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常的每一次“防御”一样,田小君依旧和其他姑娘一样在山坡上驻守,趴在草丛堆里观察着脚下村庄的一举一动。然而不知为何,听着地下一声声的枪声和炮弹声,田小君止不住地头里发紧,握住手中的枪浑身发麻,她还自嘲自己听了这么多年的枪声却还未习惯时,远处传来了幺儿气喘吁吁的呼救声:
“小君姐姐,救命,快去救救山哥!”
田小君看向幺儿跑来的方向,发现他头部流血,右脚一拐一拐地向她们这边跑来,手上没有任何武器,不用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田小君心下一沉,暗叫一声不好,忙不迭地弯着腰,快速小跑接他,将他按在地上未免遭受流弹的攻击,然后着急询问道:“说清楚,青山他怎么了?”
幺儿吞了好几下口水去润喊得沙哑的喉咙,趴在地上飞快回道:”刚刚我在送炮弹给方叔他们,结果有个敌人发现了我,一路追著我开枪,我一时躲闪不及,下不了地道,就跑到村尾的小木屋那里,结果他也跟著我到那,正当我毫无办法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山哥也跟著我来到了小木屋,向那敌人开枪,然后他让我先跑,自己就在木屋里和敌人搏斗去了。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田小君听得心惊胆战,连忙问道:“那现在呢,现在他还在那吗?”
幺儿接道:“是的,他应该还在那,你们快去支援他吧,我怕···我怕他····”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田小君就立即回头对身后的方阿姨她们说道:“你们其他人留在自己的位置,我去去就回!”
临走前,她还特意拍了拍幺儿的头,给了他一颗定心丸:“没事的,青山他这么有本事,一定没事,你在这里等我们,别乱跑。”说罢,不敢耽误半分,她就自己孤身一人拎着枪往村尾的小木屋跑去。
在曲水村这么久,田小君对地形地势已经非常熟悉,因此她知道朝哪一条近路可以最快抵达幺儿口中所说的那间小木屋。翻过几座村屋的栅栏,她一路向村子的西边疾跑,任凭锋利如刀的冬风刮伤她的脸庞,她也不怕,只因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青山,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幸运的是,这一路跑来田小君路上都没有受到敌人的干扰,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她就赶到了一片枯黄的干稻,而在那片干稻的田边,有一间褐色的小屋,那是夏秋两季给农民们休息用的小房子,现在正是冬天,房子处于闲置的状态。从田小君奔跑的视角看过去,这小屋孤零零地立在田中,显得分外可怜。
当田小君离小木屋只有一百米近时,拥有多年战斗经验的她第一时间闻到一股扑鼻的血腥味。
直觉告诉她:木屋里肯定出事了!
跑进小屋时,一眼望去,没有发现任何人,既没有看见有敌人的踪影,也没看见方青山,但满屋飘着的鲜血味以及散落一地的锄头看来,这里不久前发生了一场恶战。
田小君极力压抑自己的恐慌和害怕,双手将长枪握得极紧,简直快要把它捏碎的地步来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一边小声呼唤着“青山”,一边向前走多几步,才终于在一排木柜的后面发现躺在地上的方青山。
“不!”她震惊喊道。
此时的方青山正躺在一滩血泊里,他右手仍然死死握住他的枪,左手却捂着自己的肚子,脸色灰白,看见她来到自己身边,却是连应答她的力气都没有。
而在他不远处,正躺着一具敌人的尸体,只见他身上有多处流血的地方,脑袋上被子弹穿了个洞,伤口还在源源不断往外流出鲜血,看样子应该刚死不久。
“青山!”
看见这一幕的田小君吓得神都丢了,她飞奔着向他扑去,将长枪扔在自己脚边,跪在他身前,小心翼翼地抬起他沾满鲜血的手,当她看到他中弹的腹部时,脑子一片空白,耳朵像被强行塞了铅水一样什么都听不见,只听得到来自地狱的哭吼声。
自她来曲水村后,为了加强自己医学方面的知识,不仅日夜苦读方青山帮她寻来的医书,还多次请教路过的军医,让他们传授自己医治枪伤的方法。而在她接触的伤员中,不怕遇到手臂中弹,也不怕遇到腿部中弹,最怕的就是遇到上身中弹的情况,尤其是胸部和腹部。
因为她知道,以目前的医疗技术,若谁上身躯体中弹,基本就是必死无疑。
“怎么会这样?我们不是把他们打跑了吗,怎么会这样?”田小君帮忙按着出血的位置,六神无主地说着,一边回头看向门外的方向,希望能有援兵来帮帮她,先把方青山搬回地道的医疗室,然后再作打算,可是不管她怎么向外呼喊,仍然不见有人朝他们跑来。
方青山闭了闭眼,不敢用力喘气,用着最小的气力说道:“刚刚敌人那几枪挺猛,差点就要了幺儿的命,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幺儿中弹不管吧······”
还没听他把话说完,田小君的眼泪已经流下,但她却并不想让方青山看见,只好转过头往肩膀上蹭了蹭,才转过头回他道:“没事的,等他们赶来,我们回村里就立即做手术,我一定能治好你的,你相信我。”
看着田小君较真的脸庞和强装镇定的眼神,方青山觉得她像初见时那样可爱倔强,本来他还想逞强一下给她个笑容,但奈何嘴角无论如何都上扬不起来,而且伤口扯得他生疼,只好作罢,最后他只好看着她满含泪水的双眼,认认真真说道:“好,我当然相信你,你现在是大姑娘了,可厉害了,我放心得很。”
还没等他说完,田小君就强行打断了他,原来她不敢看他不舍的泪光,低着头颤抖着身子哭道:“别说了,青山,你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冰冷的方青山当然知道自己的情况,此时此刻他想不出任何安慰她的话,终究只能苦笑道:“小君,我时间不多了,现在不说,怕再也说不了。”
捂着的伤口涌出的血越来越多,渐渐地在田小君手下汇成一道血流,田小君终于忍不住眼泪,咬着嘴唇看着他惨白无力的脸,这时她也情不自禁地想到初见时的方青山,这一回想,她才发现原来方青山比几年前瘦了好多好多,之前他像一扇门一样强壮,脸颊也有些许肉,这么些年过去,他整个人都憔悴了,像一块干瘪缩水的木块。
没等她反应过来,方青山把她按在伤口上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慢慢说道:
“小君,好好活着,活着就有希望,答应我···”
发现他的手冰冰凉凉的,田小君又抓紧了些,看着他迷离的眼睛,除了点头之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紧接着,她便感觉被握着的双手轻轻松开,而她面前的眼,也无力地合上了。
这下,她仿若被抛弃在悬崖上的小猫,四处寻望,却再也找不回故人。
田小君连忙重新握回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喊着他的名字:“青山?青山?你应应我?”
就这样,她一遍遍呼唤着他的名字,却只听到屋内自己的回声,没能听到怀中人的一句回答后,她才终于意识到这个事实:方青山死了。这个每次喊他名字都会回应她的男人,再也无法回应她了。
像是洪水奔腾般,田小君终于大哭了出来,她小心地捧着他的头,将自己的额头贴着他的额头上,无法抑制地痛哭起来。若是以前,他们决不敢如此亲密,可事到如今,她只想无所顾忌地陪他最后一程。
夕阳一点一滴地往山下跑,时间在不停滴落的泪水和鲜血中流逝,田小君也不知道自己抱着方青山哭了多久,直到她哭得双眼像被铁锤痛打了一顿那样疼,她才愿睁开双眼,看着方青山再也没有呼吸的脸,郑重地亲吻在他的额头上,肯定地看着他闭合的眼说道:“青山,我答应你。”
等她说完后,她看向窗外的夕阳,发现仅剩一点点的余光在灰暗的天际和高耸的山顶之间。无望的天际带走了太阳,也带走了她未完婚的情郎。
等到太阳已完全下山,幺儿才把方叔和方英红带到小木屋跟前,可当他们看到田小君拿着方青山的枪从木屋里出来的那一刻,三个人像瞬间石化了一样,僵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
“怎么会这样,青山呢?”方英红看到小君哭肿了的双眼,率先问道。
而走在最前的方叔,一眼便认出田小君手中的枪是属于方青山的,他们方家的传统,向来是人在枪在,即使是最亲密的人,也绝少让他人帮自己拿枪的道理。他慌了神似地跑到田小君跟前,抓着她的胳膊问道:“小君,青山呢,他在哪儿?”
这时,一直看着地面的田小君终于动了动瞳孔,将手上沉重的长枪撑在地面,像只小动物一样抽了抽鼻子,看着方叔的脸好一会,才鼓起勇气道:“青山,他,他没了。”
话音刚落,田小君眼眶中的泪便随着她最后一个尾音滴落至荒土中,一时间虽寂静无声,但也足以震耳欲聋。
这话一出,方叔不可置信地盯着田小君通红的双眼,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像是被闪电击过般深刻,双手也完全失去了作为一个战士拿枪时的安稳。他呆在原地好几秒,才望向田小君身后的木屋。随后,他缓缓松开她的手臂,踉踉跄跄地跑进木屋。
被松开后的田小君如同一片枯叶顺势倒在了地上,连同手上的长枪一样“怦”的一声跌在黑黑的泥土上,方英红见状,连忙跑过来,顾不得左腿的不便,她甩开了拐杖蹲在她身边。
方英红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她们就听见身后的木屋传来一阵凄厉的喊声:“青山!——”
那哭声嘶哑无比,像是来自深海囚徒的叫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田小君再也忍不住,扑在方英红的怀里,任由自己的眼泪滴湿手上的长枪。
那是方青山最爱的枪,曾经他坚硬无比,如今不管装填多少子弹,再也开不了半点火星,只能被泪水腐蚀生锈。
与此同时,默默落泪的还有不远处的幺儿,听到方叔那句嘶吼后,他双腿一软,不自觉地就跪倒在地,哭得稀里哗啦的,边哭边说道:“山哥,是我连累了你,山哥,你不要死啊,我不要你死!”
刹那间,在浓浓的夜雾下,曲水村的小荒地上只有一个男人,两个女人和一个少年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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