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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一生低烧,少年为朝

王春彧把一叠资料扔在了郎东哲面前,桌子整个跳了一下。

“唐九洲,中央九队,提前两年军毕。”

郎东哲一双眼睛眨得飞快,“提前两年军毕?”

王春彧点点头。

“你哪找来的人?”

“这里啊。”王春彧又不耐烦了,一大叠资料拍得啪啪响,“还能是哪里?”

“不是,缉.毒.科要求高,能准时军毕的不到一半,他提前两年?!”郎东哲梗个脖子看着王春彧,“他是什么?圣斗士?奥特曼?喜羊羊?!”

“那边说,格斗的时候把前辈都打趴下了。”

郎东哲随手翻着资料,“缉.毒.科一共在营四年,他就呆了两年,他学到什么了?”

“有些人就是生下来就会打架。”

“你这话说出来有人能信吗?”

王春彧皱眉,“你话怎么这么多?不是说团队里缺ACE吗?我给你找来了,行就行,不行就拉倒!一天天的屁事不干就知道找茬,烦死了!”

郎东哲看着王春彧张牙舞爪的就觉得有趣,身子往后一仰,“你找来了我总也得看过吧。”

“怎么看?你看三庭五眼能看出什么东西吗?”

“打一架嘛。”郎东哲看着火冒三丈的王春彧。

“跟谁打?”

“跟你啊。”

“郎东哲你有病吧!”

郎东哲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有一点。”

王春彧委屈死了,“凭什么是我啊?”

“因为你是队长啊。”郎东哲一脸理所当然,“我不去,我怕挨揍。石凯前几天受伤了,明明火树和潘潘本来就不擅长打架。文韬不能去,我心疼他。”

“那你就不心疼心疼我吗?”

郎东哲眨眨眼,“你算什么东西?”

“……”

王春彧伸了个手出来,“我俩石头剪刀布。”

“不干。”

“你不出我就默认你是石头了。”

“你才是石头,你全家都是石头。”

“郎!东!哲!”

“好好好,石头剪刀布!”

王春彧看着对面的剪刀自己的布。

“三局两胜。”

“王春彧你讲不讲理的?”

王春彧翻着白眼,“你居委会大妈吗?我讲不讲理要你管?”

“我妇女联合会主席,我说了你今天必须去打架。”

王春彧一撇嘴就要哭。

“不许哭啊。”郎东哲点着王春彧的鼻子,“你要敢哭我跟唐九洲一起揍你。”

“……”

王春彧抻着手在地上挺了一下,没挺起来,又挺了一下,又没挺起来。

“你看他像不像条咸鱼?”郎东哲在唐九洲耳朵边说悄悄话。

“郎东哲!”王春彧真的是要气死了,“什么时候来拉你爸爸?”

唐九洲还是懂事,三步两步走到王春彧面前,伸出两只手,“前辈对不起,冒犯了,前辈没事吧?”

你前辈有事,你前辈有很多事。

郎东哲在后面拍唐九洲的肩膀,一脸慈爱,“小伙子真的蛮不错的,可用之才。”

唐九洲回过头就是一个九十度鞠躬,“谢谢前辈。”

王春彧坐在地上噘嘴,“我屁股痛。”

郎东哲看着唐九洲,脸上的慈祥都能写本书,“你现在住在哪儿啊?军区吗?还是已经分配宿舍了?住得习惯吗?不习惯的话跟我……”

“郎东哲我说我屁股痛!”王春彧大吼。

“关我屁事!”郎东哲吼得更大声。

唐九洲伸手拉王春彧,“前辈我拉你起来。”

王春彧啪地打开唐九洲的手,“不要,我要他拉我。”

郎东哲抱着手臂看着王春彧。

“……”

王春彧抓住唐九洲的手,“你拉我吧。”

“哎哎,前辈小心。”

“两位前辈不合吗?”走回营地的路上,唐九洲扶着咬牙切齿的王春彧,看着前面走得一路潇洒的郎东哲。

“不合。”王春彧眼里冒火光,“我们八字不合,命里犯冲。”

“这位是第九营军毕的唐九洲。”郎东哲敲黑板,“他新来我们队……邵明明别玩手机了!”

邵明明吓得手一脱,手机噼里啪啦甩出去好远,咔嚓一下裂了屏。

“这能报销吗?”邵明明抬眼看郎东哲。

“我觉得不能。”唐九洲楞楞地回答。

“这个新人,”邵明明摇着手指头,“没有幽默感。”

“闭嘴。”王春彧在桌子底下揪邵明明的肉,“你打不过他。”

“这是我们新的小队成员。”郎东哲拍桌子,“大家以后就是队友了,互相认识一下。”

坐在第一排的男孩子第一个对着唐九洲点头示意,“我叫石凯,初次见面,以后就是队友了。”

语气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听得唐九洲想给他鞠一躬。

“我是潘宥诚,叫我潘潘。”右边的男孩子听上去开朗很多,笑起来多少有些傻气。

唐九洲微微点头,“宥是左右的右吗?”

“宝盖头一个有!”潘宥诚气得拍桌子,“宥都不会写,你是文盲吗?”

唐九洲给吓得小脸一皱,连忙鞠了个躬,“对不起前辈。”

“不用跟他们这么客气。”刚才被换作邵明明的男孩子看着自己的指甲尖,“这屋子里没有正经人,除了郭文韬。”

“郭……”

“我是郭文韬。”角落里的男孩子举了个手,“郎东哲昨天跟我说,以后一段时间里我负责带着你。”

“他特别厉害!”潘宥诚在桌子旁边拽唐九洲的衣服角,声音压得低低的。

“有多厉害?”唐九洲低下身问。

“我听得见。”郭文韬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唐九洲,“咱俩,还蛮近的。”

唐九洲乖乖地直起身。

“这位是火树。”郭文韬拍拍身边男人的肩膀,“他更厉害。”

“他们的友情还处于互相吹捧的阶段!”潘宥诚在唐九洲旁边压着嗓子。

“潘潘。”郭文韬笑得一脸友善,“就你长嘴了?”

潘宥诚一个挺身坐得笔直。

郭文韬旁边的男人推了推眼镜,镜片后面一双小眼睛打量着唐九洲,也不招呼也不说话,就看着,从上看到下,看得唐九洲汗毛竖起来一排。

“我是王春彧。”王春彧没给唐九洲细品火树的时间,急吼吼地坐在桌子上开口,“早上被你揍过的,我是队长。”

“你是队长?”唐九洲惊讶地指指郎东哲,“那他是什么?”

“我什么也不是。”郎东哲声音冷淡。

“王春彧负责我们,郎东哲负责王春彧。”邵明明瞥了一眼,“你就这么理解。”

唐九洲似懂非懂地点头。

“去。”郎东哲拍拍唐九洲的肩膀,“坐文韬旁边。”

郭文韬面无表情地给唐九洲挪出一个位子。

“前辈好。”唐九洲低声招呼。

“不用,叫我文韬就好了。”

“他们说你很厉害。”唐九洲对着郭文韬冷冰冰的侧脸笑。

“潘宥诚的话都别信。”

唐九洲瞬间噎住了。

“你别理他。”邵明明在旁边戳唐九洲的手腕,“他不好聊天。”

“那我们所有的队员就集合完毕了。”王春彧站起来拍手,“欢迎大家加入「低烧」计划。”

“什么叫低烧?”在郭文韬和邵明明之间犹豫了一下,唐九洲选择问郭文韬。

“37.3到38度之间的发热称为低烧,”郭文韬斜了唐九洲一眼,“你有没有常识。”

唐九洲转向邵明明,“他不好聊天,你说得对。”

邵明明狠狠地点头。

“所以到底是什么?”唐九洲两只手抓住衣服。

“一个玩命的计划。”郭文韬看也不看他,“要是胆子小就别来了。”

“我胆子不小。”唐九洲脸都憋红了。

“胆子太大也不行。”

唐九洲一愣,“为什么?”

邵明明拍唐九洲的肩膀。

“郭文韬说的话你也别信。”

“我们什么时候走?”唐九洲蹲在墙角撸邵明明的猫。

“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就走。”

“我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邵明明一手揪住猫的脖子,一手摁在唐九洲腿上,少年的温度一阵阵传过来。

“这得问你。”

“你们要我怎么样?”

邵明明抬起头,“你军毕之后立刻入队,没有任何实战经验,就算你再厉害也无济于事。低烧是性命攸关的任务,我们要你做到能应对任何状况。”

唐九洲的脸在夜色下半明半暗,一只被拢在亮光里的眸子里晃着七上八下的猫爪,“我怎么样才能做到?”

“我不知道。”

邵明明说的实话。

“你们为什么需要我?”

“地球自转有地轴,公转有太阳。”邵明明看着唐九洲,“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有你。”

唐九洲握紧了拳头,“那如果我没能做好那根轴呢?”

“没有这个如果。”

唐九洲的指尖深深地摁进猫毛里,橘黄色的小猫在掌下呜咽了一声。

“如果你觉得你做不到,在我们出发之前你都可以退出,我们会有新的轴。”邵明明一下下摸着猫的耳侧,“但你一旦出发,无论这个地球的表面被陨石砸得如何面目狰狞,你都要一刻不停地转,绝对不能停下也绝对不能改变速度。”

唐九洲看着邵明明的眼睛,猫一声声的低叫环着耳畔,两人的手交替着按在猫的身上,一下又一下,抚摸像是角力。

“你停下来的那一刻,意味着毁灭。”

唐九洲颤抖了一下。

“为什么一定要是我呢?”

“因为我们没有人打得过你啊。”邵明明低下头靠近猫咪,鼻子在毛茸茸的头顶蹭了蹭,“一个团队的核心最重要的不是让敌人折服,而是要让队友折服,让队友心服口服地把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把一切信任交给你。”

唐九洲没有说话。

“我们都臣服于你的那一刻,就是你准备好的那一刻。”

邵明明伸手握住年轻男孩的掌心。

“唐九洲,我们会把一切都交给你,你要保管好。”

唐九洲,我们会把一切都交给你,你要保管好。

“你又死了。”郭文韬把耳机摔在桌子上,“你已经死了两百多回了。”

旁边的火树托着一张肉肉的脸蛋看着瞬间瘫倒在训练场上的唐九洲。

唐九洲捂住了脸,“问题出在哪里啊?”

郭文韬在训练台上低头看,“这还只是模拟,你这存活率还赶不上战场上一只蚊子。”

“你还不如蚊子灵活。”火树在旁边补。

唐九洲浑身都酸,腿上的护膝已经被汗浸湿了,握着枪的手指尖都颤抖。

“我不练了。”唐九洲把枪甩出去老远。

“不行。”耳机里郭文韬的声音斩钉截铁。

“我都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了!”唐九洲坐在地上撒泼,“我梦里都是枪林弹雨的,每天都梦到有人在追我!”

“等你真的出了任务,他们就不是在梦里追你了。”火树的声音永远很冷静。

“我觉得我什么都做得很好啊。”唐九洲把脸埋进手里。

“你想得太多了。”

唐九洲从手指头缝里露出一只眼睛看上面的郭文韬,“什么意思?”

“这有什么什么意思?!”郭文韬把耳机敲得啪啪响,“我哪个字说的不是中文?!”

火树在旁边拍郭文韬的后背,“老大,消消气消消气。”

唐九洲也是血气方刚的男孩,几天来被郭文韬郎东哲邵明明石凯潘宥诚轮着训练,一天一个项目日日天昏地暗,这个骂完那个骂,个个都说他做得不好,一边还指着他说你是中心,换个谁也气不过。唐九洲是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窝火,这头郭文韬一吼,唐九洲气一腾,瞬间就顾不上前辈不前辈的了,摔了耳机就对着上面吼。

“不是说好的我是中心吗?你算什么东西?!”

郭文韬沉默了一秒,转过头问火树,“他刚才说什么?”

“他说你不是东西。”火树扶了扶眼镜。

郭文韬手脚麻利地摘了脖子上的通讯器,一根根线从身上绕下来,扯掉对讲机,撸起袖子。

“你要干嘛?”

“下去打架。”

“哦。”火树挥挥手,“加油。”

郭文韬握着门把手,“你不拦我吗?”

“拦你干嘛?”火树眨眨眼睛,“待会被揍的又不是我。”

郭文韬扶着门站了一分多钟,火树看那个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唐九洲在下面孩子撒泼一样吼,“郭文韬!”

“他叫我?”,郭文韬问火树。

火树点点头,火树想问你没长耳朵吗,但他不太敢。

“他叫我干什么?”郭文韬眼里冒火。

火树努努嘴,“你要问他。”

有气你别撒在我身上,我无辜得很。

“郭文韬!问你话呢!听见没有!”唐九洲是真的气得不行。

郭文韬哐一脚踹开门就冲下去了。

火树慢悠悠地从背后掏出手机。

“哇,他俩居然真的能打啊!”视频里传出潘宥诚的声音。

“怎么了怎么了?”邵明明气喘吁吁,“在训练,信号不好。”

“你别小看郭文韬。”郎东哲的声音冷冰冰的,“他本来就很厉害的。”

“哪个是唐九洲?”石凯那边还有枪打在靶子上的声音,“上面那个还是下面那个?”

火树端着手机一边直播一边喝着淡淡的菊花茶。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最后还是王春彧赶到了,把两个人横着扯开,一个扔到东墙一个扔到西墙,郭文韬眼眶通红,唐九洲嘴角带血。

郎东哲跟在后面慢悠悠的,“呀,这么精彩啊,错过了,真可惜。”

唐九洲喘着粗气。

“训练着怎么打起来的?”王春彧插着腰,“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郎东哲一个箭步冲上去安慰郭文韬,又是摸头又是拍肩。

王春彧一个白眼,“每天就知道疼你宝贝儿子,能不能有点大局观?”

“吃火药了?”郎东哲看了一眼王春彧,“你要是叫我声爹我也疼你。”

“……”

“别吵了别吵了。”火树从监控室里走出来,左手茶壶右手蒲扇,嘴里还叼着一个苹果,“就一点小事儿。”

王春彧蹲下来问唐九洲,“怎么了你?有什么不满的?”

“你们这些人每天轮流练我,还天天骂我,这是干什么啊?”唐九洲要奔溃了。

“你说是为什么。”

“我咋说啊?每天的训练不是你们安排的吗?”

“我们要把毕生所学全部都给你。”王春彧敲着地板,“火树的敏感,石凯的敏捷,郭文韬的果断,邵明明的大局观,潘宥诚的无畏,郎东哲的经验,你全部都要有。”王春彧顿了顿,“这样你才配得上这个ACE。”

唐九洲沉默了。

郭文韬在后面撅着个嘴抽抽,郎东哲在旁边拍着后背安慰,一边还不忘一眼一眼地瞪唐九洲。

“你给人都弄哭了。”王春彧拿手指头戳戳唐九洲。

“我没哭!!”郭文韬吼得特别大声。

唐九洲一步步挪过去,扯郭文韬的衣袖,“哥……”

“别叫我哥。”郭文韬甩开手,“离我远点。”

“哥,对不起……”

郭文韬转过去不理他。

“哥。”唐九洲蹲下来,“我给你买糖吃,不要哭了。”

“我没哭!”郭文韬鼻涕泡泡都冒出来了,还对着唐九洲吼。

“哥你真的挺厉害的,比我能打。”唐九洲说得特别真挚。

郭文韬斜过来半个眼神,“真的?”

“真的。”唐九洲猛点头。

“你放屁!”郭文韬的口水喷了唐九洲一脸,“你刚才还说我不是东西。”

唐九洲愣住了,“我没有说你不是东西!我真的没有!”

郭文韬抬起头看着火树。

火树说我家里鸡要下蛋了我可以先走一步吗?

“哎!”唐九洲指指火树,“苹果给我一下。”

火树晃了晃手上还带着自己牙印的苹果,“这个?”

唐九洲点点头。

火树一伸手扔了过去。

唐九洲掏出匕首就开始切。

“你认真的?”郎东哲在旁边插着腰,“人还搁这儿哭呢,你开始吃苹果了?”

“等等。”唐九洲头也不抬,“给你们表演一个独门绝技。”

王春彧当时就有点兴奋,一双眼睛都闪光,攥着手看着唐九洲,想着是不是要表演一个蒙眼刺苹果百步穿杨。

然后唐九洲在地上排了一排八块苹果,每一个都是小兔子的形状。

“就这?”王春彧的肩膀耷了下来。

“这八块苹果,是我们八个人。”唐九洲对着郭文韬笑,“每个人都是可爱的小兔子。”

郭文韬看了一眼,别过头,然后又看了一眼。

“哥是里面最可爱的兔子。”唐九洲的眼睛亮晶晶的。

郭文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算了。”郭文韬哼了一声,“不生你的气了,我大人有大量。”

唐九洲头点得都要掉了,“哥我以后一定加油!你说什么我听什么!”

“唐九洲你要好好练。”郭文韬两个手胡乱抹着脸,“我不能白挨你的揍。”

唐九洲说哥你打我下手也不轻啊,你看看都出血了。

郭文韬一脚给唐九洲踹出去半个训练室。

“话怎么这么多!你烦死了!加练!”

“还有五分钟起飞,地面准备。”王春彧拿着对讲机,扶着直升机的门。

八达岭机场空旷,大白天的太阳直直地射在地面上,直升机的机身都滚烫。

“耳机带上。”郎东哲在巨大的噪音里吼,“红键警报,绿键队内语音,一到八是私人频道。”

唐九洲箍上耳机的那一刻,耳边忽然安静了,一瞬之间的降噪让他多少有些不适应,一双眼睛滑来滑去,一时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紧张了?”邵明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私人频道。

“有一点。”唐九洲诚实回答。

“把手给我。”邵明明在旁边摊开手。

“干嘛?”

“给我。”

唐九洲犹豫了一下把手放进邵明明的手心。

两只手很自然地十指相扣,指缝间的汗水相融,谁也不比谁少。

“你也紧张。”唐九洲笑着看邵明明。

邵明明没看唐九洲,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前方,一路看了很远。

“我把猫留给军勤了,你说,等我回来的时候,它还活着吗?”

唐九洲心头一紧,握了握邵明明的手,“它肯定活着。”

“它已经六岁了,等我回来,它是不是很老了?它会生病吗?生病了他们能照顾好它吗?它要是很难受该怎么办啊?它要是难受了没人说该怎么办啊?它要是觉得孤独了呢?它要是想我了呢……”

“明明。”唐九洲紧紧攥住邵明明的手,“它会好好的,你也会好好的。”

邵明明没有说话。

“目的地仰光。”王春彧的声音在公共频道斩钉截铁,“一下飞机就开始行动,根据各自任务分散,所有潜入位两两一组半年为限不得相互联系,严格遵守行动指南,如搭档有牺牲受伤情况,按规定发送信号。”

“如果两个人全都牺牲了呢?”潘宥诚在耳机里问。

王春彧沉默了一会儿,“那就牺牲了。”

“这么残忍啊。”潘宥诚话里带笑。

“大家在保证任务完成的前提下要尽量注意安全。”

王春彧说话的语气算是平静,夹杂在地勤一遍遍的确认声中,传到唐九洲耳朵里是一片嗡嗡的低鸣。紧张和略微的害怕让唐九洲有些反胃,实战确实不同于训练,便是就这么坐在直升机上,唐九洲就已经感觉到了。

“这么害怕?”对面的郭文韬捏了捏唐九洲发颤的膝盖。

“没有。”唐九洲嘴硬。

郭文韬少见得没跟他顶,隔着护目镜的笑容显得有点笨拙,“我也害怕。”

唐九洲没说话。

“这也是我第一次出这么大的任务。”

“还有可能就回不来了。”唐九洲不由自主地说下去。

“嗯。”郭文韬点头。

“哥。”

“嗯?”

“你们辛辛苦苦训练了我这么久,如果我没做好呢。”

“那就没做好呗。”郭文韬的语气轻松,“你也差不到哪里去。”

唐九洲没有说话。

郭文韬隔着窄窄的过道拉住唐九洲的手。

“九洲,别怕,我们会安全回来的。”

“还有两分钟。”郎东哲的声音混在直升机发动机的杂音里。

唐九洲能明显地感觉到整个飞机里的人都震了一下,像是一根紧绷的弦被轻轻触碰,一发而动全身。

“好吵啊。”连潘宥诚的声音都听上去有些低落。

“什么吵?”石凯问。

“直升机啊。”

“它要带我们去仰光了。”火树说得莫名其妙,“吵一些好,不能太安静了。”

“哎。”郭文韬的声音出现在耳机里,“你们知道吗?当你捂住你的耳朵,你听到的血涌声是火山翻滚的声音。”

“哦。”石凯的声音冷漠。

“那有什么用呢?”唐九洲问。

“当你无助的时候,就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你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就像爆发的火山,你就知道,你比火山还有力量。”

“转行走心理疏导方面了?”邵明明笑着,“怎么了?终于意识到自己不适合打架了?”

郭文韬瞪了邵明明一眼。

“还有半分钟起飞了,大家准备好了吗?”王春彧转过头看着直升机里的人,一张张脸上什么都有,混着八达岭的风,看不清楚。

“我们有必胜的决心!”王春彧对着烈阳举起一只拳头,吼得震天动地。

郎东哲尴尬地捂住了脸。

石凯的声音有点犹豫,“有这个必要吗?”

“一开口就是老中二病了。”火树客观评价。

直升机颤抖着起飞的时候,王春彧的拳头还伸在机身外面,向着八达岭的朝阳。

唐九洲第一次见到扎曲是在达贡的一家餐馆里,破旧的电风扇在墙头转着,吱呀呀过去吱呀呀回来,下午两三点的样子餐馆里没几个人,烟头和餐叉落了一地,一伸腿就是一片狼藉,石凯和唐九洲靠在角落里,一手一只小电扇,汗流了一背。

那天正好是他们来到缅甸的第160天,潜伏近半年终于慢慢看清了行业的眉目。

“这个给你。”石凯在桌子底下塞给唐九洲一个白色的小纸管。

唐九洲接过来,“干什么?”

里面夹着小小的粉末,唐九洲一捏掉出来了几颗。

“郎东哲给我的,关键时刻可以代替一下。”

“怎么用?”

“塞进鼻孔里。”

唐九洲厌恶地撇撇嘴。

“这里面是什么?面粉吗?”

“怎么可能。”石凯瞪了唐九洲一眼,“面粉他们能看出来的。郎东哲研制的,说味道和烟雾都很像。”

“所以是什么?”

石凯压低声音,“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就往鼻孔里塞吗?”

“怎么了呢?”

“你怎么知道这东西……”

门外走进来一个男人。

石凯唰地站起身,“老板下午好。”

这便是唐九洲第一次见到扎曲。

男人带着墨镜,长得其貌不扬,是标准的东南亚面相,身材也不高大,眼神也未曾犀利,脸上就像精心设计过一样,一点特点都没有。唐九洲只看了他两眼,第一眼没有记住,第二脸也没能记住。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将怎样恨这张脸入骨。

“他们知道有一个卧底。”石凯进门便是这么一句话。

唐九洲手里的叉子瞬间就弯了,咔嚓一声,整个房间都静了。

“只知道一个。”石凯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他们认为只有一个。”

“在怀疑我们吗?”

“很有可能。”石凯点头。

唐九洲沉默了。

石凯用手指扯着桌角的碎木屑,一条一条,红色的漆一块块落在地上,露出里面原木的碎屑,有深有浅。

“那个扎曲,”唐九洲看着石凯的手指,“会是我们要找的人吗?那个金三角的王?”

“证据不足,没法判断。”

“我觉得是他。”唐九洲看着石凯的手指停了下来。

“凭什么?”

“直觉。”

石凯抬起头,“你的直觉有什么用?”

“那你打算怎么办?”

石凯没有说话。

“我们可以杀了他吗?”唐九洲轻轻开口。

“杀谁?”

“扎曲。”

石凯盯着唐九洲,墙上的钟滴答答走着,一步步走得稳当。两分三十二秒,石凯开口了,“你简直就是翻版的郭文韬。”

唐九洲不置可否。

“你知道低烧的意思吗?”

“37.3到38度之间的发热称为低烧。”

石凯的拳头狠狠地打在桌上,一掌的碎屑溅开在桌上。

“低烧是无止境的暗潜,不到万无一失的时候,绝不打草惊蛇。”

唐九洲看着石凯,“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石凯的指尖把桌上的木屑一点点拢在一堆,一个小小的山包全是松弛的碎屑。

“我们两个,至少有一个要继续潜下去。”

唐九洲心头一沉。

“我们现在没有王春彧他们的消息,我们没有办法确定扎曲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如果我们现在选择抓他或者杀他,且不说我们能否成功,就算事成,若他不是,那就势必引起整个行业的警惕和洗牌,到时候会害了所有人和整个计划。”石凯看着唐九洲,“这个道理你其实不是不懂。”

唐九洲有些说不出话,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了喉口。

“你如果想赌。”石凯一掌压倒桌上的木屑堆,“我可以陪你。”

“你的计划是什么?”唐九洲问。

石凯沉默了一分钟,“你去告发我。”

“你在开玩笑吗?!”

石凯盯着唐九洲的眼睛,眸子里的男孩满脸的不可置信。

“扎曲大有可能。”

“所以我们两个必须留一个。”

石凯点头,“我们已经露出破绽,如果任由他们查下去,我们不是全身而退就是全军覆灭,如果你现在先一步去告发我,我们确保可以留一个。”

“我们可以全身而退。”

“五十五十。”石凯的眼睛动了一下,“你有这个把握吗?”

我没有。

唐九洲没有说出口。

“为什么不是你去告发我。”唐九洲握紧了拳头,“这不公平。”

“这很公平。”

石凯站起身,从衣服的内袋里拿出匕首,匕首的刀把上刻着他的名字,sk,歪歪扭扭的。

匕首轻轻放在桌子上,咔哒一声。

“这是我浑身上下唯一能够证明我是谁的东西。”石凯把匕首推到唐九洲手边,“拿着。”

唐九洲紧紧地握住了匕首。

“唐九洲。”石凯叫他。

唐九洲抬头的时候,石凯满脸都是泪水。

“站起来。”石凯跟唐九洲说。

唐九洲颤抖着站起身。

石凯抱住了唐九洲,像要把唐九洲捏碎一样。

泪水浸湿了唐九洲的肩头,石凯的声音呜咽。

“从明天开始,我们离得远一些,大概一两周之后,你就可以跟扎曲说了,我就在这里一动不动,等他。”

“石凯,我们肯定还有别的……”

“我们耗不起。”

“那就我去!”唐九洲快要喘不过气了,“你比我年轻。”

“不行。九洲,你是我们的核心,你不能死。”石凯从唐九洲的怀里挣出来,“你走吧,我替你去死。”

“带上我的匕首,我也想看看胜利的时刻。”

十三天后的晚上,唐九洲开着绿色的吉普车穿过了小半个缅甸,从黄昏开到了深夜。

轮子撵在黄沙漫天的公路上一下深一下浅,砂砾从轮下滑过,一把把撒在来时的路上,道边零星的树混在黄沙里后退,一片又一片,直到被沙漠完全代替,一点没有颜色的天地从半明到全暗,车头向着夕阳的方向,眼看着太阳一点点消失在地平线,吞没在漫天黄沙里。腰间的枪别得生疼,握紧方向盘的双手已经出了血,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您好,先生请停车。”过城的路上有官兵拦车检查。

唐九洲熟视无睹,油门踩到了底。

“先生!”官兵在背后用当地语言叫他。

“先生!停车!不然我们就开枪了!”

「开枪!」

男孩慢慢地跪倒在唐九洲的面前,额头上的弹孔炸得面目全非,唐九洲的眼前是一片血红。

“谢谢你。”扎曲跟他说。

“老板见外了。”唐九洲笑着。

石凯的匕首在内袋里,贴在胸口冰冷。

北京时间凌晨两点四十六分,唐九洲到达缅甸边境线。

绿色的吉普车停在第三块界碑旁边,开了四枪,四个轮胎一个个漏了气,唐九洲收了枪。

一辆爆了全胎的吉普车象征一个队友的牺牲,这是约定的暗号。三是石凯的私人频道在耳机上的位置,一个再也不会传出声音的地方。

唐九洲坐在边界线上看了一夜的星星,第二天早上拦了过路的车回了城里,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夜晚太亮了,唐九洲的眼睛都盯疼了。

抵达缅甸的第298天,四队汇合一周余,确定嫌疑人为扎曲,邵明明潘宥诚线暴露,邵明明负伤,潘宥诚被俘。

黑板上王春彧的总结龙飞凤舞。

“你确定潘潘在这里吗?”王春彧指着墙上黑河的地图。

邵明明的手上包着纱布,“再晚一点去他可能就不在了。”

“北纬十三度30分,东经97度10分。”王春彧的手指划了一下,“是个村。”

“没有村民。”邵明明补充,“村里都是他们的人。”

“可以用军队吗?”郎东哲问。

“不行,会打草惊蛇,境内的团队都连着,他们的消息比我们想象中还要灵通一些。”

“就我们五个人。”郭文韬看了看周围。

“我也去。”邵明明开口。

“你受伤了。”

“我认识那里。”邵明明看着郭文韬,“我要去。”

夜里的村子静得像死了,没有光也没有人。

唐九洲攀上窗户,伸手把邵明明拉上来。

“在哪里?”

“往里。”邵明明压低声音。

“他们会对潘潘做什么?”唐九洲心头堵着。

“不知道。”邵明明摇头。

“落到他们手里的警.察都没什么好下场。”旁边郭文韬的声音压抑,“我上次出任务的时候,一个警察被俘,回来之后至少进行了半年的心理疏导,最后还是退休了。”

唐九洲心头一紧。

“没事。”火树拍拍唐九洲的肩膀,“我们潘潘性格开朗,不至于。”

“嘘!”走在最前面的王春彧忽然停下了脚步,“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

“没有吗?”

“什么都没有。”

上上下下都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暗道里只有几个人的呼吸声。

“不对。”王春彧摇头。

“什么不对?”邵明明拉王春彧的衣角,“潘潘就在前面,我认识这里。”

“我知道。”

唐九洲跻身到前面,黑洞洞的楼道前面有隐隐的光。

“是那里吗?”唐九洲问。

邵明明探头看了看,“应该是。”

几个人猫着步子朝亮光靠近,前面的门是开着的,里面有微黄色的灯光,近了甚至能看见靠在墙上的麻袋。

王春彧一把把唐九洲推进了楼梯底下。

“干什么?”唐九洲抬头看王春彧。

“小心点!”王春彧瞪他。

“前面怎么样了?”殿后的郎东哲在耳机里问。

“一点声音都没有。”王春彧回答。

“我觉得有哪里不对。”

“我也觉得。”

唐九洲慢慢地靠近了上廊,隐隐看见那边的墙上有人影闪过,只一下就消失了。唐九洲屏住了呼吸。里面的人很小心,顺着光走,一步步的,麻袋上影绰绰落出几个人影,但消失得更快。唐九洲往前又走了一步。

“撤退!”

郎东哲的大喊像声惊雷。

“为什么?”

“背后来人了,是局!快!撤退!”

“潘潘怎么办?!”

“来不及了!快走!”

“文韬!”

耳机里一片混乱,背后的脚步声和枪声混在一片杂音里,火树一把拽住了还要往前冲的郭文韬。

“听从指挥。”

“潘潘呢?!”

“没有办法了,走吧。”

唐九洲蹲在廊下,像是定住了一样。他走在最前面,他已经看见潘宥诚了,看见那人手里的刺刀和绳索,看见了黑洞洞的枪口和地上的鲜血。那人手中的麻绳慢慢收紧在男孩的脖间,唐九洲听见了大笑听见了挣扎听见了背后的脚步声,一切都模糊却刺耳,像根针一样,他看不见潘宥诚的脸,满眼只有脖颈上的血红的勒痕,黄色的麻绳慢慢被染红,纹理间全是鲜血,男孩的双腿颤抖,收紧,战栗,窒息。四肢软下去的瞬间,唐九洲眼前一黑。

“九洲!”

“九洲!!”

火树在窗口叫他的名字,一声一声由远到近。

唐九洲回过头的时候被火树一把揪住了脖领子。

“快走!”

“为什么不进去?”郭文韬满眼通红,“为什么撤退?”

郎东哲紧紧地握着枪管,“他们的支援来了,我们只有六个人,会死的!”

“你连试都没有试过!”

“我用什么试?”郎东哲手上青筋暴起,“你们的命吗?”

“我们并不一定会死。”唐九洲在墙角冷冷地开口。

郎东哲张着嘴巴看了看唐九洲,又看了看面前的郭文韬,眼神扫过帐篷里的每个人,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片冰冷。

“确实不一定会死。”郎东哲咬住了嘴唇,“但我不敢赌。”

“那你敢什么?你就敢让潘宥诚去死吗?”郭文韬的泪水喷涌而出,“他可能到最后一刻都在等我们去救他,可我们就这么走了,甚至没有为他做过一点尝试。”

郎东哲冷着声音,“他应该早有为队伍牺牲的觉悟。”

“他愿意为队伍牺牲和队伍牺牲了他,这是一样的吗?”郭文韬浑身颤抖,“我问你这一样吗?!郎东哲!”

郎东哲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郎东哲。”郭文韬死死地盯着郎东哲的眼睛,“如果有一天,我陷入了这样的困境,你也会放弃我吗?”

郎东哲没有说话。

郭文韬的掌心攥出了血,“你花了三年培养我,就是为了让我有一天这样去死吗?”

“我今年十九岁,我还没有好好爱过一个人,我还没有坐下来看过朝阳,还没有见过全是星星的夜空,我甚至没有喝过一杯安安稳稳的下午茶,我怕死啊。”郭文韬的语气将近哀求,“我有资格吗?郎东哲,在你心里,我有怕死的资格吗?我,潘潘,这个计划的每一个人,都有权利怕死吗?”

“当我说求求你们救救我,我还不想死的时候,会有人来救我吗?”

郭文韬眼里的郎东哲被泪水模糊成一个光点。

“郎东哲,你会来救我吗?”

“郭文韬前线第一手消息,今天下午扎曲延澜沧向我国边境运货。目前无法确定运货的是扎曲本人还是手下,但这一批货一定不能进国境线。国境线上有疑似内奸,由于我们团队性质特殊,无法向边境线暴露身份,所以没有任何支援,但我们这次会出动郎东哲的军队。他们会兵分两路,货和人会分开走,我们也同时分为两队,我带一队截货,然后到克钦邦和文韬汇合。郎东哲和邵明明带一队劫人,最好抓活的,实在不行也绝不能让人逃脱。唐九洲和火树在澜沧沿岸要塞接应。”王春彧双手撑在桌子上,“这批货数量巨大,可能会引起国内形势的巨变,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拦住。”

“上面不会派人吗?”邵明明问。

“不会。”王春彧摇头,“郭文韬新来的消息,明天货就出发了,没有时间给上面报告,再派人也来不及了。”

“而且上面派来的人也不可信。”郎东哲交叉着双臂,“我们的潜伏还没有结束,要最大限度地防止大型活动发生。”

“我们有得到过任何支援吗?”火树皱起眉头。

“没有。”王春彧看着火树,“从低烧开始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什么都没有。”

夕阳下的澜沧闪着不能直视的光。

火树坐在驾驶座上,安全带的扣子解了又系上,系上又解开。

“你好吵。”唐九洲皱眉

“其实澜沧江还是很漂亮的。”火树没理唐九洲,自顾自说话。

澜沧不算缓江也称不上急流,横着穿过金三角一路向东直到更名为湄公,经过的两边多是山,直凌凌的悬崖,理所当然得漂亮。

“他们说,缉.毒的大多都怕澜沧。”

“嗯。”火树点头,“澜沧里葬着好多人。”

他们的车隐在树丛里,面对着悬崖、夕阳和平静的江。

“低烧应该是你职业生涯里的第一份任务吧?”火树问唐九洲,“王春彧说你直接从预备营里来的。”

唐九洲点点头,眼里盯着波光粼粼的江。

“开始就轰轰烈烈啊。”火树笑着,“你以后会有大作为的。”

“你呢?”

“我不太会打架,做了十多年的信息位了,一个没有高光时刻的位子。”火树叹了口气。

“怎么会没有?”唐九洲转过头看火树,“你很重要啊。”

“我知道,我也不是很想有。”火树对上唐九洲的眼神,“我和你们这群新入行的年轻人不同,我只想安安稳稳地完成每一个任务,然后早些退休,过正常人的生活。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吃大饼油条的早餐,难过的时候可以哭,害怕的时候可以喊,偶尔奖励自己一顿烤肉,要新鲜的五花,烤得滋滋冒油。”

太阳一点点从澜沧江上隐下去,还露出一半,正是没有渔船的路段,江里起浪只是因为风和血一样的夕阳。

“我这一生,就是一场低烧。”火树的眼神飘忽,“不知道何时能看到高烧的那一刻。”

唐九洲沉默了。

“九洲,火树!”对讲机里传来王春彧的声音。

“怎么了?”两个人直起身。

“你们还在原地吗?”

“在。”

“扎曲方向好像得到了消息,换了路线,我们追不上他们了,现在货在往你们的方向,有办法拦住吗?”

像是为了证实一样,唐九洲远远地听到了汽车马达的声音和隐约的枪声。

对讲机滋啦一声断了线。

唐九洲看着四五个车道宽的公路。

“这怎么拦?”

“我们有枪吗?”

“有。”唐九洲点头,“但只靠枪,车开得这么快,根本拦不住。”

火树握紧了拳头,“这批货怎么也不能进边境线。”

“你有什么办法吗?”

火树想了很久,马达声越来越近,唐九洲的手心攥紧的汗握湿了裤腿。

“有。”火树说。

唐九洲已经看见运货的车了,从山弯一闪而出。

火树慢慢地从肩上摘下了警.徽,放进了唐九洲手里。

“带我的警徽回去吧,这样我就还和你们在一起。”

“什么意思?!”

火树看了唐九洲一眼,“你下去,车陷泥里了,你去推一把。”

唐九洲一动不动,“你要干什么?”

火树在唐九洲大腿上拍了一下,“还能干什么?把车停路中间啊,多少能拖延一点吧。”

唐九洲下车的时候,装货的车已经开到了面前。

“唐九洲!”

唐九洲抬头,火树在驾驶座上探出半个脑袋,对着他挥手,笑得比背后的夕阳还灿烂。

“这个世界很美好,你要好好活下去!”

唐九洲的心跳几乎停在了那一秒,停在了火树挥动的手和明亮的笑容里。

汽车的马达声在耳边响起,他的手都没有碰到车身,面前的福特车从树丛里一跃而出,直直地撞上了面前的越野车。

两车相撞的声音响彻在峡谷里,一瞬间震停了所有的枪声。车身撞歪了公路的护栏,翻滚撞击岩石的声音在视线外由近及远,紧接着是一声爆炸的巨响,爆开在与澜沧近在咫尺的悬崖上。

澜沧江的水溅起来的时候,血一样的夕阳沉了下去。

“唐九洲!”

火树叫他。

八月五日,是高烧的日子。

泰方和中方的援军汇在清迈,从外向里层层包围了扎曲的武装,各路记者候在后方,历时两年的低烧,第一次被世人知道了姓名。

男孩跑来的时候,唐九洲第一时间举起了枪。

看上去不到二十的年轻男孩一张脸上全是泥泞,身上穿着黑色的背心,胸前的数字一下下跳动着。

4:21。

“别动!”唐九洲握着枪,“你身上是炸弹。”

男孩笑着,开口用泰语说着什么,言辞激烈,手里的石块一块块落在唐九洲脚边。

“这是扎曲养的孩子。”旁边的士兵正了正手里的冲锋枪,“都是洗过脑的。”

唐九洲端着枪,“该怎么办?”

士兵举起了枪,“杀了,然后拆弹。”

“会有危险吗?”

“所以要小心。”士兵对准了瞄准镜,“要稳住他不要让他动,不然的话会打到炸弹。”

男孩身上的红色跳动了一下。

3:56。

“等等。”唐九洲伸手压住了士兵的枪管。

“为什么?”

唐九洲没有说话。

耳机里传来王春彧的声音,“九洲,你那边有情况吗?”

“有个男孩子,身上绑着炸弹。”

“离他远点。”王春彧的声音夹杂着枪声。

“怎么了?”郭文韬经过唐九洲的身侧。

“别过去。”唐九洲伸手拦住他,“那边有人型炸弹。”

郭文韬顿住了脚步。

3:14。

“不拆吗?”

“怎么拆?他不会配合的。”

“可是,”郭文韬有些犹豫,“他看上去很害怕啊。”

男孩子型削骨瘦,一双大而亮的眼睛滑过面前的警察,里面的嚣张和愤恨在一次次对视之后慢慢被恐惧和泪水代替。郭文韬看得出他在犹豫,犹豫着之前的十几年和眼前的这些人。男孩的脸上有泥也有血,看着混乱而肮脏,但眉眼被混在一片模糊中却还是清明,唐九洲看了看郭文韬,又看了看那个男孩。

“文韬。”

“嗯?”

“我觉得你俩长得有点像。”

唐九洲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开出玩笑来,手里的枪有些颤抖,旁边被他拦下的士兵看着红色的数字一点点小下去也有些不知所措。

“撤退吧。”唐九洲说,“都后退!”

2:10。

郭文韬向前走了一步。

“文韬?”

郭文韬又走了一步。

“你要干什么?”

唐九洲伸手去拉郭文韬,那厢却越走越快,越走越近。

男孩伸手抓住了郭文韬的手。

“文韬!小心!”唐九洲在后面大喊。

“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男孩子满是泥的手攥住郭文韬的掌心。

1:57。

眼前的男孩满脸是泪水和黑泥,一双澄澈又浑浊的眼睛里有太多东西,恐惧、未知、被下了蛊一样的兴奋和布满的无助,那里满世界只有郭文韬一个人。

1:43。

“文韬!”唐九洲的声音有些撕裂。

「当我说求求你们救救我,我还不想死的时候,会有人来救我吗?」

郭文韬迅速地蹲下了身,“别怕,你会活下去的。”

男孩的眼泪一滴滴落在郭文韬的手背上,郭文韬的指尖颤抖得厉害。1:00,00:59,00:58……这辈子的一切从郭文韬眼前一一闪过,从他记事起的第一声呼唤,跌撞的攀爬,在字母本上滑动的小胖手,幼儿园里的第一次哭泣,小学里的第一次三好学生,胸前的红领巾,中学塞在课桌里的情书,入伍的通知书,第一枚属于自己的警.徽,第一次握枪的颤抖,第一次出任务的紧张,直升机上人挤人的温度,王春彧郎东哲邵明明唐九洲潘宥诚石凯火树……

郭文韬湿透的指尖触在男孩的肌肤上时,便像是把自己的生命一点点送了进去,他心里清楚,这一秒秒少下去的滴答声是男孩一辈子的枷锁松开的声音,是自己死亡的倒计时。男孩有一张漂亮的脸和一双干净的眼睛,眼里是郭文韬的手,一个血红的时间,他的泪水和郭文韬的汗水融在一处的样子。身边的战斗和枪声都虚化在一片光影里,男孩的身体和郭文韬的手指一起颤抖着,那一瞬间,郭文韬觉得他们是一个人,相似的面庞,相仿的年纪,素不相识却心手相连。郭文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拼死也要救他,他没有时间思考,他只知道眼前的人必须活下去,就算用他的命去换。

00:05。

拆弹成功。

“快跑。”郭文韬最后看了男孩一眼。

男孩转身就跑。

几乎是求生的本能,在最后两秒,郭文韬用力把炸弹扔向了远处。

“轰!”

炸弹在半空爆炸。

“文韬!!!!!”唐九洲撕心裂肺的喊叫在耳边炸开。

瞬间被火焰吞噬的郭文韬眼前是男孩干净的脸庞。

好好活下去,你的命是我的。

八月五日午十二点二十一分三十七秒,是唐九洲枪决扎曲的时间。

扎曲头顶一个巨大的血洞,像极了石凯头上那个。

唐九洲举着枪的手剧烈地颤抖着,直到扎曲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身边四散奔逃争抢的人从他的身上踩过去,一下一下,尸体在人潮中沉浮,被炸开的天花板忽然坍塌,把尸体埋进了废墟里。

唐九洲跪在了地上,膝下的尘土飞溅。

石凯的匕首在胸前,火树的警徽在腰间。

唐九洲伸手握了一把泥,手心的血混进泥土里。

这块土上曾踏过多少的脚印,多少属于自己,多少来自敌人,多少一步步走向远方,多少就此停在这里。

「你为什么只叫文韬哥,我不是你哥吗?」

「唐九洲你这样会死的。」

「这八块苹果,是我们八个人。每个人都是可爱的小兔子。」

「哥是里面最可爱的兔子。」

「从低烧开始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什么都没有」

「我这一生,就是一场低烧。」

「唐九洲!」

他想着想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泪水落进手心的泥,泥里是他们一路走来的脚印。

唐九洲看着四散奔逃的下属,那些属于扎曲的孩子们,没了坤破的他们眼里的世界灰白一片,不认识天不认识地,这一辈子筑起的一切坍塌在几块石块里。

唐九洲呆呆地盯着,盯着最小的男孩,在警.察怀里挣扎、哭闹,身上刚套上的炸药还冒着烟。

一时之间,唐九洲分不出他和这些孩子的区别。

他们的人生没有选择,发着低烧的这些人又何曾有过。

他几乎忘了他们为了什么而来,从走下直升飞机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只是在废墟里刨一块完整的砖头,划伤了手,钢筋刺穿了骨头,痛不欲生还不知道停止。

该恨谁呢?唐九洲也想不明白。

是带他们来到这里的王春彧和郎东哲,还是眼前这些生来扭曲为黑暗卖命的人们。

谁不可怜?

如果只靠废墟里那个十恶不赦的灵魂一人,又怎么能把一切变成这样。

唐九洲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看见了刚才郭文韬救下的男孩,歪着身子倒在墙边,脑后是一片血污,身前的人来来去去,警笛声忽近忽远,男孩身上的衣服破损,露出来的皮肤上全是一道道的血痕。

唐九洲伸手拦住了一个担架。

他抱起了男孩放了上去,男孩是和他差不多的身型,抱着有些吃力。

唐九洲碰了碰男孩的鼻翼,呼吸微弱但还平稳。

“队友?”军医问。

唐九洲摇头,“扎曲的人。”

“要救?”

“要救。”

唐九洲俯身在男孩耳边。

“要记住那个名字哦。郭,文,韬。”

“你要替他好好活下去。”

低烧计划内陆半年,金三角一年半。

王春彧给上面打了份报告。

「低烧」计划出勤八人,实归五人,牺牲三人,重伤三人,轻伤两人。历时两年,任务完成。

下面是王春彧的指印,血红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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