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翩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耿星河沉默低头：“你们定，我听安排。”
“……你也是制作人了，怎么还这么偷懒。”石头不满，“光靠我们出脑子，找人聊，你安坐钓鱼台，舒服哦。”
耿星河拿起茶杯抿一口，语气淡淡：“想这些有的没的，也太费脑子了，写代码都要多漏几个bug。”
周翩瞥他一眼：这人居然在石头面前藏拙装乖？
柳明在桌子那边站起身来，给耿星河添茶，俏皮地对周翩眨眨眼：你这表情太明显了吧？
周翩接收到讯号，收敛表情，眼观鼻、鼻观心。
正事聊完，气氛逐渐轻松起来。石头是随和开朗的性格，加上万羽、柳明凑趣，席上笑声不断。
几人简单吃了个夜宵，耿星河叫了车，把石头送到了电梯。
万羽去买单，柳明去洗手间，只剩耿星河和她。
夜深了，餐厅里没人。耿星河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进了一间无人的包厢。
“翅膀硬了？明着算计我。”
包厢昏暗，没开灯，外面灯光透过磨砂玻璃的条纹，正打在耿星河眼镜上，滑过一道粲然流光。
耿星河的眼里蕴了一丝怒意：“没有知会我的前提下，冲到石头面前拿下周年庆？你这算越级汇报。”
“耿星河语录：等待时机，不如创造时机。”那一条光正打在周翩眼上，她的琥珀眼瞳灵动一晃，“不然凭什么？你们三言两语内定了周年庆负责人，我辛辛苦苦为T3努力，就这样白费？”
“你只在意能不能复活J17——”
“我当然只在意J17。”周翩一双小鹿眼圆乎乎，一瞬不瞬地直视他，“T3是你的项目，J17是我的乙游——”
“我警告你。”耿星河微微前倾，“换一个顶头上司，你不提前商量好就越级定工作规划，够你离职一百次——”
周翩歪了歪头，笑意清浅：“幸好，我的上司是你，而你和我有约定——我已经帮你控制住黎蕙了，你得帮我复活J17——不然，万羽和石头不会乐意知道我们做了什么交易的。”
他正色：“你没有证据。”
她一眨眼：“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证据？”
她居然用两人的交易拿捏他。
他有一瞬的恍然。
回过神来，他定定看着她，嘴角微勾：“……看来，黎蕙真是教会你很多。”
耿星河身形高大，乌木色深沉的黑眸往下沉，在周翩的眼里越来越大。
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周翩的睫毛慌乱地扑腾。她下意识想后退，但自己在跟耿星河对刚呢，此时后退是不是太泄气？
耿星河声音低沉，带了几分蛊惑：“你居然想为了她，背叛我？”
她站定不动，眼里反而涌上了几分挑衅：“都是交易罢了，谈什么背叛。”
终于，整个视野里满是他的脸：锋锐的唇角、犀利的鼻梁、藏在镜片后深不见底的眼睛。
热滚滚的呼吸拂过她的皮肤，瞬时在周翩的脸上点燃一片炽热。
他的眼底殊无光亮，像吞噬一切的黑洞。
他挨得这样近，周翩几乎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磁力。呼应一般，随着他的靠近，她无意识地微微往前。
有一瞬间，她几乎要听到冰山崩裂的轻响。
“耿星河——周翩——人呢？”门外响起了柳明的声音。
他重新扬起了头。
无机质的镜片盖住了眼睛，莫名的吸力远去，只剩黑暗里的巍然冰山。
不过是一瞬间的恍神，一刹那的心晃神摇。
“不在我计划内的事情，我未必会配合你表演。”他的手搭在门把手上，重新戴回理性上司的面具，“下次先告知我你的计划。”
这一瞬间过后，他将继续在他的道路上前行，目标明确，无有犹豫。
周翩眼里的那一点光芒逐渐平静，没有焦距地直视远方。
她也努力回到职场语境，启唇：“关于J17的事情，我会事无巨细告知J17的主程。”
言下之意，既然你不是J17的主程，那我也没必要都告诉你。
耿星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径直打开了门。
她伸手把门把手压住：“石头点头了，周年庆的事情已定。接下来，合作愉快？”
耿星河声音低沉：“……合作愉快。”
一场争论以“合作愉快”为结局。事情说到这个地步，面和心不和已属上上签。周翩打开门，抢在他前面走了出去。
门里，耿星河微微喘了一口气，将手放在了胸口。只数了几秒，就算出了自己心跳过速的事实。
黑暗中，他仰头，唇边逸出一句喃喃：“……还不是时候。”
隔了几秒，耿星河才出来，假装自己也前后脚去了洗手间。几人一起下楼，周翩挽着柳明的手臂，打个哈欠：“各回各家？”
万羽也看向耿星河：“……这个时间，回惠州？”
耿星河抬腕看手表，周翩远远看到，iWatch的经典表盘上显示着“03:02”。
一起赶回去，假装没回来过，的确是最好的——T3的团建照也齐全了，柳明再煽风点火一下八卦一下，几人重视到连夜赶回的黎蕙事件可以大事化小，往桃色绯闻那边传。
就是有点累。周翩偷偷看其他三人……没人支持她回家睡觉的提议。
罢了，这可能就是T部成立3年，却是东篱顶梁柱的原因吧——Leader够拼。
“赶回去洗漱一下，倒是刚好拍合照。”柳明满脸疲惫，像海后一样张扬的红色卷发也黯淡了几分，也依旧认真地打算回团建现场，“但我们俩房里有其他人，不好回房……”
“我和万羽的房间让给你们休息。”耿星河征询地看向万羽，“我们上去洗漱一下，在车里囫囵睡几小时。”
“哎——你钱都赚到狗肚子里了，怎么还那么抠？T部CTO和T3前主策，一起睡停车场？”万羽豪气地说，“我出钱再开间房！”
“那谢谢了。”耿星河一点头。
万羽马上反应过来，锤他：“好哇，你讹我！”
“或者我出钱，你来开车？”耿星河把车钥匙一递。
“叫个代驾嘛，你开了这么久车回来，不累么。”万羽财大气粗地一挥手。
叫了几分钟代驾，半夜根本没人接跨城的大单。最终还是耿星河坐在了驾驶位，几人一起往惠州赶。
怕耿星河开车困，万羽声音略带疲惫，却还是打起精神跟他说话。从他最近买的豪车（但因为早上市中心堵车，所以从来不开），聊到T8最近的冲突。
实在是没事聊了，就问周翩：“你知道耿神为什么被叫做神吗？”
“……嗯？”周翩困的迷迷糊糊的，抬头尽职做个捧哏，“不知道。”
“耿神”这个称呼，据之前闲聊的时候历晴说，是从很久以前从小公司直接带到东篱的。
“此事说来话长。”万羽摆起了说书的架势，“小耿当年，在T1做——实习生。哈哈，当然，那时候我也差不多，是被他带进公司来的学长。”
当年T1开发的时候，耿星河还是计算机系的大学生。为了方便请假，他拐卖了负责考勤的助教万羽，两人一起在石头的公司干活。
那时万羽已经能拿正式工资，而耿星河因为没有毕业证，一直挂着实习生头衔。
“当时公司小，流动性高，每次有人入职，都要惊叹一次小耿的年纪和能力。”万羽嘿嘿一笑，“他虽然是实习生的身份，但逐渐做到了主程序副手的程度。”
“真的吗？”周翩闭着眼睛说。
她身边的柳明已经靠着她的手臂，睡得轻微打起了呼。
“是啊，那时候我们都觉得他大有可为，但也没想到有这么大的可为。”万羽继续说道，“后来T1遇到了最大的问题……主程序卷代码跑路了。”
“啊？”周翩被吓得瞬间清醒，“什么叫卷代码跑路？”
“软件的后台代码有备份，所以当时的主程删库跑路，倒是很容易就修复了。”万羽瞥见后视镜里周翩睁大了眼，展开详细解释了一番，“问题是他拷走了我们所有的代码……到外面自立门户，简单调整了一下界面，和T1简直是前后脚同时上线。”
“还能这样？”周翩惊讶。
“当时情况很复杂。他做的是私服，本来就不合法，所以干脆一错到底，甚至敢劫持我们的广告。”万羽说起来眉头依旧紧锁，“投钱买广告，为他人做嫁衣裳；不投钱买广告，小公司的第一款游戏必定凉凉。石头都快急疯了。”
借着其他游戏的名头，开私服自己收钱，相当于白嫖T1投入的全部开发、宣传成本。
“这是不是应该报警？”
“当时没有法律保护在线游戏版权，私服本来就在灰色地带游走。报了网警，但服务器存在在网上，关一个开一个，根本管不到。”
收入无端端被分走，整个T1上线成绩不错，却一片愁云惨雾。石头也因此试图接触东篱集团，洽谈收购的事情——大公司有专门的法务部门，有足够的震慑力去对抗。
但此事根本瞒不住，东篱一调查，就发现了T1居然有消不掉的私服在分流收入。资本家顿时有了把柄，在原有的收购价上狠狠往下压了一波。
“此时——耿神出马了。”
那边在紧锣密鼓地谈判收购，这边耿星河熬了几个大夜，利用埋好的程序后门，拉着网警突破了前主程序的防锁。
耿星河手段凌厉，直接追踪到了对方的居住地。网警上门，自然又是人走楼空，但耿星河用他的父母做威胁，硬生生逼得对方到警局自首、承认了自己的所有罪行。
“东篱的收购价因此上浮了30个点。”万羽描述得跌宕起伏，“全员封他为神。”
“这也太厉害了吧。”周翩闭着眼捧哏。
“所以他一毕业就是主程——东篱最年轻的主程。而且之前的T1，现在的T3，人人对他服服帖帖，石头也爱他。”万羽说道，“还好我当时选了当策划，没和他在程序赛道竞争。”
周翩星理想，耿星河的“神”字的确实至名归，万羽也不敢不避其锋芒。
“私服爆破的事情，本来就是程序之间的战争。”耿星河打着方向盘，神态自若，“你和石头原创T1这种精妙的游戏平衡，才是真的难。”
他主动把话题引导到这边，周翩识趣地捧了万羽两句。
万羽乐呵呵的，噼里啪啦的嘴没有停过。
终于是保证耿星河清醒着开到了酒店，一路呼呼大睡的柳明变成精力最旺盛的人。四人在凌晨的晓色中各自回房，周翩还被她拉着讨论了半天黎蕙的感情生活。
“柳明，我要睡觉！”周翩不得不重申。
柳明终于放过她之后，她就黑甜一觉睡到了拍照的时间。大家到大堂集合，柳明叫酒店工作人员来帮忙，拿着手机动作夸张地比划。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为他们每个人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万羽在中间笑闹着，耿星河温文尔雅地站在旁边看着他。
光这样看，真是其乐融融的和谐团队。
谁也不知道，昨晚周翩操盘直上热搜，几人星夜奔赴回城，一场话之间决定了两个人、甚至是3个团队的命运。
“怎么样，我没被辞退吧？”黎蕙凑过来挽着周翩，耳语道。
她昨晚没回房，黎蕙猜到什么也实属正常……反正她迟早要知道，瞒她也无意义。周翩低声宽慰她：“没事，你还在T3。”
“那就好。”黎蕙嘴上说着，眼神却闪过一丝遗憾。
“往里面站一点。”耿星河站在两人身后，轻点周翩的肩膀。
把两人吓了一跳。
他没有站在中间，而是站在了周翩后面一排，靠边的位置。
“大家看这边，笑一个！”酒店工作人员举起相机，调整好角度。
周翩看着镜头，嘴角扬起一抹微笑。黎蕙虽然笑得有些勉强，但也努力配合着。
“好，三、二、一，茄子！”
快门声响起的那一刻，不论心里在想写什么，大家的笑容都被定格在了照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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