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星河是一脉相承的黑白灰的现代风格，干净简洁，一如他的人。
周翩打量着洗手间的用品，几乎没有什么生活气息。
他应该是独居吧？
她撕开他递来的一次性洗漱用品，袋子上的小票显示是晚上一点预定。
真是周到。
她脑海里闪过不知道是嘲讽还是感慨的念头。
用自己小包里的护肤品收拾出一个淡妆，周翩克服自己内心的些微尴尬，走到客厅。
耿星河已经换好上班的衬衫，精英感十足。
坐在了餐桌上，正在打开早餐外卖：“咸骨粥，南瓜小米粥，选一个？”
高中一起吃了两年饭，她知道耿星河喜欢吃咸粥，耿星河也知道她嗜甜。
自然而然地，她的手伸向南瓜小米粥。
周翩咽下一勺粥，瞥了一眼桌对面的耿星河。他的吃饭时不说话，细嚼慢咽的。
这人还是这么沉得住气。
“昨晚谢谢你照顾我了。” 周翩找着话题，试图打破尴尬的气氛，“对了，你花了多少钱？我转你。”
既然是普通同事，该客气的地方还是客气一下吧。
“下次别喝醉了。”耿星河一挑眉顺手拿起手机，亮出二维码。
周翩扫了一下，提醒道：“微信可以直接扫付款码。”
他给出的是好友申请码。
“我知道。”耿星河言简意赅，波澜不惊，“钱的事，不必客气。”
意思是……以后还想有交集？
不好意思，她可没有在同一个坑摔第二次的癖好。
不过，既然人家坚持，周翩也无所谓地加了他的微信。
就让他在联系人列表里呆到天荒地老吧。
她忍不住又问：“你说的J17可能等一个奇迹，是指？”
耿星河不慌不忙拿回手机，点了几下，又递回给她：“刚好新闻出来了。”
游戏版号发放公示……东篱……J17拿到版号了。
自己居然忘了这件事？她的眼睛瞬间瞪大，一目十行地看完，先呛了一下，惊天动地地开始咳嗽。
他递给她一张纸巾：“还这么容易呛到？”
周翩接过纸巾，激动得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游戏版号的申请历时良久，周翩依稀记得自己是一年前申请的。
版号发放是有批次的。小公司做一个游戏，拿一个版号；东篱却是二三十个游戏一起开发，也拿一个版号。
可以说，版号对于东篱的制作人来说，弥足珍贵。
她好不容易停下咳嗽，声音还有些沙哑：“你怎么知道J17能拿版号？”
掐指一算？
耿星河目光自然地转开：“我记得申请列表排序。T部的T8排在你后面……至少在下一批了。”
周翩的眼已经彻底亮了起来：“拿到版号了，J17是不是可以不被解散？”
“昨天提醒过你。”耿星河面色不变，“如果你没有跟马董吵架，说不定有希望。”
“那也不算吵吧。”周翩讷讷，“你不是制止我了吗。”
耿星河摇摇头：“未必有用。”
“……”周翩想了想，吃饭的动作瞬间快了几分，“我再去问问饶时。”
得赶紧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看看能不能挽救 J17。
“慢慢吃，别呛了。”耿星河看着她狼吞虎咽，微微皱了皱眉，手心向上，递来一个剥了大半皮的茶叶蛋，“我待会送你回家。”
像很久以前一样，他习惯帮自己把茶叶蛋也剥了。
版号在手，周翩底气足了，并不想和他再有交集。她没有接过，语带拒绝：“我住得不远，不用麻烦你。”
“我可以帮你打探一下马董近日的心情。”他一挑眉，手上的茶叶蛋晃了晃，似笑非笑地说，“我不喜欢白费功夫。”
也对，毕竟马董的态度确实很关键。
周翩从善如流地接过茶叶蛋，转头又拿起手机客气：“那你送我回家，我转你车费。”
耿星河的帮忙不是钱能拿下的，但她还是想给个红包，心安一些。
“不客气。”他看到对话框里最顶上的红点，点了进去，“200封顶的红包？”
“CTO给我开车，属实是荣幸。”
她顺嘴一句恭维出口，两个人都怔了怔。
周翩咀嚼着嘴里的茶叶蛋，思绪却飘远了。
很偶尔地失眠时，她想象过与耿星河的重逢。
也许是在某个高大上的行业活动上，彼此微笑着打招呼，聊聊近况；又或者是在街头偶然相遇，然后感慨一番时光的流逝。
但现实比所有想象都要狼狈太多。他身居上位，像深蓝静水里的星子，看着近在咫尺，一伸手却只能捞到满手冰凉。
昨夜的亲近像是梦一般过去了，春水无痕。
也许，眼下略带客套的相处，反而是两人的最佳距离。
他释然地一挑眉，用筷子指了指青菜，叮嘱她：“健康的早餐包括碳水、蛋白质、膳食纤维，虽然外卖的青菜不甜，但勉强吃点吧。”
周翩对他的建议从善如流，把桌上的青菜囫囵吞下，放下筷子：“走吧？”
她迫不及待地想回办公室，为J17争取机会。
***
周翩对饶时的印象并不好。
饶时是个光头，鼻头肉呼呼的，一激动就容易全脸泛红。
他看向她的目光总是**裸的，像是看一块肉。
但饶时是她的伯乐。
彼时她刚入职培训完，J部部长饶时约她吃饭。她躲在厕所隔间，搜索了很多职场性骚扰的防范措施。
结果饶时说，乙女游戏正热门，她的入职作业正在被考虑正式立项。
这篇拙劣之作，将要变成被许多女生捧在手心里的，一个正经手游？
别人工作五六年求而不得，而她毕业直通乙游主策划?
那时，她对饶时是极为感激的，甚至特地打电话叫家里搜罗特产，红着脸偷偷放到他办公室。
但后来她才发现，对比起隔壁饶时一手提拔的嫡系J14、J16，她这个自己冒出来的乙游项目属于实打实的庶女。
预算砍了又砍，分配的人也是老油条，这些也就罢了。
游戏主策划需要的经验，饶时也从未教过。每每被问及角色、开发计划、系统设计……她什么都不懂。
找饶时，饶时一脸笑意，说白天忙，要不要夜里去他办公室，他具体分析一下？
她只能愈发努力地加班恶补。
不止放她野蛮生长，饶时甚至铁了心让她做嫡系的陪衬。
“你说的3D独有‘饱含爱意的眼神’，恕我难以想象。”他甚至在她第一次评审会上，当着董事长的面刁难她。
周翩踟蹰地站在讲台上，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耿星河。永远都沉稳十足、游刃有余的他。
耿星河会怎么回答？
“这就是乙女游戏的未来。”周翩肃着一张脸，毫无被挑战的波动，笃定又自信地一挑眉，“敬请期待。”
她下台的时候，后知后觉地发现小腿已经抖得不行。
自力更生，一年多的时间里，她的小组从一个人，到五个人，到十三人，到二十四人。
办公桌从一列变成了七列，尽头的墙壁上贴上满了乙游男主的插画，统一在右下角印着项目代号：J17。
每一步，都是她鼓起所有勇气，以孤注一掷的努力，拼搏得来的成果。
为了J17，只能低头。
“饶总。”饶时办公室里，周翩讨好地笑，“你有看到新闻吗？J17拿到了版号！”
“……嗯，版号真是一剂强心剂。”饶时叹气，“要是是待定的J14拿版号就好了。”
J14是J部的嫡系，周翩刚开始还会愤怒于饶时的偏心，现在她对这种言论早已免疫。
她微一点头就打算离开：“那我回去写申请了。”
“抱歉啊，我昨天在评审会上没帮你说话。你跟马董对上了，我一起帮腔，相当于顶在他的枪口上。”饶时语气软和，“有评审会上这层事情在，J17申请重新立项，希望很渺茫……”
周翩神色坚定：“无论如何，都要试试。”
她的瞳仁是温柔的琥珀色，举止颇有娴花照水的静雅。但说话间柔中带刚，骨子里是一株铮铮然玉竹。
“如果不成功，也不要担心。”饶时老神在在，“你的才华我是欣赏的，如果J17不成，J14那边我打了招呼，给你保留个位置。”
“可J14也只是待定？”
“总得给我们J部一点面子吧？既然J17已经解散，J14能保下来的。”
如果是二选一，为什么不能保她的J17？
周翩沉默了一会，才张口：“如果不能做J17，我也不想继续做游戏了。”
“但如果你离职，之前在职期间做的J17，剧本、人设、美术资源等知识产权依然属于公司所有。”饶时图穷匕首见，“你带不走J17。”
周翩一呆，第一次知道“黑心资本家”这几个字到底有多黑。
也就是说，如果她离职去其他公司，不仅要重新研发，甚至所有剧本都要避开之前J17的设定。
要知道，她的剧本可是写了七年啊！简直是杀人诛心。
“如果担心，不如直接加入J14。”饶时语带诱惑地说道，“J17的版号，加J14的玩法类型，强强联合。”
“拿到版号之后，不允许大改游戏的！”周翩反驳道。
“不大改，J14也是卡牌游戏啊！你看，战斗还是一样的战斗，只是加入一些女性角色，把女性向做成全性向的游戏。”饶时引诱道，“等J14上线了，我们再重新孵化J17……”
“……我先提交申请重新立项。”周翩不想再听，她站起身，“谢谢饶总为J17的打算，我会记在心上的。”
“你试试吧。”饶时一伸手，竟然是随意的态度。
回退申请一时半会也批不下来，J17的解散进程还在继续。在周翩的努力协调下，每个J17组员都找到了合适的内部转岗，依依惜别，搬去了接收的项目组。
办公室空得可以听到回音。
下午，清洁工过来要扯掉J17的海报，周翩拦着没让。她自己爬上梯子，小心翼翼地把海报撕下，没有损坏一个边角。
总有一天，她要重新把这份海报贴在办公室里。她暗暗在心里发誓。
自从那夜过后，耿星河没有再找她。
直到评审会二审之前，周翩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电话。
她接起片刻，对面才响起低沉的声音：“你提交了重新立项申请？”
这声音太熟悉，她垂头，换了一个耳朵接电话：“耿星河？你怎么知道我电话。”
“钉钉资料里有。”耿星河说道，“明天评审会二审，今晚出来吃个饭？”
周翩莫名想起他说过的那句“昨天提醒过你”，心里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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