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韬以为跟着王春彧出差就是物质上的享受。
他看着面前锈绿锈绿的大门。
“就这？”
王春彧不以为然，“来做任务的，你还想住什么？”
郭文韬撇撇嘴。
两分钟之后。
“蟑螂！”
“蜈蚣！”
“妈妈有蜥蜴！”
蒲熠星揽着扑进怀里一副打算把自己勒死的架势的郭文韬，心里不知道该难过还是高兴，扭曲着一张脸问齐思钧，“他怕虫子？”
齐思钧点了点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虫子。”
怀里的郭文韬还在抖。
白墙上一条一指长的蜥蜴一瞬间从房梁上滑到了地板上，快得都不够眨眼，蒲熠星抬脚就给踩死了。
“好了不怕了。”蒲熠星拍郭文韬的后背，“死了死了。”
郭文韬把脑袋从蒲熠星怀里撑出来半个，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你杀生！你不是东西！”
然后又缩了回去。
蒲熠星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
“顺便一提。”王春彧拍拍蒲熠星的肩膀，“蜥蜴是益虫。”
蒲熠星说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有良心吗？
王春彧挥挥手，“客厅集合！”
六个人在王春彧面前整整齐齐站成一排，一边四个一边两个，齐思钧和周峻纬中间搁了一个太平洋。
邵明明戳戳齐思钧，“你过去点。”
齐思钧不动。
郭文韬戳戳周峻纬，“你过去点。”
周峻纬从善如流地贴上了齐思钧。
然后齐思钧向左一个大跨步，把邵明明撞出去老远。
还是太平洋，一厘米都没少。
蒲熠星一个箭步站到周峻纬和齐思钧中间，一嘴大白牙咧着笑，“这样合适了。”
郭文韬冲着蒲熠星屁股就是一脚，蒲熠星差点扑进王春彧怀里，但王春彧多年训练的反应也不是开玩笑，一闪身就躲开了。
趴在沙发上的蒲熠星觉得这个队伍真的是太友爱了。
唐九洲在旁边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郭文韬看唐九洲笑得可爱得紧，伸手摸了摸唐九洲的脑袋，“真可爱。”
蒲熠星还趴在沙发上。有人疼我吗？
王春彧拍手，“好了，开始开会。”
没人疼我。
“这里是Waskaduwa，是距离Colombo车程两小时的一个小村，短时间内将作为我们的基地。现在信息实在有限，我们能做的只有渗入斯里兰卡本地毒业内部打探消息，寻找他纳身边的人逐个入手，接近中心。”王春彧看着面前的人，“现在最重要的是潜入位。”
“我去吧。”郭文韬的声音云淡风轻的，“我业务熟练。”
“什么是潜入位？”蒲熠星小声问。
“就是送死位。”周峻纬言简意赅。
蒲熠星一把攥住了郭文韬的手，“你不能去！”
郭文韬瞥了蒲熠星一眼，“那你去？”
蒲熠星使劲点头，“我去！”
“去你个头！”郭文韬把手抽出来，拍得蒲熠星掌心生疼，“你去那才叫送死呢。”
“还要一个。”王春彧看了一眼郭文韬。
周峻纬和齐思钧几乎是同时举起了手。然后一个短暂的对视，又同时放了下来。
邵明明无奈，“你俩连连看呢？”
“我去吧。”齐思钧开口，“一直以来都是我和文韬单线联系的，我们比较有默契。”
“这次你们不能联系。”
齐思钧看着王春彧。
“那样死了一个至少还有另一个。”王春彧的语气依然温柔。
“越是危险而重要的任务，越不能联系。”邵明明的声音悠悠的，“能保住一个是一个。”
“我去吧。”周峻纬看着王春彧。
“你不能去。”齐思钧也看着王春彧，眼神一点都不倾斜，语气里全是坚定，“我信不过你。”
王春彧觉得他太难了。
房间里的气氛肉眼可见得紧张了起来，两个人中间隔着一米多的距离，眼神全黏在王春彧身上，一个不愿意往左看一个不愿意往右看，看得蒲熠星和邵明明想伸手给他们掰个对视。
蒲熠星眼看着周峻纬拳头一点点握了起来，使劲往郭文韬身上靠。
意料之中地被郭文韬一巴掌推了回来。
“我可以去吗？”唐九洲看着周围人的表情，慢慢地举起手。
“你不行。”王春彧拒绝得肯定，“你和蒲熠星都不行，你们是他们的目标，不能羊入虎口。”
“哦。”唐九洲慢慢都把手放下去了。
“让我去。”蒲熠星看着周峻纬拳头上的青筋一根根爆了出来，“我去会更好。”
“为什么？”王春彧看着周峻纬。
“我有我自己的办法。”
“什么办法？”
周峻纬盯着王春彧的眼睛，没有说话。
王春彧沉默了一会儿。
“让小齐去吧。”
“我……”
“别说了。”王春彧打断周峻纬，眼中的凌厉把周峻纬的周身打量了一遍，“我也不是很信得过你。”
蒲熠星看着周峻纬握得发白的拳头松开了，同时变得刷白的还有他的脸色，血润的嘴唇几乎是一瞬间失去了活色，如果蒲熠星没有看错的话，还有一些颤抖。
蒲熠星眯起了眼睛。
“小齐。”王春彧转向齐思钧，“你平时不怎么做潜入位，要小心谨慎，安全第一，不要为了一点信息轻易暴露自己。”
齐思钧点头。
“这种感觉不好受吧。”蒲熠星压低声音，把音量控制在他和周峻纬之间。
周峻纬意料之中的一惊。
“他们都不相信你。”蒲熠星笑着。
周峻纬没有说话。
“你犯了个致命的错误。”透过镜片，蒲熠星的眼神像个夺命的黑猫，“而你自己还不知道。”
斯里兰卡的夜晚和白天是两个世界，阳光全化作一个漆黑的手，压在乡间。海浪的声音偶尔夹着海风吹过来，每隔三四分钟会有火车从屋后的铁轨轰隆驶过，彼时郭文韬坐着的秋千都会晃动一下。
郭文韬接着微弱的光看着手里王春彧刚给的资料。
他负责接近颂西，是他纳的手下，负责南亚次大陆的生意，齐思钧负责德猜，是扎曲的三儿子，他纳的弟弟。他们将在得到二人位置后第一时间出发潜伏，要随时待命。
郭文韬的心情算是平静，六年多的潜伏经历让他对这样的任务见怪不怪，但心里也隐隐有不安，过于相似的剧情总是不由得让人害怕重蹈覆辙。
左边传来脚步声，郭文韬转过身。
蒲熠星逆着路灯的光走来，“一个人？”
明知故问，郭文韬没有回答。
蒲熠星在郭文韬左边的秋千坐下，跨在铁质的小坐垫上看着郭文韬，两个人中间隔着一米的杂草，长得快要盖住视线。
“紧张吗？”
郭文韬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还好。”
蒲熠星冲郭文韬伸出手。
“干嘛？”
蒲熠星晃了晃伸在半空中的手。
郭文韬犹豫了一下，把手伸了过去。
两只手隔着杂草相握，风吹过来时草划在手腕上有些痒痒的。
“要注意安全。”蒲熠星欲言又止。
“嗯。”郭文韬点头。
“如果遇到危险了，就报我的名字。”
郭文韬挑眉，“干嘛？”
“说你是我的人。”蒲熠星紧紧地抓住郭文韬的手，“他们没人敢动你的。”
郭文韬笑了，“这么灵啊。”
蒲熠星很真挚地点头，一双发亮地眼睛盯着郭文韬。
郭文韬心头一热，“傻子。说谁的名字都不能说你的，我不能跟你有关系，真出事了会连累你的，外面想杀你的人可多了。”
蒲熠星紧紧地拉住郭文韬的手不让他抽走，“没事，我不怕。”
“我怕。”郭文韬一用力把手抽了出来，“不用担心，我做了六年的潜入了，不是还好好的在这里吗？”
“不一样。”蒲熠星使劲摇头，“之前六年没有我在背后担心你。”
郭文韬真的拿蒲熠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我跟你保证零件完整地回来好吗？”
蒲熠星伸出一根小手指，“拉钩。”
“幼稚。”
蒲熠星灼灼地盯着郭文韬。
郭文韬伸出小手指。
蒲熠星向前一倾勾住了郭文韬的手指，指弯间全是对面的温度，温热又涌动，蒲熠星用力拉了拉，“约好了。”
郭文韬点点头。
“对了。”蒲熠星放下手，“你们那个低……”
“低烧计划。”
“对，低烧计划中你也是潜入位。”
“对，怎么了？”
蒲熠星抓住了秋千的荡绳，“你在扎曲身边吗？”
“不在，我离他远一些，在他身边的是我的一个队友。”郭文韬哽了一下，“他牺牲了。”
“对不起。”蒲熠星的声音低了下去。
“没事。”郭文韬有点勉强地笑了一下，“都过去了。”
“对了，”蒲熠星犹豫了一下，“上次托你找的警.察找到了吗？”
郭文韬剜了蒲熠星一眼，“没有。”
蒲熠星有点遗憾地低头，“啊，这样啊。”
“为什么一定要找他？”郭文韬问蒲熠星，“他都不一定活着。”
“就是想当面道谢。”蒲熠星晃着秋千，抬头看着夜空，斯里兰卡的夜空还能看得见星星，“也想当面道歉，对不起让他受伤了。”
郭文韬没说话。
“说起来的话，他应该也是你们低烧计划的一员吧。”
郭文韬摇了摇头，“不一定。最后抓捕扎曲那天，来了很多的援军，连当时清迈的政府军都出动了。”
“哦。”蒲熠星笑了笑，“怪不得你找不到。”
郭文韬点了点头，“等这次回去，我再帮你找找。”
“你说，”蒲熠星抱着秋千的绳子，盯着天上一颗颗的星星，“他为什么要救我呢？”
“嗯？”
“我杀过他的同伴，身上绑着能给他带来死亡的炸弹，他为什么要救我呢？”
“因为你求救了啊。你说救救我，我们就会救你。”郭文韬笑得一脸轻松，“警.察嘛。”
“唐九洲当时和你是队友对吧？”蒲熠星忽然问。
郭文韬一惊，“你怎么知道？”
蒲熠星瞥了郭文韬一眼，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想出来的。”
郭文韬轻轻一笑，“对，他也是低烧计划的一员。”
“他失忆了。”
“嗯。”郭文韬点点头。
“他的失忆是人为的还是……”
“人为的。”郭文韬打断蒲熠星，双脚点着地，秋千轻轻地荡了一下。
“为什么要让他失忆？”
郭文韬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当时受了很重的伤，不省人事，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失忆。我只知道，”郭文韬顿了顿，“他们跟我说，这样对他有好处。”
蒲熠星在秋千上直起身，“你当时受了很重的伤？”
郭文韬点了点头。
蒲熠星就着漫天的星光看郭文韬，少年晃着秋千抬头看乌黑的夜空，蒲熠星在眼中描摹着少年的身型。
会是他吗？
齐思钧被王春彧摇醒的时候，墙上的钟停在五点半。
王春彧压低了声音在齐思钧的耳边，“小齐醒醒！”
齐思钧挣扎着爬起来，“怎么了？”
“德猜出现在Kalutara，现在马上出发行动。”
齐思钧瞬间清醒了过来，清晨的一点点光亮刚从窗户缝里透进来。
王春彧把一张纸条塞进齐思钧手里，“这是具体地址，现在出发，快。”
“跟他们说……”
王春彧推了推齐思钧，“来不及了，越快越好，他可能随时会走，下一次机会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齐思钧迅速从床上爬起来，王春彧在关上门之前给他比了一个大拇指，齐思钧点了点头。
镜子里的头发还翘着，齐思钧胡乱地抹了一把，穿戴整齐，把防身的匕首插进内袋，从裤兜里摸到了警员证，齐思钧看了一眼照片上多少有些强装严肃的自己，扔在了桌子上，把名牌挂在墙上，齐思钧走出了房间。
刚走了两步，被狠狠地绊了一下。
齐思钧有些狼狈地扶住墙，地上是周峻纬的行李箱，暗灰色的。
齐思钧深吸了一口气，把行李箱扶起来，大抵是装的东西太多了，行李箱开了很大的一条缝，一朵半枯萎的玫瑰挂在裂开的箱口。
是齐思钧送给周峻纬的那一朵，茎上还带着齐思钧暗红的血迹。
齐思钧把玫瑰拿了出来。
跟了直升机又颠簸了一路的车，玫瑰已经掉过花瓣，剩下的也枯萎得有些腐朽，花座已经垂下来。
齐思钧拿起茶几上的玻璃瓶，接了半瓶的水，把玫瑰放进去，又从厨房拿出白糖，一抔一抔地撒进瓶子里，放在茶几上的时候，玫瑰看上去多少有一些生气了。
伸手拂过半卷的花瓣，松散的花苞和已经收起的刺，齐思钧轻轻地笑了。
我走了。
然后他走出了门，踏上了斯里兰卡的第一缕清晨，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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