吗?”姜云月走到熊大身旁,居高临下地透过他破烂的领口,看他背上的伤口,“一天。”
“什么?”
“一天之后,我必破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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