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我知晓你是什么性子,随你去了。算起来,我们俩也有好些年没见了,听说你连中三元,殿试上是我父皇亲封的状元——你果真有本事。”
如今逢着党争交错之际,河霞又是圣眷正浓的朝廷新官,不敢有任何大意,需得提着心和这些局中人打着交道。在河霞看来,她与这位新封的王爷多年未见,那点君子之交早就散在风里了。今日碰上,理所应当不该这么熟稔的。
她知晓自己这位少年好友心计深沉的很,倘若平日里遇见,她都要躲远些,更别说如今在这争储的档口了,她需得更加小心。
“我刚回朝便听说了你的事,翰林院那桩案子怎么样?若是棘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来找我帮忙。”萧渐逸颇为体贴地替好友分忧,自然而然地提起河霞的窘境。
“殿下既然知晓此案,那还是别和我走的太近,免得让人误会什么,对您不利。”河霞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让人听不出是真切的关怀还是只是为自己避嫌。
闻后,萧渐逸也只是浅笑,“河群竹,你不必惧我。我来寻你只是因为旧友重逢,与你言说的每一句都是作为友人发自内心。你啊你,还真是在这豺狼虎豹的朝堂里待久了,竟变得这样草木皆兵。”
“不管怎么说,在知晓你殿试所言后,我就知道你这家伙内里还是没变。这世上如你这般和我同趣的人也是再找不出第二,所以我并不想与你为敌。”
河霞沉默了半晌,似乎是被他的话打动了,叹了一口气,也没再说些什么。
论起志趣理想,河霞承认,这世上确实不会有人和萧渐逸一样与她这样高度的契合,宛若天下难寻的知己。少年人嘛,总会有些大放厥词,说出类似于要让这世间的百姓都吃饱饭这样的妄语。但是后来书越多越多,也就知道这样的话是多么荒谬可笑。
人似乎确实会变得越来越软弱,即使脊梁还在,但有些东西也会在不知不觉间就消失,例如勇气。越无知才会越有勇气,河霞不得不承认。
她与萧渐逸似乎是走上了不同的路,文与武,哪个更能安国?就目前来看,她略输一筹。
“我亦不愿与殿下为敌。”河霞开口,张了张嘴,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萧渐逸的笑意更显,“你不是向来最是能言善辩,怎么说句话还支支吾吾的?看来这朝堂还真是云谲波诡,危如累卵。连你都如此,我更得多加小心了。”
说着,萧渐逸忽然向河霞的右后方瞥了一眼,目光冰冷慑人。
“怎么了?”河霞疑惑,下意识地就要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却被萧渐逸猛地按住肩膀。
萧渐逸见她注意被吸引过来,便松开手。
“没什么,是我想起还有要务在身,今日就先告辞。下次再碰见,带你认识个极有意思的人。”
萧渐逸的身影终于走远,河霞自在地喘了两口气。作为读了浩瀚如烟的典故书籍的河霞来说,不和高位上的人交往过密是保命的第一要义。
也许在学堂里时,他们还可以一身轻松地谈天说地,胡侃世间,但命与命终归是不对等的,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
西厂,秉笔太监杨刊正听着手下来报。
“厂公,大理寺少卿今日去了东街茶馆,并且来了趟宫中,像是有事来询问禁卫军。”
杨刊手指屈起,有节奏地敲着桌面,“她去东街茶馆做什么?”
“茶馆来往人群太多,属下们不知。”
“这个河霞还真是有点本事,能够活着被燕穗那小子找到。”杨刊想起那日昌平帝深夜让他去找河霞,寂静无声的暗夜里,只有翰林院偏房那一处的灯是亮着的。敲响了屋门,开门人的眼神里还透着懵,彻夜研读的疲惫之色都显现在脸上,发丝也凌乱……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相传文曲星下凡的新状元。
昌平帝几乎很少在深夜批折子时主动寻人来,这位新来的修撰倒是第一位。听说陛下还给她任了个大理寺左寺正的职务,这些的这些,似乎都显示出昌平帝对这位河霞很是看好。假以时日,说不准就会是第二个陆京诀。
那日把河霞送到乾清宫前,他打探过几句,可洪冕那老狐狸嘴巴捂得严实,只告诉他是陛下乏了,所以才寻人来给他念折子。
杨刊不是痴儿,自然不会相信。若是真是乏了,大可以寻当日当值的翰林学士,何故去找一个小小的修撰。况且,这递上天子案台的折子当真是什么人都可以看得吗?
“大理寺少卿出宫时,属下们还看见宁安王主动上前与她交谈。”
“宁安王?”手指顿住,杨刊像是听见什么意料之外的名字。“他去找河霞?这两人能有什么交集,难不成是打算拉拢河霞?”
杨刊慢慢地起身,眼神转着,好似想到了不可置信的事情,喃喃地说,“或者,河霞本就是二皇子一派……”
“他们说了什么?”
“二皇子武功高强,属下们已经隔着很保守的距离,但还是在中途被差点发现。二皇子朝我们的方向看了一眼后,属下们就不敢再停留了。至于说了什么,属下们无能。”
“真是废物!”杨刊甩起墙挂上的绳子就朝跪在地上的下属鞭去。“你是不是还在侥幸,以为萧渐逸没有发现你们?蠢货!他不是在看你们,是在警告我!”
绳鞭过后,刺目的血色从背脊上泛出。“是,属下无用,请厂公责罚。”
杨刊攥着绳柄的一段似乎都要被捏变形。
萧渐逸会怎么想?会认为他是大皇子派系,还是被昌平帝支来监视他?不过所幸,他才刚回朝,根柢未深,尚且没有手段对他西厂下手。况且,只要他还想登上那帝位,就该好好考虑对西厂的态度。
想到这,杨刊的怒气感觉才顺通了些。
他转身又坐回椅子上,“河霞去找禁卫军问了些什么?”
“问了当时禁卫军有没有被什么事情调走。那统领回答除去我们的人去唤过救火,他们未曾离开过。”
只有西厂。
无论河霞是出于什么目的询问,他们西厂成为这个唯一都不是什么好事。
“当日是谁去给禁卫军传的消息?”
“潘仑。”
“这几日他的行动如何?”
“已经告病了有几日。”
“告病?”杨刊的眉头皱起来,“从何时开始的?”
“四日前。”
偏偏是他,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这么巧。
不知道为什么,知道了这个消息的杨刊总觉得内心有些不安。脑海里莫名就酝酿出一个糟糕透顶的想法,这个糟糕的想法像悬起的匕首高挂在他的头顶,叫他提起了心胆。
西厂最近已经在昌平帝那里丢过一次脸。无论如何,西厂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杨刊的脸色阴沉地拧着,“加派人手盯着河霞。从今天起,她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
*
河霞派去阳春的人死了。被鲜血浸满的腰牌和尸首被送回来,六儿嬉皮笑脸摊着手,毫不在乎被河霞抓住的衣领和她那双似乎淬了火的眸子。
“宋金蟾这是什么意思?毫无缘由地就杀人?他若是有什么不满便冲我来,视人命如草芥,他又有几个脑袋,几条命?”
“少卿大人别生气。老大说了,这是对你不守信的惩罚。我们可是一直都得着信,大人还没有对柴卦动手哦。”
河霞目如冷铁,转瞬间从腰边抽出短匕首。
刀刃出窍,银光乍闪,锋利的尖端对准六儿的脖颈,隐隐刺出血线。“滚回去跟宋金蟾说,再敢胡乱地杀人,别怪我上书朝廷,派兵剿了他。”
“大人,大理寺来报。”忽然,门外递来了消息。
河霞松开了六儿,六儿似乎也没想到河霞还有这么狠辣的一面,额头已经本能地冒出大片的汗珠,微微颤抖的双腿能够看出他方才一瞬间的恐惧。
“还不滚?”
听到河霞的斥声,六儿才从地上爬起来,然后生怕河霞后悔似的飞快地跑走了。
转身看向血色淋漓的方盒,河霞低头默哀,好一会才回过神。
“厚葬了吧,安抚好他的家人。三倍补偿金,多余的从我的月例里扣。”河霞声音闷闷的,周身散发着低气压,浓烈的自责和悲伤仿佛要透过声音溢出。
布置好一切,河霞才回头看向来报消息的人。“大理寺什么事?”
“说是门前有位老妇人来寻您,神色似乎很是焦急。”
话音刚落,河霞立马裹着外袍往外走去。飞身上了门外最近的一匹马,夹着马肚就如风一样朝着大理寺方向奔袭。
她的速度看呆了随行的部下。他们只知道自己这位少卿大人博古通今,绝顶聪明,哪哪都顶好的一个人,就是武功方面欠缺了些。在这大理寺,只有河霞对武功一窍不通,所以他们自然而然地就认为河霞不会骑马。但是今日看来,河霞的马术何止是一绝,整个大理寺怕是都无人能出其左右。
在河霞的疾驰下,没要多久就到达了大理寺。
周菊在门前焦急地踱步,手紧紧地攥着一根红色的头绳,那是周群草的最喜欢也是最常带的头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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