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林间还是这样，话里藏话。
周翩清浅笑着。两人距离不过几步之远，但这几步，又像是天堑一般难以跨越。
她摇头：“改日吧。还有工作没做完呢。”
悬在半空中的手，默默收起。
空气如水在手心流过。
“大厂牛马真是辛苦——周末有空的话，来看漫展？”叶林间干脆转头，反身做了个潇洒的告别手势，“回见。”
深夜，T3这阵是上次加班的休整期，此时已经走了一多半人。
周翩的头在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角落里耿星河抬了一下头，精准捕获。
他一扬下巴，示意她过来。
她做贼一样，蹑手蹑脚，贴着墙根走回了自己工位。
闲闲敲击几下键盘，耿星河的嘴角扬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这是干什么？”
“怕他们拉住我取笑。”周翩扁了扁嘴，坐在自己工位上，头埋得低低的。
她已经偷看过群里了，好多张她的表情包……
耿星河似笑非笑：“你之前那个话说得，我都以为你不打算回来了。”
“这不是得陪你加班吗。”周翩把办公椅滑到他身边，“不是说要找黄珣再确认一下方案吗？”
大晚上的，其实办公室里人不多。她凑过来时，有一瞬的安静，听得到电脑运行的嗡嗡声，和身边轻微的呼吸声。
她偷偷瞥向耿星河，目光刚触及，便与他的视线撞个正着。
耿星河突然开口：“周翩，你过来看看。”
周翩起身，快步走到耿星河身旁。屏幕里的模型，乍一看精度更高了、更加逼真了，可细细端详，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
周翩微微皱眉：“好奇怪……这模型看久了，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耿星河点点头，神色凝重：“恐怖谷效应。”
当一个物体在外观或行为上逐渐趋近人类特征时，大脑会自动以对待人类的方式去感知它。
然而，一旦某些细节，诸如眼睛比例、皮肤质感、或是动作流畅度等方面，与真实人类存在不协调的差异，便会引发观看者内心深处的不适感。
这就好比，动作僵硬、眼神空洞却具人类外貌的人偶，会比奇形怪状的怪物更让人本能地害怕。
“J17在解散前，也曾经试图进行高清优化，当时也是触及了恐怖谷效应。”周翩纤眉微蹙，“换个角度想，堆细节堆到出现恐怖谷效应，意味着已经很接近真实和拟人的平衡点了……”
“但这已经是传统算法的上限了。”耿星河摇头，“如果要突破，必须制作两版模型——成本倒是吃得住，主要问题在于工期。”
“还有后续维护成本。”周翩想着也愁，“还是把黄珣叫过来当面聊吧？他应该还在。”
黄珣平常肝得连个女友都没有，今晚先是做周翩的gif表情包，后面和她与耿星河一起吵架，倒的确留到了现在。
耿星河在钉钉上叫他，他就从办公室那头快步走过来。看了眼屏幕，第一反应是掏出手机：“哇，我还是第一次做出恐怖谷效应。”
专业地看了看，他点评：“表情动作输入得太精细，和模型本身的大节点冲突了。眉毛不是眉毛，眼不是眼的，的确难办。”
耿星河做实验，下载了网上免费资源，做了表情抓取算法。但重重简化下，这算法也和当下的模型精度不匹配。
黄珣没空处理，只简单地把模型精度拉到最大，结果直接渲染出了恐怖谷效应……
“免费的表情演示视频动作比较夸张，这次抓的关键帧节点数也做了简化。就这样，都和现有的模型匹配不上。”周翩无奈，“到时候专门请动捕演员，抓出来的动作帧序列只会更多更细……怎么办？”
“不怎么办。”黄珣拍完照，颜色一肃，“周翩，我理解你想把表情的细节拉到真人模式的想法。但是更换模型实在是太难了，不现实——削减表情抓取精度，是最稳妥的方案。”
简而言之，现在是模型精度拉到顶了，都还不适配拉到低的表情精度。
要么适配表情精度，做更精细的模型；要么适配现有模型精度，降低抓取的表情算法。
周翩坚持道：“但模型高清化、精细表情就是这次周年庆的噱头。”
“除了剧情主角，这一套还得适配所有玩家模型，男女、7 大门派、4个体型，整整 28套高清建模！周年庆时间紧迫，全部加一套高模工作量巨大。”黄珣一一列举，“况且，”
他说的没错。
但如果以T3的资金和人力，尚无法解决高清模型的真实感。
那J17的3D模型所追求的“真实感”，就真的是无稽之谈了。
“在目标之前，所有困难都是可以讨论解决的。”周翩已经经历过资料片的拷打，此时猛地抬头，眼神坚定如炬，“工作量大可以扩充生产管线的预备，T3的资金够。周年庆还有时间，我们有余力以效果为先。”
“但ROI并不够啊，完全是吃力不讨好。”黄珣苦口婆心，“有几个玩家的手机能带的动高精度模型？场景里人一多，甚至低模都要开屏蔽才不卡。”
“怎么展现，交给我，不用担心。”周翩果断地截住他的话头，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被认定为ROI不足，我来担责。”
黄珣依旧满脸不赞同，瞥了一眼旁边的耿星河：“你也同意？”
耿星河点了点头：“事实上，石头也同意了。”
“……简直儿戏。你们多讨论一下吧，我先下班。”即使耿星河应下了，黄珣也不说好还是不好，摇摇头叹着气走了。
周翩也难受：“怎么觉得他还是不大服气。”
“我明天找他聊聊？”耿星河问，“面服心不服，做不好事情的。”
周翩何尝不知道呢。她掏出手机，手指凝在一个许久未见的名字上：“我来解决吧。”
耿星河凝视趴在桌上吭哧吭哧打字的周翩，眼中闪过一点柔和的亮光：“加油。”
周翩的努力显现得很快。次日，黄珣态度180°大转变，一上班就跑过来，和两人聊了一通高精度模型的规格和需求。
耿星河不禁问：“怎么说服他的？”
周翩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跟他分析利弊，画大饼……他还答应了帮J17出宣传动画。”
“你就这样告诉他了？”耿星河有些担忧，“我和他并不熟……”
他还是担心两人偷偷做J17的打算，被其他工作室的人知道了不好。
“没事。”周翩果断说，“游月朗说他可信。”
昨夜周翩实在没办法，突然想起了游月朗。
她此时刚生完孩子，还在坐月子，周翩本想借她的面子劝劝，让她随手转发就好，连话术都帮她拟好了。
但游月朗显然很乐意为J17出力：“我说什么？他答应了全权配合你，就一定不会敷衍。”
游月朗出马，一个顶俩？
昨晚周翩听游月朗打包票还不大信，此时不禁微笑：“他今天积极得很，不愧是你。”
“小事，你为了J17努力，我当然能帮就帮……”游月朗的声音越说越弱。
“辛苦了……你的声音怎么听上去这么虚弱？”周翩听着皱眉，“改天我去你家看看宝宝，方便吗？”
“……别来。”游月朗的声音愈发气弱了，“难受，不想见人。”
“哎，行，这次谢谢你了……你好好休息。”周翩感谢了两句，挂了电话。
虽然游月朗拒绝了，但按道理还是要上门去看看的。
也许再等等，等她出月子再去吧。届时如果她还是不舒服，自己问候一声放下礼物就走。周翩盘算着，顺手下单了一些孕妇和小朋友的衣物用品。
“这周末来加班吗？”耿星河见她打完了电话，探出头来问道，“……别这样看我，我和黄珣都来。而且你的剧情改了又改，至今没有定案。”
说到这个，周翩垂头丧气。
T3周年庆的剧情，上次灯光节倒是有了几分眉目，还需要和缪凛讨论细化。
但她还有一个工作，是J17用以狙击《飞翔情报室》的先导片。
她准备以这个先导片为噱头，蹭上和《飞翔情报室》打擂台的热度。如果能拿下一个热搜，就可以以此来和马董谈条件、复活J17。
——在对方公布公测时间时，发先导片打擂台，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一念生死的生意场上，为了活下来，没有办法姿态好看。
要瞄准对方的流量打擂台，重中之重，就是要在当天发出J17的先导片。
先导片的脚本她早就写好了，也拿给缪凛看过。
但缪凛觉得……缺了点心动的化学反应。
“不是男帅女美的两个模型凑在一起，就自然而然会有吸引力的。”缪凛看完了T3的案子，对她J17的案子也是一阵狠批，“人物动机，两人深层次的矛盾和吸引，要在动作、语言、眼神里展现出来！”
时间紧张，但她对于怎么改还没有灵感。
……所以她约了叶林间，帮她出个委托。
在乙女游戏的语境中，“委托” 关系指的是委托方（通常是乙游玩家）付费，邀请乙游 coser（角色扮演者）扮演乙游中的特定角色。
在约定场景与时间内，coser会以该角色身份与委托方互动——他虽然“皮下”是叶林间，但“皮上”会是她选择的角色。
相当于与虚拟角色的约会了。
意识回笼，周翩垂头道：“但我周末要去漫展。”
“叶林间？”耿星河的薄唇抿成一条线：“他在漫展出T8的角色？”
“是啊，不过他压轴出场，上台之前，还有一些时间逛逛。”周翩无知无觉地说，“所以周末就麻烦你陪黄珣加班了……”
耿星河没有回话。周翩抬头时，看到他眼神不自然地躲开。
因为她不来加班不高兴吗？
耿星河不是这么小气的上司啊。
“虽然我不在，但有问题钉钉问我就好了。”周翩思考道，“这样吧，我出钱，请你和黄珣吃饭？”
“……都已经做了T1和T3两个游戏了，但其实还从没去过漫展。”耿星河反倒说起了上一个话题，“不介意的话……你能带上我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