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没有打开，连灯也 “唰” 地一下熄灭了，整个空间里一片黑暗，只有求救按钮的红光在一点点闪烁。
“完了，看来烧烤吃不成了。”路景明的声音在黑暗里也镇定异常，“别怕，之前我经历过，没事的。”
电梯停在一楼，除了出不去，也没什么风险。
黎蕙松了一口气：“多亏有你在。”
幸亏电梯没有完全屏蔽信号，路景明打通了电话，三言两语说完：“保安说5分钟就到，你别怕。”
“嗯。”黎蕙轻声应道。
路景明怕她害怕，找话和她聊：“不如说说，你为什么分手？”
……直男，找的什么死亡话题，
黎蕙抬头，按钮的微弱红光勾勒出他挺俊轮廓。不知为何，她也没那么怕了。
“……和你的分手理由一模一样。”她自己不觉得，但说话的声音还是发颤，“加班太多，太忙——啊！”
她突然发出一声轻呼，紧接着便听到路景明的闷笑声：“是我的手，你别怕。”
路景明的手很绅士地放在她的肩膀上。透过薄薄的衣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修长手指，传来干燥而温暖的触感。
黑暗里，她能听到，路景明的鼻息也变得紧促起来。
“你也怕？”她笑。
“我不是怕。”他澄清道，声音有些沙哑。
还像男孩子一样，好面子，说大话。
黎蕙心中偷笑，微微侧头看他。
电梯的紧急按钮的红光照着他的眼。
他的眼神里不是害怕，而是丝丝缕缕的渴，和沉冰一般的克制。
两人一时无言，只有眼神交汇。
黎蕙只感觉到热度从他的手心出发，一路冲过锁骨、脖子往脸上涌，直透进头发丝。
电梯狭窄又憋闷，他身上的气息如海水一般涌入黎蕙的胸口。
而她没有后退，反而抬头，睁开雾蒙蒙的眼。
下一瞬，干燥而温柔的唇覆上。
电梯重新亮起灯时，两人已经融化在一个拥抱里。
“……你们的相识真美好。”周翩托腮长叹一声，“后来呢？”
"后来……"
黎蕙点了一支烟，缓缓呼出一口雾。
伶仃双腿-交叠，黎蕙眨眨眼睛，露出一个复杂的笑。
“T2上线，开头成绩大好，但后继乏力。幸亏我力主签下了缪凛IP的十年合约，IP被东篱看好，想顺势收购T2。”
“那时候，我们又联手主程序和公司投资者，挤走了当时的主策划——我的资历不够，所以路景明当上了制作人。”
周翩在键盘上不断敲击的手指一顿。
真是好大一场戏。
黎蕙竟然是这样风波里的入局者。
对她而言，自己的威胁、最近清明五一的风波，大约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幼稚吧。
“我们的关系一直不明不白。”黎蕙的神色在烟雾缭绕里，清冷中有种看破万物的苍凉，“公司小，裙带关系影响不好；公司大，恋爱关系是红线。我想着，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于是我是他最好的刀，指哪打哪、焚膏继昼帮他工作……傻的和柳明一样。”
“啊？”周翩抬头，一脸诧异。
“柳明对万羽——不是肉眼可见？”黎蕙诧异于她的诧异，“外面的PM就是闹钟成精，临到DDL响上一响，一摁又没声了。你哪里看到过柳明这种事事周全，把自己当项目女主人的PM？”
“也许……”这话说得，周翩自己都觉得虚，“柳明只是……热爱工作？”
“也许她的确在工作有抱负，但……”黎蕙一扬眉，“捂住嘴巴，爱也会从眼睛里流露出来。柳明看万羽的目光……你做乙游，这方面应该很敏感吧。”
周翩脑海里却闪过耿星河的眼。
他看自己的时候，黑曜石一般的眼湿润，像是冷冽的长刀沾了露水，冰凉又潮湿。
他看向她，眼底是黑夜一般广阔的温柔。
她无端端想到历晴的笃定“耿神当然是喜欢你的”。
文篙想跟耿星河求情，则是第一时间找自己……
他对自己的熟稔和“偏爱”有目共睹，但背后的目的……
“路景明的爱不纯粹，但总有那么几分几秒，他是爱过我的。”黎蕙温柔地抚上自己的脖子，似乎是在习惯性地摸那条锁骨链。
但摸了个空。
她只是浅浅一笑，那笑意在她脸上，像冬夜小池塘里浮起的冰，薄凉脆弱。
深爱过，才会这么痛。
周翩试探着问：“可你们做游戏加班那么强，应该……没有精力有其他心思吧？”
“一直以来，我也是这么想的。就算不公开……我们在一栋楼办公，两个人从早上待到半夜，一天24小时只有上厕所几分钟看不到对方，社交圈重叠99%，前途和未来全绑定……再没有比我们更紧密的情侣了。”
“T2落寞，又连着被东篱收购，我们同舟共济、荣辱相随。他毫无保留地教我，我奋不顾身地帮他……精神和肉-体上，我们是世界上的另一个对方。”
黎蕙说得平静。
周翩也亲身体验过。她了解这种感觉。
她才来T3几个月，就和耿星河一起经历了紧急的苗寨活动赶工。他们彼此自然地给对方带饭带咖啡，他甚至还会把她送到医院，以及接回家调养。
再怎样小心避嫌，周翩心里，耿星河都是特别的。
而黎蕙和路景明一起，度过了这样的三年。
“后来我不是来T3了么……为了当路景明的先锋军，只身硬挑石头嫡系耿神。”黎蕙又是一声嗤笑，“现在想想是真的傻。”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周翩难以想象，这样的一对居然也有分开的一天？
“他之前说分手的，老家那个女友。他其实一直有陆续资助那个女生去国外读研。”黎蕙将自己的手机甩过来，“前一阵，女生回国了。”
黎蕙的手机里，显示的是翻拍的聊天截图。甜甜腻腻的对话，女生可爱的自拍，刺目的“520”“1314”转账……
周翩皱眉：“这个女生……就是拿路景明当金主吧？”
“你也觉得啊？”黎蕙发出一声像哭的笑，“但人家纯啊，人家是处——”
黎蕙不喜欢黏糊的关系，一直和路景明分开住。
但毕竟恋爱了这么久，当她偶尔发现一个999朵玫瑰的订单时，她是惊喜的。
“那时候我们住在公司加班。”黎蕙神色淡淡，“我以为他要求婚了，每天那么忙，还认真搭配、化全妆。”
周翩想起来。做苗寨资料片的前期，她已经熬到半死不活，而黎蕙笑容轻快，一边主持着五一的活动，一边还能分神帮她做点事情。
但她在公司大楼里，带着期待和憧憬彻夜加班时；他在市中心的酒店，把玫瑰和戒指递给了另外一个女生。
黎蕙的翻拍里，他给友人发了带血的床单，感慨：还是小女生好，清纯，紧致。
周翩看得几欲作呕。
友人不无担心：那黎蕙怎么办？人家也跟了你好几年。
【路景明：她心太野，不够宜家宜室。】
【路景明：但还要靠她在T3收集信息呢，先吊着吧。】
周翩看到这里，突然理解了黎蕙为什么要鱼死网破。
她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永远踏着高跟鞋，丹凤眼向上扬起。她为之拼搏、努力、引以为傲的一切成绩，最终全盘输给了一个海外水硕刚毕业、只知道伸手要钱的清纯少女。
“没想到，我也当了一回王宝钏。俗套的故事，靠你妙笔生花修饰一下了。”黎蕙又点了一支烟，悠悠地说，“这个PDF散播出去，最获益的大概是那位捞女……希望她看清路景明的真面目，捞够钱就跑。”
也可能人家愿意当大房。
周翩挑眉，拍拍黎蕙的肩表示安慰：“没事，看破渣男真面目，以后就一片坦途了。”
黎蕙摇头：“呵。说不定以后寡得只能去养小奶狗。不说了，你想怎么写？”
周翩看着屏幕，陷入了迷思。
就如黎蕙所说，她这故事，抛去读者不喜欢看的行业风云，相濡以沫，其实只是简单窠臼的负心汉故事。
剩下的问题很简单又很难：怎么让它变成热门话题？
周翩想起之前万羽的操作。
万羽做营销，路子很野。面对清明的bug，铺天盖地的声讨，他没有直接道歉滑跪，而是利用问题的热度变成热搜话题，整了一个巨大的苗寨资料片。
敢想敢做，执行力拉满。
而且具体到每个节点，他很会调控节奏，屡屡能制造热门话题。
玩家中一直有“开发组是不是在忽悠我们”的觉察，只是万羽带话题的技巧高超，大家都是乐子人，和他一起看热闹，玩的开心。
她仔细想了想，在屏幕上打下几个字，递给黎蕙：“这样如何？”
黎蕙看了看，不由失笑：“这都行？”
周翩用黎蕙这篇pdf，偷换概念，蹭上T2新上线暴露外观服装的风波，直接把制作人路景明钉在了耻辱柱上。
联系水军，买热点投放……事件热度在逐渐发酵。
“行了，虽然没上热搜，但玩家群已经形成了声浪。”周翩揉揉眼睛。
黎蕙打了个哈欠，勉强克制困意凑过来看：“哦？你这么厉害，居然快上热搜了？”
“之前做T3的苗寨，压bug声浪那会，认识了一些门路。”周翩谦虚道。
从看着万羽利用舆情，到自己操控舆情，感觉还是很不一样。
“那直接推上热搜？”黎蕙笑，“我又不差钱。”
T3的分红，黎蕙从上线开始拿，几万十几万对她而言，的确不算事儿。
只是推上热搜的话，影响就不限于T2，甚至对东篱……
T2、T3 一个IP，对于玩家而言同气连枝。
就算路景明在 T3 众人眼里属于半个仇人，窝里斗也怕殃及池鱼。
周翩犹豫：“闹大了不好收场，对你也有影响吧？”
pdf隐藏了姓名，但T部高层谁不是心知肚明，路景明的恋爱对象是黎蕙？
“我来买热搜，你大可告诉他们，我情绪不稳发疯了。”黎蕙一双丹凤眼闪着决然，“这事既然要做，就要做绝，做到没有任何人能当无事发生。”
她这样坚决，周翩只好把线人渠道都交给了黎蕙，花多少钱由她自己估量。
给黎蕙发完，周翩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停在了耿星河的聊天页。
黎蕙瞥见聊天框的顶部“耿星河”的三个大字，颇有些好笑：“你既然帮我一把，我也多说两句……你和耿神如今到哪一步了？”
周翩下意识推诿：“……我们没什么，只是工作关系。”
“他看你的眼神，可不止工作关系。”黎蕙摇摇头，“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但说实话，耿星河这人，我看不透。”
“……何以见得？”
“大家都是有**的人，求钱、求名、求爱、求权。但唯独耿星河……他也积极进取，他也恪尽职守，但我完全看不出他求什么。”
周翩眨眨眼。耿星河的确是这样……神秘。
你要说他没有野心，他会争夺T3制作人之位，他在T部占了举足轻重的位置，甚至会因为黎蕙的威胁，主动找来她替代黎蕙。
但你要说他有野心……他平常不争不抢，分红只拿最小一份，事情尽量不做。他规划下的T3，有种按部就班、做到及格就足矣的感觉。
“一般看不清的人，所求只会是超乎你想象的大。”黎蕙观察着周翩的神色，“同事一场，我言尽于此。你要是被骗了，别来找我哭。”
“他……” 周翩讷讷地低下头去，声音轻柔却透着坚定，“他不一样。我不会被骗的。”
“哦，他哪里不一样？” 黎蕙手中夹着的香烟一晃，烟灰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他更帅？更绅士？床上更厉害？”
周翩轻轻一笑：“我们没有在恋爱，以后也不可能发展关系——我们都清楚且遵守游戏规则。”
她和耿星河，没有机会重蹈黎蕙和路景明的覆辙。
只要没有多余的妄念，就不会有希望落空的受伤。
他是她的合作伙伴啊。黎蕙这么一说，周翩倒是想通了，终于给耿星河发去了信息。
黎蕙如果要把自己买上热搜，兹事体大，他可以知情。
夜色深沉，如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将整个世界都包裹其中。酒店的走廊里灯光昏黄而黯淡，散发着一种静谧而又略显孤寂的气息。
安心看着话题推上热搜，黎蕙终于抵不住醉意，沉沉睡去。周翩也洗漱完，看着自己的手机——耿星河并没有回复。
突然，夜里响起了一阵闷闷的敲门声。
这个点了，谁？
周翩微微一怔，起身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
竟是耿星河。
还好短途旅行，她没带睡衣，身上穿的还能见人。
她打开门，仰头用眼神问耿星河。
走廊灯光映照，在他轮廓分明脸上投下阴影。
淡淡镜片弧光后，他的眼神透着一丝审视。
“T2的话题上升速度很快，事情不大对。” 耿星河靠近她耳语，声音低沉而急促，“走，一起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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