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修思索之际，阴司同事开始对他低下的效率感到不满。
手机进了水，电路板被烧坏，彻底沦为废铁一块，他只好动用能力隔空向慕修传声：“这么久了，找着没啊？”
慕修淡淡地回：“你去海底桥墩附近找找看有没有阵法、符纸一类的东西。”
“Why啊？”
“清朝乾隆年间，浙江德清县发生一起‘叫魂’事件。据传，石匠在桥桩上粘贴写有他人姓名的符纸，通过不停地敲砸，便能勾去他人魂魄。虽然此事被后来者证伪，但是你我都知道这‘拘魂’的方法歪打正着，被造谣生事的人蒙对了一部分。”（注1）
“你的意思是，”阴司同事一点即通，他从水里冒头，看向不远处阴魂前仆后继下水饺的名场面，“这些阴魂是被人用阵法、符纸一类的东西强行拘来的，有人要在此地生事，而且看样子要生大事！”
可他接下来又问：“那我新买的劳斯莱斯怎么办？”
慕修没有给他回旋的余地，“众目睽睽之下，我没办法帮你捞上来。”
他这阴司同事名叫陆乌川，是地府驻人间办事处负责人，主要负责传递阴阳两界消息、审核来往阴差通行证明等事，社会化程度极高，新近开了个影视娱乐公司叫“乌门影视”。
也正是他力荐慕修来阳间演戏。
慕修在他的怂恿下演了，觉得比起日复一日地消磨白日光阴，演戏还算有点意思，便向地府提交了长期居留人间的申请，把戏演了下去。
“哎，行吧行吧，谁让我吃的就是这碗饭呢……”陆乌川最后看了一眼他心爱的座驾，感到心在滴血的同时，一猛子扎进了水里。
途中遇见几个溺水或被困在车厢里不断挣扎的人，他看了不忍，弹指帮他们纾困。溺水的，得到一丝喘息之机；被困车内的，发现车门不知何时被打开，海水汹涌地倒灌进来。
陆乌川则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嘴里念叨着：“各人有各人的因果，我只能帮你们这一把，余下的就靠你们自己了……”
下到桥墩底部，陆乌川远远看见一些类似阵法的石刻，刚想凑近了仔细辨认，却立马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背后碰了两下。
海底能有什么稀罕东西？无非是些贝类、鱼类，以及藻类植物。
他毫无心理准备地转过身子，却被一张肿胀发白、眼眶中正有海蟹爬出的人脸吓了一跳。
“什么鬼啊！！！”他猛地一个倒仰，踢中了眼前那具死尸浮肿溃烂的身体，若非如此，死尸的唇就要轻轻地吻上他的鼻尖了。
死尸被踢得位移，又被脚下拴在巨大石头上的绳子拉回，转瞬就又飘了回来。陆乌川闪身错过，死尸“砰”地一声撞上桥墩。
他观察起这具死尸的现状：
性别男，四十岁左右，根据尸身腐烂程度判断，死亡时间至少在一星期以上。裤兜里装着一个黄铜制成的阴阳罗盘，极有可能是参与到此次断桥事件中的一名道士，不知为何被人绑了一块巨石沉入海底。
处理阴魂相关事务并非陆乌川的强项。他从腰间摸出一个可以包藏万物的乾坤袋，十分嫌弃地把这具死尸收纳进去，准备待会儿带出去扔给慕修看。
慕修那边催问他找到没有，他连忙扭头查看之前发现的石刻——
一个精细却容易破解的引魂阵法。
他又分别查看了其他桥墩，发现其他桥墩上也无一例外刻了相同的引魂阵法。无数小的引魂阵法次第连成一个大的，而这个大的，却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桥墩表面有黄色异质物出现，摸上去有较明显的颗粒感，仔细辨认过发现是被砌进桥墩里的黄色碎纸屑，大约是用来下咒的符纸。
他把在海底的发现对慕修讲了，慕修默了下说：“能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把符纸起出来吗？”
起符纸势必要破解小阵法，破解小阵法势必会破坏**阵，而大阵法陆乌川又看不明白，唯恐解阵时出现令他措手不及的意外。因此他也学慕修默了一下，见慕修没有插话的打算，这才硬着头皮回复慕修：“那我……试试？”
他做了充足的准备，催动阴力，先将一个小的引魂阵解了，解阵过程中所有阵法齐齐一亮，携带罡风的无形的利刃从他头顶呼啸着划过。
他被吓出一身冷汗，眼见一团又一团殷红的血雾突然炸开，他暗自庆幸还好自己躲得够快，否则此刻他将和这些被拦腰斩断的海洋生物一样下场。
他又等待片刻，阵法不再亮起，他边起符纸，边对慕修吐槽：“嗐，搞这么大阵仗，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实际上也不过如此嘛。”
话未说完，符纸起出来的瞬间，以陆乌川立足之地为中心，出现一个巨大的涡流，与此同时，海面上也发生了地动山摇、人人自危的一幕。
浑浊的海水猛烈地拍打着桥墩，断桥上摇摇欲坠的红色大巴车终于放弃抵抗掉进海里，一时间海域上下惊叫声四起。而被拘缚在这片海域的阴魂仍不知疲倦地重复着跳水的动作。
慕修一直在监测着海上的情况——
政府临时抽调的警队原本正在有序指挥交通，劝返断桥上下的车流；另有应急救援小队开着十几艘救生艇，不断打捞坠海群众。面对如此险情，他们纷纷乱了阵脚，不知是进是退。
慕修看准海平面下涡流的源头，周身涤荡起磅礴的阴力，向疲于奔命的陆乌川输送，声音穿透静谧的海域：“务必稳住海底！”
“放心！”陆乌川答应得干脆，在海下与涡流缠斗不休。
海平面上，乌云沉沉地压下来，一丝冒着黑气的细雨滴落在慕修头顶，令他感到如昨夜般刺痛。
他想也不想解下外袍抛向天空，自己承受了绝大多数伤害，而为下方的人类抵挡住了煞气的侵蚀。
华城市长匆忙从会场赶过来主持大局，疾呼“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
三管齐下，这才逐渐稳住失控的局面。
陆乌川符纸起得差不多了，阴魂之中有了骚动，那些恢复些许清明的要么扭打在一起，要么试图飞出这片不祥的海域，慕修用缚魂锁把它们一一捆住。
一只未能躲过雨滴，惨遭煞气污染的阴魂忽然变得扭曲狂躁，歇斯底里地挣脱出去，径直扑向被困在桥头的林朗月的方向。
慕修将一直躲藏在自己衣襟里，抖抖索索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的祟气用力掷出：“滚出去追！”
祟气“砰”地撞上阴魂的身体，撞得它眼冒金星。
阴魂扭头，用一双瞳仁缩到米粒大小的眼睛看它，伸出枯枝般的利爪，眼看着就要将它撕碎。
好在慕修及时发现，将体内因透支而所剩无几阴力分给它，它急遽膨胀起来，一口咬下阴魂嘎嘣脆的利爪，三下五除二就把疼得嗷嗷直叫的阴魂吃干抹净。
吃完它咂了咂嘴，觉得口感还算不错，刚想回到阴魂多一点的地方，顺嘴再偷吃几口，就听慕修发出命令：“保护好林朗月。”
祟气为难地看了看两边。
阴魂散发出食物的芳香，而林朗月的气运虽然美味，但在数量上却略逊一筹。而且，而且……
它偷偷看了一眼慕修，咬牙飞向林朗月那边。
不就是口吃的？它都活着了还能没口吃的？说不定下次就遇见比林朗月和那堆阴魂好吃一万倍，慕修也不拦着它吃的绝世口粮呢！
自我催眠结束，它靠坐在林朗月肘弯，只觉得他好香、好温暖，好想融进他的身体里……
要是它拥有了这副躯壳，是不是就能取代他的人生，成为一个要什么有什么的人，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慕修冷不丁地对它传声：“又想死了？”
祟气吓了一激灵，清醒过后猛地发现自己已有半截身子不知不觉地融入林朗月的体内了。
此时陆乌川从海底浮了上来，慕修擦拭掉嘴角的血迹，把手上的缚魂锁交给他，让他代为看管那些阴魂。他则飞去林朗月那里。
只是刚才他损耗了太多阴力，所以忽然维持不住原型，也维持不住隐身的法术，一个踉跄摔倒在林朗月车边。
注意到异响的林朗月降下车窗，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慕修竟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这里。
他连忙下车，担忧又仓皇地把他扶到车上，“慕老师你，你怎么来了？”
慕修又戴上他的影帝面具，虚弱地笑了笑，“我在网上看见新闻，想着这是你上学的必经之地，怕你出事，找人把我送了进来。”
林朗月感动之余不自觉地说起慕修的不是，“你进来干嘛啊，给我打个电话不就好了？啊，不对！没人认出你吗？”
他慌乱地左顾右盼，“你刚上过热搜，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你的！”
慕修看他一脸着急的样子不由得想笑，也为自己拙劣的演技。
他深情款款地说：“你放心，大家都自顾不暇，没人会注意到我。”
“那你没摔坏吧？”说着就要低头检查慕修的脚踝。
慕修拍了拍他的手臂，“没有，我就是刚刚走路过来一不小心没站稳。这不，扶住了车身，没有摔得太狠。”
祟气此时刚把自己拔萝卜似地拔出来，摔成了一只通体雪白、触感柔软的毛绒团子，突兀地出现在林朗月手边。
过了片刻，它长出了尖喙和黑漆漆的豆眼。
林朗月拿起来一看，“慕老师，这是你的吗？”
慕修瞪了祟气一眼，“噢，给你拿的。”
“真的吗？”林朗月一脸惊喜地说，“谢谢慕老师！”
“嗯……”慕修打了个呵欠，再次确认待在林朗月身边的确能令他亏损的阴气得到修补，“起太早有点困，看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可以在车里眯一会儿吗？”
林朗月迭声应下，并从后风窗装饰板上拿出一条毯子给慕修盖上。只是睡着睡着，慕修的脑袋就逐渐歪在了林朗月肩上，林朗月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呼吸，生怕惊醒了他。
与此同时，他也渐渐回过味来，慕老师不顾脚伤和暴露在镜头前的风险，执意来这么危险的地方找他，还给他带来一件如此可爱的礼物，这是……
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动机呢？
（注1）参考自[美]孔力飞《叫魂：1768年中国妖术大恐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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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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