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思钧撑住了墙。
喉咙口的呕吐感一阵一阵袭来,胃里翻江倒海,眼前已经被一层层雾蒙蒙的黑点遍布,伸手想去拿内袋的匕首,刚碰到便一阵痉挛落在地上,刀落地的声音清脆,铛一声震得齐思钧浑身一抖,大脑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通篇只剩下该死两字,视野里晃荡又模糊,隐约看见有人朝自己走来,想跑却动不了,只能随着身体一点点滑落跌倒。
等那人走到身边的时候,齐思钧直直地倒进了他的怀里。
“我求你了,你坐下吧。”
邵明明看着眼前像个陀螺一样一圈一圈转着的周峻纬,眼前就像重了影儿一样一整的晃悠。
“你说怎么就能这么巧呢?小齐的运气怎么能这么不好呢?”周峻纬快把自己头发揪掉了,“刚出任务就遇上团队火拼。”
邵明明看着周峻纬发红的眼眶也不由得叹了口气,旁边的唐九洲缩在沙发上也不知所措。
“都怪王春彧,一个风吹草动就派人出发了。”周峻纬鼓着腮帮子。
“他也没办法,这种人平时机警得很,要抓住任何一次机会。”邵明明勉强还在保持冷静,“你别担心,王春彧接到那边血拼的消息第一时间带着郭文韬和蒲熠星去了,肯定会没事的。”
“他为什么不来叫我?”周峻纬盯着邵明明。
邵明明耸耸肩,“不知道。”
“他信不过我。”
“可能吧。”邵明明转过头去不看周峻纬。
“就算那个处在危险中的是我男朋友,他也信不过我。”周峻纬的眼里交杂着很多东西,唐九洲抱着枕头看着那双炯炯的眼睛,把手里的抱枕又紧了紧。
他觉得这个他不太熟的男人好像生气了,又好像有点难过,但又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那都是有理由的。”邵明明不怕周峻纬,“你的男朋友他自己也不相信你。”
“他相信我。”
“有什么证据?”
周峻纬伸手指桌上已经恢复生气的玫瑰,“这个。”
邵明明微微一笑,“这不能说明他相信你,他只是爱你。”
周峻纬垂下了手。
“就算你是个十恶不赦的叛徒,他也爱你。”邵明明语气平静。
“我不是。”
“我知道。”
周峻纬一惊,抬头便对上邵明明低沉的眼神,怀里还有个米黄色的抱枕,双手松松垮垮地搭在上面。
“你怎么……”
“并不是所有知道的都要说出来。”邵明明打断周峻纬,“你错就错在不该把他纳的事情告诉我们,你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告诉我们,你自己也知道这样会让我们有多怀疑你,你两边都不讨好,这应该是你人生中很重要也很艰难的选择吧,说还是不说。”邵明明顿了顿,“但你还是选择说了,你选择了我们。”
周峻纬看着邵明明的眼神慢慢柔和。
“所以你心里有这个队伍,我也知道。”
王春彧带着两个人下车的时候,车轮胎陷在泥里,泥溅湿了路边的一大片草,草叶子直坠到地上。
墙上的彩色牌子也溅上了泥,写着“DIRI DARU PIYASA”。
“是个学校。”郭文韬在腰上挂了一串子弹,压低了声音。
学校里面静悄悄的,一扇最普通的铁门开了一人的缝。
蒲熠星背贴着铁门,一阵湿意从后背传来。
有水。蒲熠星给郭文韬做口型。
王春彧打头端着枪轻手轻脚地走进了门里。
里面是一块荒草丛生的地,有个土搭的舞台样的高台,挂着两排彩旗,间隔着落了几块参差地随着风晃动,上面摞着两摞塑料椅子,还有几把散在旁边。隔着狭窄的黄土地是教室模样的几件屋子,暗着,门窗都开着,但看不清里面有什么,风吹着的时候门撞在门框上吱吖地响。
没有人。
王春彧手掌向下压低,示意背后的蒲熠星和郭文韬小心,脚底一步步踏进泥里,脚下是一片片平坦,走过的时候只有自己的脚印。
为什么选在学校里?郭文韬给蒲熠星口型。
蒲熠星摇摇头。
你们平时会在学校里干嘛?郭文韬问。
蒲熠星眼睛瞪得老大。
读书啊,还能干嘛?
毒.贩.子也读书?
干嘛?流氓有文化才值钱!
“谁在哪里?”王春彧忽然一声大吼,三支枪齐刷刷地对向舞台左侧。
土台后面颤巍巍冒出来一个小脑袋。
是个孩子。
蒲熠星慢慢把枪口放了下去。
郭文韬伸手一推又给抬了上来,“别放松,孩子才可怕。”
蒲熠星咬紧了牙。
小孩从舞台后面摇晃着走了出来,一双眼睛有些空洞,走这两步还歪歪扭扭,左一步右一步手脚都有些飘忽,右手还不停地用手腕击打自己的头部,一下一下,看上去用了十成地里,却不停地捶打。
郭文韬和王春彧异口同声,“是唐氏儿。”
蒲熠星浑身一紧。
孩子一步步向他们走来,三个人却本能似的后退,直到孩子歪着身子站定在面前,捶打头部的手放了下来,嘴里好像是说着什么。
“他说的是泰米尔语。”
郭文韬转过头看蒲熠星,“你会吗?”
“会一点。”蒲熠星点头就打算上前。
王春彧伸手把他拦住了,“等一下。”
王春彧从口袋里拿出了漆黑色的仪器,从上到下地扫描了一遍孩子。像是被仪器吓到了,孩子忽然开始大喊,发出的喊声像极了盘旋在山顶的秃鹫,刺耳又悲戚,他举起双手开始拍打自己的头部,手肘撞在皮肤上的声音像是闷在坛子里,一下下极其沉重。
“没有东西。”王春彧的语气没有一点波动。
蒲熠星扔下枪跑了上去,伸手拉住孩子的双手,用有些蹩脚的当地语言,“别打了,别打了。”
孩子挣扎着,一双对不上焦的眼睛交替着怒视蒲熠星,被攥在手里的手腕还一下下试图挣断,站不稳的脚还试图踢打蒲熠星,嘴里说着听不清楚的话,一口口朝着前面吐口水。
“他被你吓到了。”郭文韬还端着枪。
蒲熠星抿了抿嘴唇,伸手抱住了孩子。
孩子还在踢打,手一被放开就击打自己的头部,蒲熠星一下下抚着他的背,那厢却张开嘴作势要一口咬在蒲熠星脖子上。
“砰”
王春彧冲着地面开了一枪。
孩子惊叫了一声,极力地挣脱了蒲熠星的怀抱,滚着爬着跳出去好远,双手抱住了头。
“你干什么?”蒲熠星回头怒视王春彧。
“他要咬你。”王春彧给枪上了膛,“不能让他咬到,你不知道他身上带着什么。”
“他还是个孩子,甚至还是个唐氏儿!”
王春彧瞥了他一眼,“越是不正常的孩子越容易被毒.贩利用。”
王春彧的语气平静地让蒲熠星有点生气,但理智告诉他王春彧没错。
蒲熠星想上前,被郭文韬的枪杆拦住了,“别过去,你能听懂他说话吗?”
“不能。”蒲熠星摇摇头,“他不太会说话。”
“那就别靠近他了。”
蒲熠星抬头看郭文韬,那厢的枪杆顶在他胸前,居高临下的郭文韬多少看上去有点陌生。蒲熠星的眼神让郭文韬手握的枪都晃了一下,像个心爱的东西被抢走的孩子,眼里全是无助和不知所措,甚至抱住一汪委屈,一点愤恨。
郭文韬狠了狠心,“你再心疼也没办法,万事要小心,这种情况下,要保证队伍的安全。”
蒲熠星远远地看了一眼孩子,他还躺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像个受了惊的鸵鸟。
蒲熠星站了起来。
像是感受到了一样,那个孩子晃了两下抬起头,无神的眼睛看了一眼蒲熠星,也晃悠着站了起来。
背后的郭文韬和王春彧瞬间举起了枪。
孩子一步步走得重一步轻一步的,歪歪扭扭,却直冲着蒲熠星。
走到面前的时候,忽然把一包东西塞进了蒲熠星的手里,接着歪着身子就跑了,手总捶打着头,一下下,摔到了又爬起来,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土质舞台背后。
蒲熠星像是呆了,一动不动。
“蒲熠星。”郭文韬在背后叫他,“扔到地上。”
“什么?”
“他给你的东西,扔了。”
蒲熠星伸手把小纸包甩在了地上,纸包得不严实,瞬间散了开来,里面的白色粉末落了出来,混在棕黑色的土地里格外显眼。
三个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海..洛..因。”蒲熠星瞪大了眼睛,回头看着身后的两人。
郭文韬无声地点了点头。
“他应该一直在做这个,给过路人塞这些粉末。”王春彧动了动手里的枪,“这也是毒业惯用的伎俩了,从小培养孩子,或者找一些智力不太正常的孩子,来给路人派发毒.品,利用孩子讹钱。这个孩子,好像业务不是很熟练。”
蒲熠星站在原地,看着散落了一地的白色粉末,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和火拼的事情会有关系吗?”郭文韬的声音在背后发问。
“我觉得没有。”王春彧的声音冷静,“他应该是他们离开的时候被拉下了,只能说明人走得匆忙。”
“他以后会怎么样?”蒲熠星死死地盯着棕黑地里的一片白。
王春彧和郭文韬都没有说话。
“去找小齐吧,小齐要紧。”王春彧紧了紧手里的枪。
郭文韬跟着王春彧走了两步出去,又回过头,“蒲熠星?”
蒲熠星魂魄回身一样抬头,“啊?”
“走了。”
“哦哦。”蒲熠星三步两步跑到郭文韬前面,跑了两步又回头过来捡起刚才扔在地上的枪,对着郭文韬傻笑了一下,转身跟上了王春彧。
郭文韬在蒲熠星背后不可查觉地叹了一口气。
蒲熠星在他前面走,在王春彧的安排下往右边寻找,很有专业性地小心翼翼,推开门又打开窗,没有放过一个细节,脚上被遮住的电子锁隐约扣出了一股轮廓,闪着一点点的绿色。
郭文韬站在窗口看教室里搜查的蒲熠星,看了多久他也不知道,教室里的桌椅板凳都破旧,地上全是细碎的砂砾,蒲熠星头上挂着细细的汗,时而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没放过任何一个线索。
蒲熠星一路都在做不必要的事情。郭文韬觉得他比蒲熠星本人还要清楚。
蒲熠星不是第一个协助断案的罪.犯,以往的罪.犯便是冲着减.刑而来,只是提供必要的消息和人脉,剩下的总是会为自己出.狱后的社会处境考虑而有所保留,更别说跟着警..察和道上的对着干。像这样在桌子板凳底下钻来钻去的,郭文韬也是第一次见。齐思钧也不是蒲熠星的谁,何苦这么用心?那个孩子也不是蒲熠星的谁,何苦这么难过?
除了傻,郭文韬也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眼前这个男人了。
“文韬!”王春彧在背后叫他,“这边。”
“来了。”
“那边都找过了。”王春彧指指后院,“都没有。”
“那边也没有。”郭文韬靠在墙上,“一点点线索也没有吗?你确定是这里吗?”
“确定,那个孩子也是证据。”王春彧点头,“卧底行动,齐思钧可能不敢留下信息。”
“他跟着他们走了?”
王春彧摇头,“不知道。据我的眼线说,场面有点凶残,有点混乱,像齐思钧这种新混入团队的人,最容易被当做他们火拼的炮灰。”
郭文韬脊梁骨上一阵冰凉。
“还是来晚了……”
“这里!这里!”蒲熠星忽然在后墙边上喊,“你们快过来!”
王春彧和郭文韬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墙边。
地上平平地躺着一只匕首。
“这是齐思钧的!”郭文韬惊呼,“我确定。”
王春彧熟练地拍了照片,戴上手套拿起匕首放进了密封的塑料袋里。
“这能说明什么吗?”蒲熠星盯着王春彧。
王春彧摇头,“不知道,要查过指纹才能确定。”
郭文韬在周围转了一圈,“没有别的了。”
“回去查一下吧,这事情急不得,急了容易破坏小齐的潜伏计划。”王春彧拍了拍蒲熠星的肩膀,“干得漂亮。”
蒲熠星唰一下就咧开了笑脸,像被老师奖了小红花。
真傻。郭文韬想。
齐思钧睁眼的时候头痛欲裂,挣扎着想起身,却被个声音阻住。
“别动,你中毒了。”
齐思钧本能性地进怀里捞了一手空。
“你的刀掉在那边了,应该能给你的同伴一点信息。”耳边的男声特别冷静。
齐思钧挣扎了一下,脊椎一阵酥麻的疼痛,最后任命地倒回床上。刚睁开的眼睛还有些昏花,震惊了两秒,才来得及看清眼前这个土坯房,看清房梁上结的蜘蛛网和头顶的天窗。
还是白天。
齐思钧使劲想扭头,脖颈一阵刺痛阻止了他。
“不要动,会痛,你没必要看见我。”男人的声音又传来。
这个声音是完全陌生的,齐思钧从来没有听见过。
“你是谁?”自己开口的沙哑和无力把齐思钧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最好也不要说话。”
齐思钧闭上了眼睛,眼前是自己以甄氏家族的下线甄红的身份走到德猜面前的画面,他在线人的引荐之下和德猜提出合作的意向,所有的身份信息都还好好地刻在脑子里,自己当时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对方没有完全相信,但获得了合作的协商机会。之后的暴乱来得突然,德猜的翻译告诉他,今天本来就是个设过局的火拼吞并,齐思钧当下心头一沉却还是冷静地躲在角落,每时每刻关注着德猜的动线。直到一双手忽然从背后捂住了他的嘴,松开得很快,但那一捂抽走了齐思钧的全部力气,之后的记忆就是一片模糊。
齐思钧睁开眼睛。
那只手的力道和味道让齐思钧极度不安,还有现在这个自己看不见的男人。
“我在哪?”
“说了让你不要说话,会恢复得慢。”
“我在哪?”齐思钧坚持。
那边叹了一口气,“你在Rambukkana的一个小村落里。”
“你是谁?”齐思钧又问一遍。
那边妥协似的语气有些无奈,“我是谁不重要,我奉命护你,请你好好养伤。”
“奉谁的命?”
那边没有说话。
齐思钧用力支撑自己的身体起来,胸腔一阵钝痛又被摁了回来。
“请你不要再动了。”
齐思钧听到了脑后的脚步声,“我凭什么相信你是来保护我的?”
齐思钧好像听见了一声笑,然后一块黑布劈天盖地地蒙在了脸上,紧接着是一阵眩晕和无限的沉睡。
“你相不相信不重要。”
天色已经暗了。
蒲熠星站在巷口,面前两车道的路上偶尔开过几辆突突车,会停下来问他去哪里,蒲熠星摆摆手,便只是原地踱步。
晚上的路灯昏暗,沿街的店都早关,**点钟的时候就已经漆黑一片,只剩下一点点微光照着远处骑来的自行车。
车上是个本地人样子的男孩,十七八岁的年纪,停在蒲熠星面前,开口却是标准的中文,“先生,您要的东西来了。”
蒲熠星点点头。
男孩从背后塑料袋里的一堆衣物底下翻出几页纸,递给蒲熠星。
蒲熠星伸手接过来,就着路灯就开始看。
男孩坐在自行车上,“我可以走了吗?先…先生?”
男孩眼看着微弱的灯光下,蒲熠星头上的汗一点点冒了出来,拿着纸的手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眼镜背后的眸子想要把纸盯穿一样。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蒲熠星有些僵硬地抬头,“你确定信息来源可靠吗?”
男孩有些自负地点头,“当然。”
蒲熠星呼出一口气,“谢谢,你可以走了。”
男孩也松了口气,踩上自行车一脚蹬出去好远。
蒲熠星看着手下远去的背影,从口袋里拿出备好的打火机,点燃了纸的一角。
黑夜底下的火光显得尤为显眼,像个烟火一样在蒲熠星手中绽放。
蒲熠星把烧得差不多的纸扔在地上,转身走进了巷里。
地上的火焰还在燃烧,一点点吞噬着纸上的字,直烧到顶端。
上面赫然印着。
被调查人:周峻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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