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向北回家时，屋里开着灯，伸长脖子往里望，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闻南。
“回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你公司的事情解决了？”
换了鞋子往里走，他脱了外套拿在手里，边往里走边说：“刚上来的时候，电梯里有人说咱小区里出了事儿，说是有个人报警把自己亲爸给抓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随手把外套扔在沙发上，周向北走向不远处的冰箱，从里头翻出来买好的水果。
在岛台后边的清洁区洗了下，把水果放进盘子里，擦掉手上的水，他端着水果盘折返回来坐在闻南旁边。
“怎么光盯着我不说话，对了，乐乐呢？是不是还没从乔何松那里接回来？我俩一起去接？”
闻南摇头，没有回答他一连串的问题，反问：“你今天好像回来的很早。”
“今天没加班，”话音一顿，周向北疑惑看向他，“我听着你声音怎么不太对劲，感冒了？”
周向北伸手往他额头上探，闻南捏住他手腕拉下来。
“没，就是嗓子有点干。”
“估计是着凉了，先吃点水果，等会儿睡前喝点感冒冲剂。”
伸手从果盘里拿了个苹果，周向北拿着水果刀，掌着苹果转圈来削。
闻南恍惚地想，周向北什么时候，也这么会照顾人了？
房间里开着暖气，很热很温暖，最容易让人生出惫懒和幸福感。
可是这种舒适感，怎么也抵达不了闻南的心里。
直到这会儿，他的心跳依旧未能和缓。
扭头看向窗外，闻南说：“小北，平安夜快到了。”
平安夜，是凌景和和肖书雅的订婚宴。
削苹果的手一顿，周向北扭头看着他：“不可能顺利举行的。”
“很棘手吧，”闻南没有看他，轻声说，“如果真的很难办，那就算了。”
周向北放下削了一半的苹果，语气严肃：“你什么意思。”
闻南抬头，扯开唇角，轻笑着说：“订婚而已，又不是结婚，后面再想办法取消就好了。”
大抵是被他气到了，周向北声音有些沉。
“我说过会解决，不用你替我操心棘不棘手。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我不喜欢。”
这是周向北第一次用这种冷漠命令的语气对闻南说话。
也是，周向北现在怎么说也算是个领导，要在公司里树立威信，在这样的高位上待久了，不知不觉总会带点以前没有的语气。
其实变化不止这一点，闻南从很久之前，就察觉到了周向北身上的变化。
最开始并不明显，可能只是穿的衣服风格变了，又或者说话变得含蓄了，再比如多了一些小习惯。
从细枝末节的变化，到现在几乎从里到外的改变，凌盛的改造做的很成功，让周向北从一个普通人，变成浑身上下透着矜贵气息的豪门少爷。
周向北，从一个冲动不成熟的爱人，变成了端庄稳重的小凌总。
纵使稍稍发现了那些变化，闻南并未放在心上，直到知道周向北对着他也有了秘密，他心中才生出一些恍惚迷茫。
身边的爱人，让他觉得陌生。
他一直在尝试着，忽略这些感觉。
只不过，以后大概就不需要了。
也许是察觉到他异常的沉默，周向北抬起胳膊环住他，下巴搭在他肩上，额头蹭了蹭他的侧脸。
“我没有说你多管闲事的意思，我是真不想听到那些话，就好像你一点都不在意我一样，你别说这种会让我生气的话。”
“嗯，”闻南应了，轻声说，“我也只是建议，具体要怎么做，还得要你自己决定。”
周向北亲了下他下巴，“都跟你说了，订婚宴肯定要取消的，而且我们那时候不是都说好了，等这段时间忙完，我在公司里稳定下来，我们就去国外领证。”
静了一秒，闻南开口。
“我那话就是说说而已，你不用当真，订婚宴取消的事也不用着急，你自己慢慢处理就好。那位市长千金看着人挺不错的，说不定你之后跟她接触接触，产生感情了也说不定。”
周向北起身，冷冷盯着他。
“你什么意思？”
“让你给自己留条后路的意思，”闻南扭头看着他，“要是在订婚宴上闹掰了，谁家脸上都不光彩，万一因此交恶，你们公司日后生意也不好做。先把婚订下来，后头可以再商量要不要作废，要是生出感情什么的，也可以直接结……”
“啪！”
周向北一巴掌扇上来，下手并不重，语气却极其凶狠。
“你再说一遍！”
“要是你对她动心了，你们也可以直接结婚。”
啪。
一巴掌。
啪。
又一巴掌。
再要打的时候，闻南抬手握住他手腕。
“还没打够？”
周向北红着眼睛，质问：“你要分手？”
“两个男的，分什么手？”
只一句话，将所有从前全部否定。
就好像，他们从未确认关系，从未在一起过。
周向北目眦欲裂，哑声说：“闻南，你他妈有种再说一遍。”
闻南抬眼，毫无波澜望向他，平静淡漠地重复。
“两个男的，分什么手？”
周向北另一只手也扇了过来，再度被闻南握住。
不等周向北再说些什么，闻南先一步开口：“周向北，啊，不对，现在该叫凌景和了。”
“三个巴掌，我就当买个记性，如果再动手，我不会再忍。”
把他胳膊甩开，闻南转过身没有再看他。
“收拾东西出去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收拾个屁！”
周向北扑过来揪住他的衣领。
“你他妈到底为什么这样！你发什么病！我他妈干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就因为一个订婚宴？！我说了我会解决好！我已经跟凌盛说了不会去订婚宴！也跟肖书雅说了我有爱人，我他妈跟人出柜了！”
“我跟人家姑娘说我喜欢男人，跟男人上过床！我他妈放下脸面不要，就差没跟人说我他妈喜欢被男人上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揪着他的衣领，周向北怒吼：“你他妈说话！啊！你到底还想要我怎么样！”
对上他的眼睛，闻南哑了一瞬。
攥着他的手腕把人推开，闻南扭过头不再看他。
“订婚宴？你以为只是因为这个？”
“不然呢！你他妈倒是说说我干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凭什么你说分手就分手！”
缓了下情绪，闻南扭头再度看向他。
“九月三十号晚上，津市会所，周向北，还需要我说的再详细一点吗？”
周向北脸色骤变，哑了几秒，他急忙问：“你当时在那里？还是说你听别人说了什么？闻南，这里面有误会！真的，你相信我！！一定有误会！”
“没什么误会，我的耳朵总不会骗我。”
闻南站起身，低头看着周向北。
“周向北，尝新鲜尝够了，就回去当你的小少爷，我没义务对你的一时兴起负责。”
“东西收拾好今晚就搬出去吧，我不想再看见你，如果我明早回来的时候还没收完，那就全扔了。”
说完，他转身要走。
裤腿被人拽住。
周向北哑着嗓子解释：“我不知道你在那里，那话我是故意说给包间里的人听的，里面有个人是我高中同学，家境好但是人品不行。”
“我要在那个圈子里扎稳脚跟，但是那时候，所有人都在盯着我，都想挑我的错处，我不能让他们发现我的软肋。”
“那话是我故意说的，不是我的真心话，闻南，你不能因为这样的理由就不要我。”
闻南相信周向北说的是实话，他之前也是这么猜测的。
可是，究竟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现在还重要吗？
重要的，是他要促成最后的结局。
见他不说话，周向北再度开口：“我给他打电话，我跟他说我当时是乱说的，我告诉他我很爱你，我们都准备要领证了。”
周向北嗓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松了抓着他裤腿的手，去拿刚刚扔在对面沙发上的外套。
一时不查被茶几绊了下，周向北倒在地上，不管不顾手脚并用爬了几步去够沙发上的外套。
闻南收回不由自主想去扶他的手，转过身不再看。
饶是转过身闭上眼睛，周向北颤抖的声线还是撞进了他的耳朵里。
周向北嘴上念叨着：“你别生气，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我不说谎了。”
“真的，我告诉他，我跟所有人都说，跟他们说我有男朋友，以后还要领证办婚礼，我不能订婚。”
闻南转过身，看到周向北跪坐在沙发前，从外套口袋里翻出手机，手指发颤戳着手机屏幕。
大步上前把手机从他手里抢过来。
“周向北！”
“你给我！”周向北仿佛没有听到他说话，扒着他的裤腿从地上爬起来，伸长了胳膊去给抢他手上的手机。
“我要打电话！你把手机还给我！！我跟他们说实话，我跟所有人出柜！”
“周向北，你冷静！”
见实在抢不到手机，周向北抓着他的胳膊，嗓音发颤。
“你还想让我怎么做？你告诉我，我一定都能做到！”
“是我做错了！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回国没有告诉你，还瞒着你订婚的事情，跟别的女人接触，你因为这些才跟我生气，才想跟我分手对不对？”
“是我做错了！我应该什么都告诉你的！你相信我，我不会跟别人订婚！也不会喜欢别人！”
“我们说好要领证的，闻南，你打我骂我也行！你想怎么发脾气都行！别生气了好不好？”
闻南猜到过程会不容易，可也没想到会这么煎熬。
他以为，只要自己不心软，只要自己坚定想要促成分开的结果，大抵也可以。
可是……怎么可能不心软？
那可是周向北啊。
没有其他办法吗？没有其他可能性吗？
为什么他一定要做这样的决定？为什么他要说那些违心的话？
为什么，他要把自己必成这样，把周向北也逼的这么狼狈？
这一刻，闻南前所有未有的，痛恨顾雪兰和闻博山，还有凌盛和梁冉。
明明是他们造成的错误，为什么最后却是他和周向北来买单？
凭什么是他们来承受这样的结果？
他真的，没办法了。
闻南缓缓吐出一口气，努力压制着翻腾的情绪。
“小北，你一定，要让我做个坏人吗？”
周向北抱住他，嗓音低哑在他耳边说：“我没有，我只是想让你不要生我的气，我们不分手。”
闻南说：“你爸是谁啊？”
可能是没反应过来他问的问题是什么意思，周向北没有说话。
“怎么就，偏偏是凌盛呢。”
“如果你是周叔叔的孩子，那该多好。”
周向北松了手，缓缓退后。
“……你嫌弃我是私生子？”
闻南没有说话。
肚子上猝不及防挨了一拳，闻南没受住疼，身体弯折下去。
“别人这么说也就算了，你也因为这个看不起我？既然这么看不上我，那你早干嘛去了？！”
捂着肚子躬身缓了半天，闻南这才站直身体，坚持着说：“以前以为可以不在意，现在发现不行了。”
又一拳砸在他肚子上，闻南有些想吐。
但似乎也没什么可吐的，他都一整天没吃饭了。
“你他妈是不是人，就因为这么件破事儿，你就不要我？”
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耳朵里，直直钻入心脏。
闻南慢慢直起身，视线从周向北紧握着拳头的手，缓缓往上，移到他剧烈起伏着的胸膛，然后是青筋暴起粗红的脖子。
再然后……是蓦地抬起，狠狠擦过脸颊的手臂。
那双他最爱的，仿若黑曜石般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水雾，里头盛满了心碎。
“你他妈不是说，会一直在，会等我，不是说，你就是我的家，会爱我吗？”
“现在这样算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了？”
喉结上下滚了一下，闻南说：“动情的时候，哪个男人没说过几句好听话？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个？怎么能全都当真。”
“可是我他妈全都当真了！”
周向北看着他怒吼：“我他妈全当真了闻南！我都做好跟你过一辈子的打算和准备了，你现在跟我说你看不上我的身份要跟我分手？你还是不是人？！”
“我不同意分手！也不可能分手！你休想甩了我！！”
闻南很想求他，同意吧，别再坚持了，也别再折磨我了小北。
他真的，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闭了闭眼，再睁开，闻南强撑着维持眼底的清明。
“在一起才需要两个人都同意，分手只要有一个人想就可以。”
“周向北，我累了，我们以后，就这样吧。”
说完这句话，闻南转身往外走。
“你他妈敢走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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