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划算啊，纳撒尼尔这么想着。
只是答应给他一点虚无缥缈的什么平等的权利，就能换来凌川对他的死心塌地。
纳撒尼尔埋在凌川怀里，看不见他的表情。
凌川勾了勾唇角。
他当然知道纳撒尼尔不会真的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就算对方答应了又怎么样。
他们都不天真。
每一个应允背后都隐藏着复杂的权衡与瞬息万变的考量，人心似海，潜藏在心底的私欲、恐惧、犹疑与不断更迭的利益诉求，如同汹涌的暗流，随时可能冲垮承诺的堤坝。
当一个人试图改变其他人的想法，不仅要对抗他长久以来形成的价值观、根深蒂固的思维模式，还要冲破他自我保护的心理防线，那人或许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往往筑起高墙。
每个人都活在自己构建的认知世界里，里面有他熟悉的规则、舒适的角落，要让他打破这一切，接受新的观念，就等于要他否定部分的自我，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
即便他当下点头同意，可内心的反悔因子或许早已悄然种下，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将所有的改变毁于一旦。
更何况一个生来就是上位者的虫？
也许纳撒尼尔此刻确实发自内心要遵守承诺，但真心瞬息万变，即使他发誓要改变，那存在于潜意识里的深重的沙文大男子主义真的就能因为一句话不复存在吗？
不过无妨，凌川只需得来一句对纳撒尼尔来说不痛不痒的承诺，以后必要时方便他拿着鸡毛当令箭，他不求真的改变他。
凌川的腿暂时没好，这才被纳撒尼尔抱了起来。
风从上吹来，亚雌笑得很好看，“君无戏言？”
纳撒尼尔深重回望。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都顿住了。
只是。
这里门窗禁闭，怎么会有风呢？
纳撒尼尔背对着向上的楼梯，凌川才能看到从地上爬起来的凯隐。
凯隐本来是向下瘫倒在地上的，精瘦结实的身躯袒露在外，侧腰处更是一片血肉模糊，被纳撒尼尔无情踩踏后的伤处还在不断渗血。
他咬着牙，双手用力撑起身体，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伤口，疼得他额头青筋暴起，最后终于站了起来，捂住侧腰的伤处。
凯隐亲眼看见凌川和纳撒尼尔说话、纳撒尼尔的漫不经心、凌川被对方抱起……
他不认识什么帝国之剑，他是星际流浪者，对帝国那些乱七八糟的阶级并不了解，可以说是野虫。
凯隐的一切认知都来源于接触到的底层虫族的一言一行。
那个叫纳撒尼尔的蠢货沉溺于幻想与自大，看不见凌川的表情，他却一清二楚。
凯隐咧嘴笑了起来。
这只未成年雄虫背后的虫翅缓缓展开，原本在阳光下能闪烁着微光的翅膀，此刻有些黯淡无光。
他扑扇着翅膀，周围卷起一阵纷乱的气流，而他本虫就像即将折断的弓弦，倔强地挺立在原地。
凯隐的虫翅，乍一看是两片精致的琉璃，呈现出一种近乎纯粹的透明质感，在被玻璃模糊过后的光线映照下，只能似有若无地折射出淡淡的光晕。
仔细看去，其中血管如细密的蛛网，纵横交错地蔓延于整个翅面，青蓝色的脉络微微凸起，骨骼如精巧的银色支架，纤细却坚韧，清晰地勾勒出翅膀的轮廓与结构，很像什么暗黑艺术品似的。
你是在心疼我吗？
凯隐不由自主在心里发问，恍惚中，本来被无序混乱充满的眼睛舒缓了，深红发黑的血丝褪下去。
……这不是他濒死前的幻觉，凌川确实是在纳撒尼尔的怀里看他。
亚雌是什么意思呢？
凯隐痴痴地看着凌川。
没等他深想，纳撒尼尔转身了。
他想把凌川的头按入怀里，却被亚雌制止了。
“我们刚刚说的什么？”
雄虫只好停下。
凯隐眼底的血气重新翻涌起来，翅膀极速放缩，卷起一道风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纳撒尼尔奔袭，而对方闲庭信步，侧身躲过了。
“把他放下，老东西。”
凯隐孤注一掷，率先发难，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然向纳撒尼尔冲去。
攻击招招迅猛凌厉，可在纳撒尼尔眼中，不过是些稚嫩的莽撞行径。
3S的雄虫神色冷峻，未动分毫，直至凯隐临近，才轻描淡写地抬手一挥。
凯隐的攻势彻底瓦解，整个虫不受控制地向后飞去，重重砸落在地。
凯隐背部被阶梯的尖锐棱角擦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只有双S等级的他挣扎着起身，再度扑上，却始终难以突破纳撒尼尔的防御。
凯隐毫无办法，抬头却见凌川目光灼灼。
他在看他。
亚雌的嘴唇一张一合，是——
攻击我。
凯隐的头部闷痛，被亚雌的话压得喘不过气。
凌川就这么笃定纳撒尼尔会保护他吗？
那为何会觉得他凯隐会伤害他。
凯隐别扭地转头，继续挥舞着翅膀凝出风刃，朝纳撒尼尔扇去。
这么狭小的空间，若不是因为他好歹是双S的雄虫，早就被扇成肉饼了。
凌川没办法，只能直起身体去迎接凯隐的攻击。
纳撒尼尔却一点不让，好像亚雌被打中也无所谓。
惊惧之下，凯隐只得收力，反伤了自己。
膨胀的精神力在他身体里暴起，血肉模糊，掀起的气浪终于擦破了纳撒尼尔脸上的皮，而凌川完好无损。
纳撒尼尔目光一寒，狂风暴雨般向凯隐席卷而去。
每一击都精准而致命，凯隐本就是强弩之末，在这强大的攻击下毫无还手之力，身体被一次次击飞，鲜血四溅。
最后凯隐被纳撒尼尔掐着脖子怼到窗户的玻璃上，然后松手，凯隐瘫倒在地，背后还扎着几块玻璃。
这个雄虫活不了了。
纳撒尼尔没再管他，抱着凌川转身下楼。
凯隐提起最后一口气，往前爬，临死之言竟然还是对着凌川说的。
他喘息一口，“凌，凌川，我……我没事的，别，别这么看我。”
凯隐每说一句话，每一次呼吸，都在拉扯着体内破碎的脏器。
他想要再次张开嘴发出声音，话语还未成型，一股鲜血便率先从嘴角涌出，瞬间染红了他的唇，沿着下巴不断滴落。
“对……对不起。”凯隐拼尽全力，试图将心里话说完，每吐出一个字，都伴随着更多的鲜血翻涌而出。
他的声音被鲜血的涌动所打断，变得模糊不清且断断续续，“之前，是我不对……我太冲动了……”
凯隐扒着栏杆，从上面翻下来，正好掉在他们面前，纳撒尼尔目不斜视直接踩了上去。
“呃……之前，之前在房间……你的房间，我不是有意的，别对我太，太失望啊，凌川……”
“你知道的，凌川，”凯隐悄带哭腔，“我，我不会伤害你……”
雄虫也是会哭的吗？
凌川眼前模糊，不忍地别过脸。
谁也看不清他的神色，纳撒尼尔只能从颤抖的身体和湿润的前襟判断出，他的雌君对这个乳臭未干的雄虫并不是无动于衷。
“哈，我年轻，这些伤，很，很快就能……就能好，好起，好起来……”
“凌川……凌川……凌川……凌川……凌川……凌川……凌川……”
凯隐眼被头上流下的血模糊，努力朝他们离去的方向睁眼，嘴里喃喃，全是凌川的名字。
纳撒尼尔已经完全走过这段楼梯，再也听不见凯隐的声息。
凌川想问他值得吗，就认识了几天而已，真的会有这么浓烈的感情吗？
凯隐体内那只黑色线性扭曲的密虫感知到宿主的衰弱，从他身体里缓缓爬出，顺着流淌而下的血液，侵润上纳撒尼尔的衣物。
凌川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也许纳撒尼尔以为他在哭吧。
可他只是激动到浑身颤抖，在纳撒尼尔的怀里笑得喘不上气。
到最后，凌川的身体像是被抽空了一般瘫软无力，喉咙干涩地、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刺痛。
纳撒尼尔把他的头抬起来。
亚雌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呼吸急促而紊乱，空气贪婪地涌入肺部，却仍填不满那股因情绪过度释放而产生的空虚感。
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地跳动，像是有无数细密的鼓槌在轻敲，脸上的肌肉僵硬麻木，眼睛也红肿酸涩，视线模糊不清，只能看到眼前纳撒尼尔脸部的大致轮廓。
艾利克斯他们会回来救凯隐的吧。
凌川摸不准，但又不能再向纳撒尼尔开口，若是他提了，纳撒尼尔一定会立刻断了凯隐的生机。
怎么办呢？
凌川努力地回望，却完全看不见凯隐的身影。
“不许哭，你答应我的。”纳撒尼尔不满。
“当然，”凌川抹了下眼角的泪，心里暗骂，“我们走吧。”
***
“艾利克斯，等一下！”特克拦住他关闭舱门的动作。
“怎么？”艾利克斯正在找里面的头盔和防护服。
“凯隐好像没上来，就剩这一架飞船了。”
“没事，他是双S精神力，不用我们操心。”艾利克斯满不在乎。
“但……”
艾利克斯打断了特克。
“听话。”
飞船门还是关上了，艾利克斯准备启动，特克挡着开关，忍不住道：“可我们都是斯塔尔军的成员，为什么不等他？”
艾利克斯直接按着特克的手推开了拉杆，特克气急败坏。
“给我解释，不然我要报给首领。”
艾利克斯：“反正他也不是主动来的，又不乖乖来排队逃跑，关心他干嘛？”
特克：“你明明不是这样的虫！”
艾利克斯：“你错了，我一直都这样。”
特克急红了眼，艾利克斯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位老友，“唉，一个雄虫而已，至于吗？”
特克不敢多言，对方有多讨厌雄虫他心知肚明，再说下去只会火上浇油，艾利克斯会连求救信号都不帮忙发送的，只好嘟囔着“可凯隐没做什么错事啊……”
“那天凌川第二次受伤，到底为什么你能猜到，反正，管不住自己的雄虫死了多好。”
“可他不是未成年吗？”特克小声嘀咕。
“所以呢？”
艾利克斯对雌虫和亚雌都异常得有耐心，虽然特克是为雄虫辩解，但他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好了，手抓好，马上到临时跃迁点了。”
临时跃迁点，不知是谁发明的穿行办法，它并非是稳定的空间通道，而是通过在远处进行海量且复杂的数据运算投影强行开启的捷径，这就导致了其内部结构的极度不稳定与无序性。
一旦踏入其中，就仿佛置身于无尽的混沌漩涡，四壁遥远，闪烁着幽冷而诡异的光芒，边缘不断扭曲变形，毫无规律可言。
光线在这里错乱交织，空间像是被肆意揉搓的面团，时间的流动也变得忽快忽慢，难以捉摸。
穿越过程就像是一场与死神的赌博。
强大的能量潮汐会在瞬间席卷身体，五脏六腑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极有可能发生移位与内出血。
从前斯塔尔军里甚至有虫会遭遇身体易位的厄运，原本正常的身体构造被彻底打乱，头脚装反，抵达终点以后直接死去了。
艾利克斯好脾气地又解释了几句。
“求救信号我已经发过了，至于他有没有命活着我就不知道了。”
“也许已经被纳撒尼尔打死了吧。”
“一个雄虫而已。”
他开启自动巡航，转头看向特克，“怎么不关心关心我？我的手都划破了。”
特克忍无可忍，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对方老是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样，笑骂道：“滚。”
标题 内容提要意为：他笑着哭来着。
PS啊啊啊啊煮啵的一堆作业死线了（抓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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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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