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茫一剑,凌然若仙。
这是江湖人对素凌仙的评价,归茫剑式于她手中轻盈而缥缈,舞剑之时犹如仙人临世,又如鹤影飞旋,而仙云缭绕的剑光之中携着冰寒的剑气,即便是面对天才卓世的回游剑传人也不会落了下风。
双剑相击,分毫不让。
若拿出最好的状态,素凌仙一定可以与荀墨临杀一个你死我活,早在多年前她就想弄死这个神.经病了。
然而眼下情况不妙,她背上有伤,身边有绯衣,无法心无旁骛全力以战。
绯衣心中担忧,想让她把自己先放下来。
然而素凌仙搂住她腰的手很牢靠,另一手持剑接住回游一击。
剑式千变万化,耳旁的风竟有了凄厉之势。
回游剑逼近素凌仙。
荀墨临却突然收回了剑,他察觉出了对方的伤:“素姑娘,你现在护不了人,再打下去,你连自己都护不了,不如直接把楼绯衣交给我,也免得来来回回折腾。”
素凌仙护着绯衣,道:“痴心妄想!”
她是在危境中也能生存的人,全然不惧荀墨临这点威胁。
目光一动,却又突然笑起来:“眼下我不便跟你打,自有人可以担当你的对手。”
荀墨临回首,一把匕首直冲他面门而来,快的如同疾风,他的速度已是极快,堪堪避过,脸上却还是被刮出了一丝血痕。
这熟悉的感觉……荀墨临想起了颈间和腹部的旧伤。
他眯起眼睛,看到一匹快马出现在路上,马背上的人一跃而起,手中利剑直劈而下。
剑式汹涌,已然今非昔比。
荀墨临横剑勉强挡住:“是你!”
霍池不说废话,招招狠厉不留余地。
荀墨临没有机会说废话,打起全部精神迎战。
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必须全力以赴的战斗,没有多少人可以逼他使出全力。
而今新仇旧恨,当一起了断。
这新仇旧恨,指的不止是清隐别院尘华馆中的那场对决,还有归茫与回游的宿怨,更确切的说,是霍翾和赫连屏恩怨的延续。
在清隐别院时,荀墨临只是看出了这少年天资非凡,绝没有想到他竟是霍翾之子,他竟是雪霁寻心之后……自听说了明光道上的事情,他就一直想跟霍池打一场,这念头放在懒散随性的荀公子身上很是不可思议,毕竟他的志气总是时有时无。
眼前少年刚出了第一剑时他就对上了号,认出了冷宴即是霍池。
时隔多年,回游与寻心终于又成了对手。
“那是谁?”绯衣好奇道。
素凌仙也通过霍池的剑式认出了人,道:“我们归茫一派的小师弟……这小子,几年不见,变化翻天覆地啊。”
尘华馆里的那场对决并不真实,当时霍池隐藏实力,荀墨临另有目标,两人打的都不认真,如今在这临近帝都的宽敞道路上,双剑再次交手,霍池不再藏锋,荀墨临亦倾注了全副心力。
素凌仙对绯衣感慨:“跟你哥不一样,我自小长在归茫山庄,是见过霍师叔的,非常惊才绝艳的人物,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那样的人,不曾想今天又有了运气。”
绯衣听她说过那些江湖传奇,她看不懂名剑对决,只惊奇道:“他那么强吗?”
素凌仙笑道:“眼下不过锋芒初绽,惊艳剑道是迟早的事。”
而后厉风骤停,落叶四散,尘埃荡起,对决结束。
霍池甩掉剑上的血水,又擦拭了剑身,收剑入鞘。
荀墨临看着他,目光里有说不出的复杂,鲜血从他持剑的那只手臂上滴落,渐渐在回游剑上汇成了一条长线。
他竟不敌。
相对沉默片刻,他喊道:“喂,你我也算恩怨深重,怎么不下狠手?”
霍池不明白他都这副惨样子了还怎么好意思问别人不下狠手:“试剑对决无需置之死地,不过,你方才若没有收剑此刻我必杀了你。”
指的是荀墨临刚才对两位姑娘留了些余地。
“你也不值得我再费力气。”
荀墨临道:“好厉害的羞辱。”
他抬起伤了的手臂,盯着手背上的血痕:“最近我懒散了太多,霍池,不要轻视回游的剑锋,今日一剑,我会讨回来的。”
霍池冷漠不语,并没有丝毫胜了名剑传人的欢欣与自得,神态姿势都只是在表示:我等着你。
荀墨临离开后,霍池走向素凌仙和绯衣,克制了身上的冷意,尽量温和:“素姑娘,郡主。”
素凌仙道:“还记得我吗?咱们从前见过的。”
霍池点头,莫名多了一些拘谨的感觉。
素凌仙:“楼羲玄让你过来接应的?”
霍池:“是。”
绯衣道:“谢谢你。”
霍池一笑:“不用谢。”
素凌仙还要问什么,忽听一阵马蹄声,前方数十匹快马奔来,领头的是乐尧,他喊道:“公子!你跑得也太快了!”
绯衣露出喜意:“乐尧!”
乐尧下了马,几步奔过来,将绯衣上下左右都看了看,简直要喜极而泣:“郡主,终于见着你了!路上没出什么事吧?”
霍池头一次见他这么绷不住。
绯衣道:“有素姑娘和归茫山庄的大家在,都能化险为夷。”
乐尧连忙向素凌仙行了一礼:“素姑娘大恩大德,尚江王府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素凌仙摆手:“太见外了。”
绯衣又道:“刚刚遇袭,多亏了这位公子及时赶到。”
“什么?又遇袭了?”乐尧一惊,又朝霍池道,“幸好公子的马跑得快。”
霍池道:“回去吧,他还在等着。”
于是不再寒暄,素凌仙将绯衣抱上马车,一行人护卫在马车四周,往清隐别院行去。
清隐别院门口长着几棵柳树,阳光一照,翠叶煜煜闪光,楼羲玄刚喝过今日的汤药,走了走活动了一番,让自己气色好一些,这才到门口柳树下,等着行来的车马。
飞羽部中还有事务,霍池抽空帮忙接了人便直接回去了,他也是想着兄妹相见,他不好一块过去杵着。
马车离得还有十来丈远,绯衣便迫不及待地钻出马车,然后在素凌仙的帮助下急匆匆跳下来:“哥哥!”
楼羲玄弯起嘴角,笑意很温柔。
绯衣跑到他跟前,一下没忍住眼泪,扑到他怀里作遮掩:“哥哥……”
楼羲玄叹了口气,抚摸她的头发:“绯衣。”
“哥哥,我很想你。”
楼羲玄温声道:“回来就好。”
“谁家小姑娘哭红了鼻子啊?”素凌仙走过来,“前几天还那么坚强,这会儿见了哥哥就变成小可怜了。”
绯衣站好,抹了把眼睛,哽咽道:“素姑娘不要……不要取笑我,我才没哭。”
素凌仙笑了笑,看向楼羲玄:“羲玄师弟,好久不见。”
楼羲玄抱拳:“素师姐。”
……
……
“暮冬夜,青龙盏。”
时已至夏日,一场凉雨过后吹来一阵风,夜间忽起冷意,冷的像是某年暮冬的深夜。
永颐宫中,太后惊醒过来,呆望着帐子上烛光映照着的锦绣图纹心慌不定,她梦到的是一张威严的脸。
时隔多年,这张脸上的每一分表情都还是那么清晰。
那人怒言斥道:“妖妇!”
如雷霆压迫。
她很怕他,生前怕,死后亦怕。
他是威慑天下的雄主,真正君威如山海,在他的面前,连呼吸都要谨慎。
太后抚着胸口,曾经的窒息感又降临于身,明明她的儿子已经坐拥天下,她却不能高枕无忧,她很惧怕一觉醒来所有的身份权名都成了空。
……
荣安郡主入都之后,先进宫拜见了太后,毕竟是太后提议把她从东南承阳召进帝都来的。
永颐宫中陪着太后说了些家常话,郡主又和宁王一起拜见了皇帝,以承王世子妃的身份揭露一件要事:承王一脉有不臣之心。
承王是大雍之内为数不多的异性王,因平定东南巨匪、镇守东南安宁而极得君心……当然啦,当初皇帝给荣安郡主赐婚,怎么都不可能找一个歪瓜裂枣糊弄宁王,那承王世子说起来也是众所周知的当世英杰,然而这样的英杰却暗中与东南巨匪有勾结,常年收受匪徒大批贿.赂。
郡主柔弱之身,虽在承阳王府多时,心有察觉,却苦无证据,不能言说,如今归来帝都,左思右想,还是要给君上说明情况。
“荣安,皇后听说你今日入宫,特意准备了新鲜茶点,你去朝凤宫陪她说说话吧。”
“是,荣安告退。”
绯衣踏出殿门,看向扮成她贴身侍女的素凌仙,道:“走吧,还得去朝凤宫。”
素凌仙道:“皇宫到底什么规定?你每座宫殿都要进去坐一坐吗?”
“不知道,”绯衣叹了口气,“依照规矩,也该去拜见皇后了。”
楼羲玄把目光从合上的殿门上转回来,道:“绯衣在尚江无忧无虑着长大,心思单纯,为人良善,从无忧心之事,今次回来却茶饭不思,想来是被吓着了,承阳之事未知详情,无论真假,请陛下不要怪罪于她。”
楼胤忙道:“羲玄多虑了,朕怎么会怪她?这事还要让覆羽卫去探查清楚,若然为真,那是承王父子大逆不道,和绯衣没有关系,若有误会,也是他们没有善待绯衣才让绯衣心生忧虑。”
水至清则无鱼,承阳之事未曾证实,目前是可大可小,就看覆羽卫还能不能查出别的东西,皇帝是不是要严惩,宁王为了妹妹想不想要求严惩。
……
晚间蛛网到皇帝面前,禀报了另一件事。
楼胤坐在书案前,撑着额头,道:“说罢。”
这几日他休息的不太好,精神恍惚,常有疲乏之感,御医都诊断不出来原因,心情也有些了了。
身体一差,脸上的假面却越来越难以维持。
“经微臣多时探查,南境一带以郑遇海为主,几成一国,费评章对此事早就知情,却从未上报,郑遇海与他有所勾结。”
楼胤沉声道:“怪不得南境九族异动,他要亲自跑过去。”
今夜又是难眠,守在殿外的左翰都看不下去了,冒着被怪罪的风险劝道:“陛下保重龙体,还是早些睡吧。”
“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微臣愚钝。”
“自北境平定之后,一个又一个麻烦冒了出来,行宫刺杀,皇后中.毒,南境有异,东南不臣……朕不知道,朕的江山原是如此千疮百孔。”
左翰劝道:“陛下想是忧思过重,如今大雍百态安宁,尚江一脉忠心耿耿,西平王亦知错能改、屡表忠心,南边不过是些疥藓之患,很快便能平息的。”
“是吗?”楼胤目色深深。
原本北境战局将定之时,满朝上下都紧盯着尚江王,而今国内除了尚江王之外好似人人都有异心。
费评章的事出现的也极为巧合,蛛网不会忤逆君上,但蛛网从前怎么没有查到那些东西?
放在从前,听闻此事他会立即叫人把费评章拿回来问罪,现在却有些犹豫。
他不会轻易被谁所蒙骗,可眼下就算他心明眼清也无济于事,这一系列事发生之后,回过头仔细一看,发现所有人都开始相信尚江王,事到如今,戏演的真真假假,所有人都已经入戏,而形势却在不知不觉中转变,他的雄心壮志只能被各方势力钳制,他不是父皇那样说一不二的雄主,他所有的决定都要取得文武重臣的支持。
皇权至高无上,那也得是能够紧握着权力才行。
“朕好似身在漩涡之中,被人推着进入了一条窄道,眼前无光,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
次日容相忙完一堆事务回府,老友突然拜访。
是那位教导过当今皇帝、也被宁王敬为师长的老太傅。
从前在朝中时,老太傅是比较温和包容的一派,与古板严厉的容相因为政事时常争吵,两人是亦敌亦友的关系。
容相道:“你不是去寻那无人打扰的田园闲趣了吗?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啊?”
老太傅道:“本已同梅竹为友,不问世间繁琐,然今有一事到了我面前,事关重大,我不得不找你商量。”
容相看他神色凝重,知道事情不小,忙让左右退下,把人请到书房里,问道:“到底什么事?”
老太傅道:“先帝之死,或有疑点。”
……
文大人心中极是忐忑,如果只是文氏族人被关押、宸妃被禁足还没什么,有太后周旋,这些事都能解决。
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却越来越不安。
关键时候,本该作为助力的费评章不在帝都,太后在皇帝那里说的话也没有多少份量了,若是陈年往事再被扒出来……
以皇帝的性情,他不敢想象。
就算那些事最终得利最大的是皇帝,他这皇帝外甥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会同他们划清界限。
会被发现吗?
从宁王的手介入之后,太后忐忑不安,他也是越来越忧虑了。
今日他又得到一个消息,说是容相找到覆羽卫要调披雾山刺杀之事的案卷详情看,覆羽卫奉皇帝之命抹除了文氏雇佣杀手的痕迹,容相应该查不出来什么,但是……容相为什么要查?谁到他跟前说了什么?
文大人愁的睡不着觉,自披雾山一事后,他感觉自己就没有再过一天好日子。
“老爷,客人来了。”
文大人抬起眼睛,看着踏进门来的武将,他掌中佩刀之上的凶兽图纹透出不祥。
“老夫不是叫你不要再来了吗?”
“文大人,你竟心存侥幸吗?”曲昭道,“我能知道你和太后的秘密,旁人自然也能知道,你猜那些重臣会不会知道?皇帝会包庇你们吗?”
文大人瞪着眼睛:“你说出去了?”
“我还没有那么做,毕竟我是想跟文氏一族合作,”曲昭道,“但你若是不肯配合,未来是什么状况可就不一定了。”
“你、你……唉!”
……
“呦,霍公子来了?”
“小霍大人。”
东郊校场,霍池同众多跟他打招呼的将士回礼,走到兵器架旁边,霍将军正蹲在那里画地形图,准备把这群家伙弄到沟子里练一练。
“现在没人愿意理他们,你还要帮着练?”
霍弈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是交给我的活儿,没说不让练,那就继续练,卧底埋伏的就那几个,不能代表两军所有人都是孬种,陛下这人就是想的太多,仔细查查就算了,再这么下去也不怕寒了将士们的心。”
霍池:“你也会说这样的话?”
“我……唉。”霍弈道,“我又不傻。”
霍池道:“龙成军、龙行军这一遭应当是被算计了,几个卧底一埋伏,出了骁山行宫的事,皇帝开始对他们不放心,便有其他人得了重用。”
霍弈道:“什么意思?龙徽军怎么了?”
霍池先不作解释,知道他近来担心什么,道:“如今朝凤宫中日常警戒,饮食、物品都会仔细筛查,她很安全。”
霍弈点了点头:“这些事得麻烦你。”
霍池:“我刚好在那个位置。”
“对了,你来干什么的?”
霍池扔给他一坛酒。
霍弈眼疾手快地接住:“也不怕摔碎了。”
“你上次说这酒不错。”
霍弈一笑:“这么有心?”
霍池又扔给他一个药瓶:“特制金疮药,有伤就歇一歇。”
霍弈打开瓶塞闻了闻:“我就知道他嘴硬心软。”
送完了东西,霍池对霍弈道:“有一件事,我来提醒你。”
在他开口说明是什么事情之前,霍弈先道:“你知道吗?这些天我很生气。”
霍池听着他的倾诉。
霍弈道:“于我心中,家国为大,所以从来只投身于军中,不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可家国家国,我的家人也是其中的一份子,且是最重要的一份子,絮儿上次差点遇险我还能忍,这次又中.毒便实在忍无可忍,只处置一个祝纤云怎么够?!”
霍池沉默,他就是看霍弈这阵子消沉才特意来了一趟,先不管是否会把霍氏牵扯进乱局,如今得打开一个阀门让霍弈发泄一通,否则他会被憋坏。
霍弈搓了下脑门:“让你看笑话了,有点不冷静,你刚才想说什么事来着?说吧。”
……
“风与鹤找到的那个宫中旧人托太傅大人的手送到了容相面前,容相必会深究。对于文氏,再老谋深算城府深也经不起接二连三的恐吓,皇帝好像没打算现在调查费评章,但我特意放给文氏一个假消息,”乐尧道,“若他以为费评章已经被怀疑,会怎么样?”
九婵道:“他会觉得费评章是因为青龙盏被怀疑,近而担心朝廷下一步要向他问罪,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纪欢一直在暗中盯着曲昭和韩千掌的动向,霍池道:“曲昭今天又去了一趟文府,这回他该成功了。”
九婵问道:“接下来有什么重要日子吗?”
乐尧:“三日后太后大寿。”
九婵打了个响指:“万事俱备。”
霍池走到楼羲玄身旁,轻声问:“累了吗?”
楼羲玄握住他的手:“困了。”
乐尧和九婵对视一眼,打算退下。
这时,书房的门被敲响,郡主的声音传了过来:“哥哥,我做了些羹汤,你们要吃点吗?”
楼羲玄一笑,霍池上前打开门,九婵道:“郡主,我们正好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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